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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天都寨和寧安寨離涇州軍營駐紮地並不遠,李敏學和寧安寨守將能以一萬將士扛住大夏十萬兵馬十天,居然等不到援兵?愕克善是故意不派援兵吧,還答應和談,賠償五十萬兩,欺上瞞下,是完全損人不利己的勾當……他到底在想什麼?”

“沒人能知道。原來的愕家軍紀律嚴明,忠於朝廷,愕克善繼位的前幾年,表現很恭順,加上大夏十年來沒選涇原路爲攻襲點,朝廷的注意力主要放在西北其他三路和河東路上面,對涇原路變化的瞭解減少,倒是忽略了愕克善。”

兩人本打算步行回府,夕陽西下,聞到大酒樓裏飄出來的香味還有新出的說書戲本,趙白魚挪不動腳步了。

“你再同我說說西北的事,還有陛下的態度。”

“進去搓一頓”

“那是沒問題的。”

言罷二人歡歡喜喜地踏進酒樓,儼然是忘記府裏的老管家準備好了菜餚正翹首以盼等他們回來。

因是常客,這酒樓東家和店小二早便認識他們,經過時總要停下來聊兩句。

“見過郡王,見過小趙大人。”酒樓東家說:“小趙大人,最近新推出兩樣甜品,名爲荔枝膏和滴酥,卻是供不應求,但瞧着您來,我便做主叫他們單獨給您各留一份,您瞧如何?”

趙白魚笑着迴應:“多謝東家,不勝感激。”

酒樓東家:“沒的事,優惠老顧客罷了。還是老位置?”

趙白魚:“老位置。我自個兒走着去,不勞煩您帶路。”

酒樓東家:“行呦,您慢走。"

他們的老位置是靠窗的小隔間,既能看到京都四渠之一的河上風光,又較爲幽靜,是最好的雅間之一,當然價格上會多收一點。

店小二端着燙溫的酒跑下樓,遇到趙白魚也立即打招呼:“小趙大人,您前兩個月判的那樁黃骨奇案可是真有冤魂半夜來告案?”

霍驚堂揣着手乜過來:“子不語怪力亂神,哪兒傳出來的冤魂告案?”

“喏,”因是常客,加上有脾氣溫和的趙白魚在旁,小郡王也變得平易近人許多,這店小二便沒多少畏懼之意,指着堂下說書的先生道:“編出來的本子,聽說還寫成了話本子,風靡京都府,奇情怪志尤其引人喜歡。”

店小二問的卻是兩個月前京都府衙門處理的一樁奇案,道是郊外某天一道天雷劈中城西一戶員外家的祖墳,員外之子不得不重新遷墳,結果棺材蓋摔出,發現裏頭兩具屍骨,其中一具骨頭通黃,雙手呈推蓋之勢,顯然是活人入棺,生生憋死。

經調查發現其中一具白骨是員外老爺的胞弟,死於非命,黃骨則是員外那傳聞於十五年前攜款而逃的原配妻子,原來她不是薄情寡義而是被害死在祖墳棺木裏。

這女子的親生兒子、員外之子認爲必是冤案,當即告官。

趙白魚受理此案,費了一番周折才查明真相,原來是員外當年從外地買進一批貨,不料路遇山匪,貨物被劫持,恰時與其弟爭家主之位,如果這事傳出去,他便會輸給更優秀的胞弟,於是藏下貨物被山匪劫掠的消息,轉而請求胞弟前去接貨,將其擊殺於深山老林中。

之後與情投意合的表妹合夥,偷偷在原配身上塗抹一種能讓皮膚通體呈黃的染料,騙原配得了黃疸病,因症狀相似,原配信以爲真,爲了不拖累子女便將存放嫁妝的鑰匙交給員外,聽信員外的話悄悄搬到郊外養病,也不敢讓公婆知道。

甫出郊外便被員外擊殺,藏進祖墳棺材裏,不料這原配只是被擊暈並未死亡,發現被埋在棺材裏,身邊還有小叔子的屍體,絕望中活活被悶死。

死後身上的黃顏料滲透進皮膚裏,將骨頭染黃,實際對查案沒有太大的幫助,但是屍骨通黃有別於常理,便被百姓賦予各種奇幻色彩。

先殺胞弟再除原配的員外回去便對高堂哭訴胞弟和妻子攜貨款私奔,當日從山匪手裏逃過一劫的家僕被收買作證,因家醜不外揚,員外高堂沒有報官,致使冤魂枉死十五年,這二人的冤屈方見天日。

