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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83章

兩江的雨似乎也刮到京都府,濃重的夜色被閃電劃破,驚醒睡夢中的人。

謝氏扶着牀沿,冷汗陣陣,捂着絞痛的心口喘氣,起牀到桌邊倒了冷水喝,氣順不少後便穿上衣服,披上斗篷、戴上兜帽,拿起一盞燈籠悄無聲息地離開房間。

她的身影一消失,趙伯雍立即睜開眼,看向房門的方向。

謝氏前一陣子突然調動府裏豢養的暗衛,不知做了什麼,第二日就傳來四郎身邊的吳嬤嬤告假還鄉的消息。

說是出了事,走得匆忙,甚至沒來得及和四郎道別。

趙伯雍心知不對,但他相信謝氏,便放任她行事,只是之後她時常於睡夢中驚悸而醒,醒後便離開主院,一兩個時辰後纔會回來。

他忍住過問的衝動,想等謝氏主動開口,但謝氏近來越來越古怪。

不怎麼關懷大郎和三郎,更是對四郎不聞不問,連四郎讀書太勞累而小病一場,她也只是派人去過問兩句便不再關注,態度冷淡得異乎尋常。

趙伯雍的耐心終於耗盡,於今夜跟在謝氏身後,親眼看她進入趙府的地牢,瞧見被鐵鎖勾住琵琶骨的吳嬤嬤,並不對她身上的刑訊痕跡感到驚訝。

謝琅嬛溫和良善,不與人爲惡,卻不代表她是個心慈手軟的女人,否則如何在昌平那樣的女人手裏活下來?

那是趙伯雍的枕邊人,本性如何,當然清楚。

謝氏僅使喚府裏的兩名暗衛,從旁等候命令,而她就坐在吳嬤嬤的正面,將一塊驅散血腥味的香料放進香爐裏,點燃後出神地盯着,好半晌後纔開口“知道我爲什麼總是大半夜出現在你面前嗎?”

吳嬤嬤虛弱地說“老奴……實不知夫人說的是、是什麼……也不知,您究竟想……想問什麼。”

謝氏嘆氣,神色憂愁“我又做夢了。夢見二十五年前,趙郎金榜題名,三元及第,轟動兩江,名震京都,滿京都的命婦和待字閨中的姑娘們都豔羨地看着我,羨慕我近水樓臺先得月,嫉妒我何德何能覓得佳婿……她們卻不知當年是趙伯雍死纏爛打求我嫁他,我謝琅嬛,謝氏九娘,有詠絮之才,有齊姜之貌,求娶我的人踏破門檻,並非沒有比趙伯雍更出色的男兒!我謝琅嬛不是配不上趙伯雍!”

吳嬤嬤靜靜地看她“夫人才貌兼備……咳!”

劇烈的咳嗽、嘔血,沒能引來謝氏的同情。

謝氏自顧自地說“趙郎高中,水漲船高,趙謝兩族都高興,我何嘗不欣喜?連昌平公主那樣明豔美麗的女子到我面前宣誓她的勢在必得,危機和不祥的預感也被欣喜擊敗了。可是那份喜悅沒能維持下去,很快被紛至沓來的越來越繁重的筵席、後宅陰私,昌平帶頭的孤立、命婦的刁難,還有風雨滿樓,稍一行差踏錯便落個滿門抄斬的朝堂政鬥打得節節敗退。我被逼得喘不過氣來。”

東宮舉步維艱,趙伯雍如履薄冰,昌平公主無休無止的致命陷阱和先帝的步步緊逼,還有趙謝兩族性命繫於趙伯雍一人身上,夫妻同體,謝氏如何能避免爭鬥?