那員外之後繼承家業,娶了表妹,當然真相大白後都得到應有的懲罰。

因當天晴空萬里,驟然一道雷劈下來,好巧不巧劈中員外祖墳,接着是擡棺的繩索忽然斷裂,棺材底沒摔碎反而滑出棺材蓋,在場衆人一眼瞧見那具推棺的屍骨,冤情一目瞭然。

冥冥之中似有天助,處處充滿巧合,實是奇情一樁。

連趙白魚心內都頗爲感嘆世間有些事確實無法以常理概括,而老百姓向來對冤案奇情非常感興趣,尤其是趙青天主審的案子,自然津津樂道。

這不,還傳出冤魂半夜擊鼓鳴冤的段子來了。

趙白魚啼笑皆非:“沒那回事,莫信。”

霍驚堂恐嚇:“人不能做虧心事,否則真有可能夜半鬼敲門。”

店小二瑟縮着肩膀,撓撓頭心想還好他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霍驚堂攬着趙白魚的肩膀朝雅間走去,總算沒人出來打岔了,繼續說西北的事兒。

“西北形勢說複雜也複雜,說不復雜也不復雜,官場上倒沒甚彎彎繞繞,主要是蕃族、西北五路兵馬和夏國三者間的摩擦。五路兵馬各自爲政,河東離得比較遠,彼此間有些小齟齬、小摩擦實屬正常,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戰場上的兵不少刺頭,多數時候不服其他兵也是常事。”

“陝西四路軍分別是崔家軍,也就是咱們外祖一家,主掌熙河軍,鎮守熙河路。其次是鄜延軍,鎮守鄜延路,我帶的兵。第三路是環慶路環慶軍,原來屬於靖王,他死後軍隊被收編,派鄭元靈擔任元帥。”

趙白魚問:“鄭國公第三子”

霍驚堂點頭。

趙白魚疑惑:“陛下不怕鄭國公府大權獨攬?”

霍驚堂支頤說道:“鄭元靈即便到了西北擔任元帥也不一定能實打實掌控環慶軍,別忘了副將是唐河鐵騎的人,還有陛下派過去的陝西安撫使蔡仲升,府邸就在環州,有權插手環慶軍調動,他原來是東宮的人,致力於使絆子痛打鄭元靈,而鄭元靈本來在冀州軍混得好好的,貪心不足非要插手西北。現在他原來的位子沒了,鄭國公府在冀州軍的影響力逐年減弱,到了西北,有蔡仲升和他狗咬狗。”

趙白魚提出疑問:“中宮和東宮沒了三年,蔡仲升還能保持忠心?”

霍驚堂:“是個好問題。”

趙白魚:“所以?”

霍驚堂:“最近一年,倒是傳出蔡仲升和鄭元靈接觸甚密的消息,不過沒鬧出大事便暫時不會動他們。何況蔡仲升的任期也快到了,屆時再順理成章換一個頂上去,他們這段時日的經營還是竹籃打水。”

行吧,他能想到的問題,元狩帝必然思慮更爲周全。

趙白魚:“說說西北蕃族和愕克善的事,說點有趣的。”

霍驚堂想了想,便挑些有趣的地方同他細細說來,還說了些風土人情以及當地政策相關,特意提了句:“大夏國君、貴族基本是党項族,共八個部落,其中拓跋氏是大夏王族。這些党項人多數是從西北的羌族遷移過去,或是其他蕃族和西夏人的混血,你也知道大夏推崇佛教,西北蕃族畢竟同源,也很信奉佛教。”

轉而便說起其他,直聊到夜幕降落,星子滿空,二人才回府,自然得到等了他們好幾個時辰的海叔的黑臉,但他們臉皮都厚,完全能做到視若無睹。

元狩帝的密旨還是偷偷頒佈下來,令霍驚堂擔任陝西制置使,即日啓程去西北調查天都寨一役的真相,再派趙白魚赴任陝西經略使,即日啓程招撫邊境蕃族。

制置使和經略使的職能有些相似,都是臨時設置的二品軍事官職,隨時調派、委任並撤職,和欽差的職能有些相似,算是同一個類型的官職設置。

前者是籌劃沿邊軍事,後者抗擊大夏和招撫邊境蕃族,倒也有權過問天都寨一役,也能調兵遣將,算是要人有人、要權有權,元狩帝給得挺大方,不像兩江時摳摳搜搜還滿腹算計。

雖不是監官但也能陪同西北,霍驚堂勉強同意安排,接過密旨便和趙白魚收拾行李準備出發。

趙白魚還挺期待,霍驚堂老跟他描述西北大漠好玩的地方,早就勾起他的好奇心,因此更不抗拒。

雖是密旨,但趙白魚身兼京都府知府和御史中丞兩職,驟然調職自然瞞不過朝廷百官的耳目,因此二人的行蹤很快被知道,只是不知以何官職前往西北。

沒人不識趣地跑來問,不過對於消息來源廣泛的人而言,猜出趙白魚的官職不難。

趙府。

趙伯雍站在謝氏緊閉的房門外說道:“五郎不可能擔任三品以下的官,否則就是無緣無故的貶謫,三品左右的西北官職多少個就擺在那兒,固定的,不見更換便只能是些臨時設置的官職譬如欽差、制置使、經略使。沒出大事,不需立欽差,五郎無軍事經驗,不會立他當制置使,倒是前陣子聽聞大夏二王子拓跋明珠率兵突襲涇州,被愕克善打回去,要了不少賞賜和軍資糧草,但這事有些蹊蹺,應該是令五郎去查這事。”