五年時間,貶妻爲妾,險些命喪黃泉,既要防備昌平公主,又要提防晚年愈發瘋狂的先帝,每次聽到京都府哪個官吏被抄家滅族,她都會做噩夢。

那場噩夢太長了。

長到二十五年過去,她還困在裏面出不來。

而罪魁禍首的昌平公主現在又掀起一場可能無法再醒來的噩夢,謝氏疑心哪天她會死在這場無望的噩夢裏。

謝氏沒再說話,似乎沉浸在孤獨的思緒裏,旁聽的趙伯雍陡然感到一陣窒息,心口刺痛,似乎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謝氏從未擺脫陰影的痛苦。

印象中他的妻子聰慧溫和大方,總是顧全大局,內能操持中饋,外能從容應對命婦的恭維或刁難,也能從先帝那裏全身而退。

她只會在四郎病得快沒了的時候痛哭,只會在夢魘驚醒時流露出脆弱,也不說她有多害怕昌平。

趙伯雍從未見過謝氏像今晚這樣,脆弱得彷彿一碰就會支離破碎。

“你不說,我也知道了。”

謝氏喃喃自語這一句,便又是很長的沉默。

直到驅血腥味的香料燃燒完畢,謝氏如夢初醒般,揮手令人將吳嬤嬤帶下去,轉身離開地牢。

她一走,趙伯雍便出現在吳嬤嬤面前,居高臨下地問“你做了什麼,才惹得夫人痛下殺手?”

大漠月夜。

西北軍接連勝仗,對面的大夏軍隊萎靡不振,不戰而敗,大夏國軍派人商量和談事宜。霍驚堂扔下賠償三百萬兩白銀、割讓五座城池以及贖還俘虜的條件便甩手不管,其餘細節交由軍師和舅舅們處理。

而他忙着蒐羅西北大漠有趣的小物件,專門學一些能把人逗樂的手藝,如果不是崔國公竭力阻止,他恐怕就跑到野馬羣裏馴服馬王,好班師回朝後跑趙白魚那兒炫耀。

小郎一定會喜歡,崇拜驚歎的目光會落在他身上,霍驚堂享受那種感覺。

夜空廣褒無垠,霍驚堂躺在馬背上飲酒,對月相思,放任駿馬走哪到哪。

遠遠便聽到崔副官聒噪的喊聲“將軍——你在哪兒?咱們該回營了——”

霍驚堂嘖了聲,隨便抓起塊布蓋在臉上,權當他死了聽不見。

可惜他能掩耳盜鈴,崔副官沒能瞎,很快就發現霍驚堂的身影趕緊跑過來,勒馬停下來催促道“阿爺和爹都叫你去見大夏來使。”

霍驚堂“同意我開的條件了?”

崔副官誠實地說“還在砍價。”

霍驚堂“讓他滾。”打擾他想念小郎,活該天打雷劈。

崔副官沉思片刻,終於恍然大悟般“將軍,您該不會是犯相思了?”雖然以前脾氣也差,愛答不理還喜歡陰陽怪氣,但也沒這麼暴躁的,時不時還有點小憂鬱。

霍驚堂擡眼“你腦子長出來了?”

崔副官條件反射“什麼話!”

兩人對視,霍驚堂的目光很平靜,崔副官愣是從中看出蔑視,頓時委屈,想說他不讀書是因爲偷懶,不是真蠢,又覺得要是說出來會收穫霍驚堂更明目張膽的歧視。

崔副官“您趕緊的,回去把和談的事搞定不就能趕緊離開西北去見小趙大人了?您不是經常嘆息兩江兇險,怕小趙大人栽那兒嗎?”說到這兒,他順道關懷一下“話說回來,自年初那回來信,之後再沒有通過信了吧?”

之後在打仗,沒法通信。

這話戳到霍驚堂的心了,他淡淡地掃了眼崔副官,抓住繮繩快馬回營。

公主府。

電閃雷鳴,狂風驟雨,但無人喊停,戲就必須唱下去,重重雨幕中隱約傳來唱詞“殺兇……縱將我……平你……”

斷斷續續、隱隱約約,根本聽不清詞,昌平像是聽過無數遍,連拍子都記得很清楚,手有一下沒一下地和着拍子唱“殺兇犯,祭冤魂……縱將我千刀萬剮碎屍萬段,我也要平你,這沖天的冤枉。”

噗嗤一聲笑起來,昌平饒有興致地說“你知道姑姑我爲什麼喜歡這出血濺烏紗的戲嗎?”

霍昭汶“願聞其詳。”

昌平“我覺得自欺欺人很有意思。”

霍昭汶霎時明白她的意思,戲裏的四品官一生清正,因他人陷害而錯殺無辜,便自刎於公堂前,卻是維護法不阿貴的公道天理,但它只存在於戲曲中,存在於落魄書生筆下的臆想,永遠不可能存在於現實。

於昌平而言,極具諷刺效果,所以她很喜歡這齣戲,每看一次便能嘲弄一次。

連霍昭汶也無法辯駁,他也不信世上有人會以死維護平頭百姓的公道天理。

悲愴的唱詞被暴雨遮掩,影影綽綽的,斷斷續續的,終也唱到落幕。

昌平脫下玉鐲“當賞。”而後看向霍昭汶“你看我這公主府如何?”

霍昭汶“極盡奢華。”

昌平笑了,“和這些年在兩江掙下來的銀子比,不過九牛一毛,微不足道。”

霍昭汶眉眼不動,心微動。

“難不成姑姑想用這些年攢的銀子賄賂侄兒?”

“哈哈哈哈……”昌平捧腹大笑“小六啊,即便我交出銀子,你也會把這筆銀子送進內庫,拿它當你爭奪儲君之位的敲門磚,可是——”話鋒一轉,似笑非笑“小六,你去姑姑的府庫裏轉一轉,或是把這公主府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錠金銀。”

霍昭汶當真令人掘地三尺搜索公主府,兩個時辰過去,回來覆命的人都說府庫裏是有些碎銀和打賞用的金珠子,唯獨沒有想象中的金山銀山。

昌平公主舒適地靠着椅背,臉上都是洞察一切的神情。

霍昭汶的氣定神閒逐漸被昌平公主的有恃無恐擊碎,他皺眉,將信將疑“你把銀子都轉移了?”

昌平只笑不語。

霍昭汶心頭疑慮越擴越大,在他準備發問之際,有人來報,道是江西漕司使趙白魚求見。

“召他進來。”

剛纔昌平一語中的,猜出來借兵的人是趙白魚,電光石火之間,霍昭汶也想通硯冰出現的時機爲何總是那麼巧合,爲什麼每一步都在幫他、推動他查案,原來幕後之人是趙白魚。

這不代表霍昭汶會感激趙白魚,只會讓他產生被愚弄的噁心和排斥。

不過趙白魚能用、很好用,他還是昌平唯一的孩子,相貌和才情也像趙伯雍,昌平沒道理不會偏愛他。

尋思間,雨勢越來越大,好似要將天地都摧垮一般,湖中殘荷也被打蔫,不遠處的湖柳把腰彎得幾乎與湖面貼平。

朦朧雨幕間,霍昭汶瞥見由遠及近的趙白魚的身影,扭頭看去,不由愣住,一身青衣、渾身溼透,幾縷烏髮貼着臉頰和鎖骨,而膚色白得像雪,脣卻有些紅,黑白紅的色彩構成極爲強烈的視覺衝擊,從那灰濛濛的天地交接處走來,像只下山的妖,眼裏藏着幽冷的火,凝視這紅塵俗世。

昌平的目光觸及趙白魚,頓時轉冷,看到他狼狽的模樣,又覺快意。

而後她將目光投落到趙白魚身後,似乎在尋找什麼,可惜空空如也。

“你在找李得壽?”趙白魚來到昌平面前,在不足四米遠的地方,突然將手裏提着的黑色布袋扔出去。“他在這兒。”

布袋滾落到昌平腳邊,活結散開,露出青灰慘白死不瞑目的頭顱。

昌平瞳孔劇縮,身體下意識前傾,猛然緊握扶手,手背青筋暴突,臉頰繃得死緊,好一會兒才擡頭死死瞪着趙白魚“他是先帝賜給我的老太監,護佑孤三十年,忠心赤膽,天地可鑑,今日你說不出一個殺他的理由,即便是我兒,孤也要你償命!”

霍昭汶聞言皺眉,覺得奇怪,不過一個老奴,如何比得上親子?

趙白魚拿出手帕擦着左手沾到的髒血,語氣平靜地說“李得壽夥同江東帥使胡和宜假借山匪之名,謀害三百一十五人,勾結兩江官商,私通漕運,拐賣良人,還殺人滅口,無惡不作,本官查明實情,怒而殺之,明日還要將他的頭顱掛到刑場,把他的罪行公之於衆……敢問殿下,是準備偏袒惡奴嗎?”

昌平一字一句“你哪來的證據證明李得壽犯過這些罪行?”

趙白魚摘下燈罩,點燃手帕,冷冷地看着火勢快燒到指尖了才扔掉,側身睥睨着昌平“本官親眼所見。”

昌平“焉知你不是挾私報復?”

趙白魚“人盡皆知本官與你冰釋前嫌,母子情深,打殺李得壽概因其罪惡滔天,還想謀害本官。本官和一千荊北營兵親眼目睹,罪證確鑿,無可辯駁。本官怒殺李得壽,一是他罄竹難書,二是大義滅親,不畏權貴,世人只會誇我大公無私,而非徇私枉法。”

昌平怒視趙白魚的眼睛,嘴角噙着抹冰冷譏諷的笑“李得壽縱然有罪,依律也該先讞獄問案,拿到證供,呈至刑部,再做定奪,何時輪到你私刑處決?”

趙白魚“殿下怕是不知,聖上點我當江西漕司使便允我便宜行事,先斬後奏,皇權特許!”

“笑話!”昌平呵斥“先斬後奏,皇權特許,一向是欽差的權利,漕司使什麼時候有這權利?你說陛下允你先斬後奏,可有聖旨?若是口諭,我卻不認!”

趙白魚向前兩步“可認識三爺?”

昌平“有所耳聞。”

趙白魚“不止耳聞,而是相交甚深。與你平分兩江漕運生意,愚弄兩江官場,買賣良人……互相鬥過、坑害過,也聯手合作過,每一筆每一賬都被詳細記錄在王月明送到我手上的賬簿裏,憑這些罪證,本官也能將你先斬後奏!”

賬簿?

霍昭汶眉心一跳。

趙白魚“追根溯源,總有骨頭軟的官吏供得出你戕害無辜、私吞稅銀的證據,不需要多少,一兩條罪證足矣。”

昌平笑了,僵直的後背鬆軟下來,緩緩靠向椅背,腳邊李得壽的頭顱已經恐嚇不到她半分。

“如果你心裏想的和嘴裏說的一樣自信,就不會站在我面前多費口舌,而是像你斬殺李得壽一樣,把我頭砍了。”昌平舉起手刀在脖子處比劃,笑得明豔燦爛。“先斬後奏,皇權特許?可惜你心知肚明,王月明手裏的證據殺不了我。唯一能處死我的……已經燒得乾乾淨淨啦,唯一的人證——”

她伸出纖長的食指,指向李得壽的頭顱“被你親手殺了。”

“我們來賭一把,賭我能不能在天下人的面前殺你。”趙白魚面無表情“四省三十八府成千上百的官吏,我一個個召來拷問,問不出來便殺!殺一儆百!我不信拿不出一條能殺你的罪證!”

昌平支頤“小六,兩江大案不該是欽差的職責嗎?”

霍昭汶被趙白魚耍了,不代表他就願意被昌平拉扯出來對付趙白魚,如果沒剛纔一番談話,他或許會斥退趙白魚,但現在他有更重要的疑問。

“姑姑,您還是告訴我這些年攢下來的銀子都藏在哪兒,否則侄兒也沒辦法保住您——採石場是李得壽名下產業,官府那兒還有記錄,三百一十五條人命還有擅自離開江東大營的胡和宜,說來算去都和您脫不開干係。”

昌平忍俊不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眯起眼睛,看向霍昭汶,像是透過他看向遙遠的京都。“皇兄登基時,內憂外患,天災人禍不斷,朝廷無人可用。元狩二年,大夏舉兵來犯,同年冬,突厥發動戰爭,到元狩三年,山東一帶爆發黃河洪澇,同年杭州大旱……那時的大景朝風雨飄搖,舉步維艱,打仗要錢和糧,賑災也要錢和糧,但是國庫、內庫虧空嚴重,概因先帝晚年驕奢淫逸,內庫的錢用完了便挪用國庫的錢,還把掌管國庫的戶部使給了八皇兄。”

“靖王和皇兄本就不對付,私吞稅銀用於拉攏朝臣、培養私兵便是預料之中的事。皇兄低聲下氣地借錢,到最後反欠下鉅債……富有四海的皇帝欠了臣子的錢,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鬥倒八皇兄,還是沒錢!天災會因爲國庫沒錢便停止嗎?大夏、突厥會因此放棄大軍壓境嗎?趙白魚,你眼中的官場貪污腐敗阿諛奉承沒有一樣可取之處,但你見過二十年前道路以目、黑天昏地的朝堂嗎?霍昭汶,你以爲你怎麼能在短短五年時間裏爬到將軍的位置?你那些從戰場上實打實掙來的功績,哪場戰役不需要傷藥、糧草、鐵器、駿馬……哪樣不用到錢?沒有這些東西,你早就死在戰場上,哪還有機會坐在我對面質問我?”

霍昭汶表情驟變,隱約猜到公主府裏的銀子去了哪裏。

趙白魚垂在身側的手微顫,悶熱的夏天裏如墮冰窟。

昌平公主的笑容擴大,豔麗而殘酷。

“銀子去了哪兒?嗯?你們說,銀子應該去哪兒?”

狂風嗚呼,驟雨傾盆,湖對面的戲臺又唱起血濺烏紗的劇目,那被冤殺的無辜百姓悲愴的痛哭在同一時間裏,和楊氏那聲詢問,以及因一個採石場而全家被滅門的匡扶危的詢問,似乎重疊在一起,在趙白魚的耳邊響起。

她說“民婦,有冤。”

他問“公主犯法,你也敢殺嗎?”

臺上唱着“我草菅人命錯殺善良,這滔天的大罪要承當……”

“國庫沒錢,便從內庫借,同樣虧空嚴重的內庫的錢從哪裏來?皇帝口袋裏的錢從哪裏來?”昌平公主食指抵着胸口,盯着趙白魚說“我掙的,我給的,天下二十年的安穩是我這二十年在兩江費盡心思,和那羣狗官、賤商周旋,掙來的!”

“我一個戴罪之身的公主被貶洪州,無權無勢,你們以爲我怎麼掙來今天在洪州官商之間呼風喚雨的地位?嗯?是不是覺得毒害謝氏和她腹中胎兒,只被貶到膏腴之地不是懲罰,而是赦免、是恩典?是不是都忘了趙伯雍親族、門生都在兩江?”

“趙郎是真的要我死!”

昌平從嗤笑到狂笑,指着公主府奢華的裝潢說“知道二十年前的公主府是什麼樣的嗎?是洪州府有名的鬼宅。你們說我殘害無辜、剝削百姓、私吞稅銀,是殺頭重罪,可是大景打仗的糧草鐵器、天災人禍後的賑災糧和賑災銀,救了多少個人?誰來替我立長生碑?誰來謝我一句?”

“所以啊趙白魚,你殺不了我。”昌平看過來的眼睛裏充滿強烈的嘲諷和惡意,“殺了我,天下人就會知道兩江貪的錢去了哪裏,也會知道一國君王同樣是販人買賣的獲利者。”

這是昌平有恃無恐的威脅。

霍昭汶面不改色,實則已是心驚膽戰,心生退縮,腦子一瞬閃過許多疑惑,元狩帝打算怎麼處理兩江和昌平?爲什麼偏偏將他派過來?他該怎麼處理才能完美解決兩江官場,還能全身而退?

牽扯到帝王辛祕,就算他是皇子,也有可能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能動我這顆人頭的東西是販賣良人、濫殺無辜,可是能救我的,也是這些罪證。”

昌平心中全是快意。

她以帝姬之尊,淪落兩江,替皇帝賣命,替國庫、內庫掙錢,怎麼她的皇兄能被萬世稱頌一句明君,她卻是蠅營狗苟之流?

“知道王月明爲什麼把罪證交給你嗎?因爲他看出來了,當初也是他聯合兩江的官商逼我不得不參與進牙行拐賣良人的勾當,我知道他想借此拿捏要我命的罪證。你當他把罪證都給你是欣賞你、看重你?他是把這要命的難題甩給你!”

昌平指着趙白魚,暢快地說“你看你多討人嫌?王月明臨死還要擺你一道!殺我,皇帝和朝廷的臉面都被你一個人撕下來,屆時民心盡失,山河破碎,便都是你的罪!不殺我,大家繼續裝聾作啞埋了兩江官場的污糟髒事,繼續維持一個太平盛世,你還是百姓眼裏的青天大老爺……”她一字一句,眼中是失去控制的興奮“披着層乾乾淨淨剛正不阿的青天皮囊,繼續做你高潔不染的趙大人,變成你從前殺過的趨炎附勢、虛僞假面的貪官!”

霍昭汶心驚肉跳,不禁動容,設身處地想想都覺得窒息。

有些人是靠信念而活,也願爲信念而死,對他來說,皇權鬥爭、官場妥協不是底線,不需多加猶豫就能做出最有利於己身的選擇,但是對趙白魚來說,那或許是他能爲之赴死的信仰。

對霍昭汶來說,他寧可戰死沙場也不願出賣朝廷和出生入死的將士,那是他心裏的底線。

對趙白魚來說,捍衛公理、爲民請命,是他絕不退讓的底線。

割讓底線,不亞於割讓城池,喪權辱國,死不瞑目。

他看向趙白魚,想知道他會怎麼做。

兩難境地,前進或後退都是粉身碎骨的結局,你會怎麼選擇?

趙白魚嘴脣緊抿,面無表情,一縷溼透的黑髮貼着瓷白的臉頰,垂着眼,眼睫毛輕輕顫抖,忽地擡起,像振翅飛起的蝴蝶。

“有人問我,公主犯法,我敢不敢殺。”

昌平嗤笑。

“我告訴他,國法當斬,我就敢殺。”

昌平的迴應是笑得更猖狂“我等着你,來毀大景的太平盛世!”

趙白魚沒有再回應,轉身就走,留身後的昌平狂笑高歌“殺兇犯!祭冤魂!縱將我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聲音尖銳,彷彿一把盈滿恨意的利刃刺進皮囊,辛辣刻薄地撕開所謂太平盛世之下的人命如草芥,和封建王朝統治下的所謂人間公道。

“也要平你這沖天的冤枉!”

趙白魚彷彿無知無覺地行走於暴雨中,霍昭汶撐着傘追上來,遮住他頭頂的風雨,欲言又止。

“兩江翻案的官吏雖然多,其實真正該砍頭的重罪,也沒幾個。本王承諾你,手上犯人命案的貪官污吏,即使是二品大員如山黔、胡和宜之流,從嚴從重判刑,絕不手軟!”

“纔剛沾了三百一十五條人命的昌平公主呢?”

“我知道你不服,不平,但是爲幾個人的公道而毀了天下人好不容易得來的太平生活,值嗎?是,昌平是犯法,是殺了人,可那也是王月明授意牙行逼迫她不得不跳下這個陷阱,她也是爲大景、爲朝廷和百姓跳下的陷阱。功過尚且能相抵,爲什麼她不能?經此大案,兩江官場勢必回到父皇手裏,再把昌平召回京都,幽禁起來,那比直接殺了她還讓她更痛苦。”

趙白魚點頭“挑出頭的幾個貪官污吏出來砍頭,震懾其他官吏,再予以赦免,恩威並施,收攏人心。皇帝得到他要的南方漕運、海運和一個聽話的兩江官場,得到富足的國庫,你得到你想要的漂亮政績,風光回朝,昌平得到她回京的夙願,僥倖逃過一死的官吏得到活下去的機會……誰都能從這場兩江大案裏得到好處,連我的政績也漂亮得無人能敵,大家都如願以償,心滿意足地散場,然後呢?”

霍昭汶說不出話,大概是趙白魚的表情,或是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種令人不安的、震撼人心的平靜。

“然後繼續表面君臣相和,吏治清明,底下暗流洶涌,日子還是照樣過,盛世之兆近在眼前……”

趙白魚藏在袖子裏的手在顫抖。

“可是那些無辜枉死的人該怎麼辦呢?”

“誰來替他們伸冤?”

霍昭汶嘴巴張張合合“世間並非非黑即白……”

“不是非黑即白的問題。”趙白魚不願多說,只擡頭看他,拱手說道“臣請欽差,借我尚方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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