屋裏頭敲木魚的聲音停了。

趙伯雍:“西北算是臨安郡王的地方,而且經略使有權有兵,不怕受欺負,大夏正值動盪時期,應該不會在這時期發動戰爭,五郎不會很危險。”

過了一會兒,屋裏頭的木魚聲重新敲響,謝氏始終沒回應趙伯雍一句話。

謝氏怨怪丈夫,自三年前便從主院搬出,住進趙白魚原來住了十幾年的偏僻小院,在裏面修了一個佛堂,從此不願意和趙伯雍說話。

趙伯雍等了好一會兒才失落地離開。

外面等待的趙三郎見狀毫不意外,比起三年前遭逢家變前後易燥易怒的不成熟,現在的他冷靜沉穩失卻從前的天真莽撞,倒有幾分趙長風的模樣。

“爹,二哥在書房等您商討些事。還有大哥來信,道是不必調他回來。”

趙伯雍佝僂着背,三年時間讓他頭花全白了。

“知道了。”

言罷便走了。

這三年裏,謝氏不願見他們,趙長風自請去邊疆守城,趙二郎倒是從兩江調回來進了三司,趙三郎因過於拼命而屢建功績,也升了兩級,還是在禁衛軍裏做事。

趙家看似風光,實則內裏一潭死水,四分五裂。

晉王府。

六皇子及冠便被賜王府、封晉王,沒了東宮,倒是有不少大臣暗中投靠他,但他前頭沒人擋着,總疑心元狩帝會算計他,這兩年低調了許多。

不過再低調也沒放慢他征服那至高無上之位的步伐。

霍驚堂和趙白魚剛出京都府便有人將他們的行蹤報至晉王府,謀士分析一番後說道:“由此可見這趙大人應該是被授予經略使一職,和臨安郡王一同查天都寨一役。”

霍昭汶:“你說父皇會給霍驚堂安排什麼職位?”

這倒是猜不出來,不是制置使難猜,而是西北本就算是霍驚堂第二個家,不少官職任他挑選,可是眼下沒有任何官職變動。

尤其趙白魚還很有可能被封個經略使的名頭,總不能兩人都封個性質差不多的官職去西北查同一樁案子吧。

謀士說道:“或許是作爲家屬陪同趙大人去西北?”

另一個謀士說道:“臨安郡王這三年寸步不離趙大人,卻有這可能。”

謀士趁機建議:“西北天高皇帝遠不說,也是形勢複雜,大夏間諜、奸細、小隊士兵時常潛入我朝邊境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偶有傷人性命,說不準偶遇臨安郡王出了意外……橫死西北也是有可能的。”

霍昭汶:“你也說了西北是霍驚堂的地盤,何況他武功高強,輕易殺不了反而有可能牽連到我們。”他扶着額頭說動:“先別妄動,把消息送到鄭元帥那兒,他知道什麼時機動手最合適,也能做得不留痕跡。”

頓了下,他又說道:“你們說趙白魚是去查天都寨一役?”

謀士點頭:“聽聞天都寨、寧安寨一度失守,夏兵兵臨城下,涇原軍元帥根本沒應戰便和談。”

霍昭汶:“我記得涇原軍元帥是愕克善,蕃兵之首?”

謀士再點頭。

霍昭汶若有所思,忽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趙白魚和霍驚堂此行不是查天都寨一役,也不是招撫蕃兵,而是奉旨準備換掉蕃兵之首愕克善!愕克善不聽話啊,總要換個人推上位統管十萬蕃兵,換誰……”他驟然冷了神色,閉上眼睛。“父皇,您倒真是爲之計深遠。”

謀士擔憂詢問:“殿下?”

霍昭汶敲桌說道:“把這些消息都發出去,鄭元帥知道怎麼做。”半晌後,他喃喃自語:“還是孤的親孃、孤的外家還有孤的舅舅們纔是孤的家人,才偏疼孤。”

踏出門的謀士聞言渾身一僵,內心擔憂,這般重視外戚卻不是件好事。

西北涇州。

馬車和騎馬輪流交換,不怎麼着急地趕路但也不刻意拖延,還是花了一個月抵達涇州。

進入涇州地界時,趙白魚和霍驚堂換了馬車乘坐,慢悠悠地行駛於官道上,兩道都是枯木林。

此時入冬,天氣轉冷,大地褪去生動嬌豔的顏色而鋪上能夠適應寒冷的鐵色、草枯後的灰黃色,與秋夏時的大地涇渭分明。

就在馬車慢悠悠向前時,有個小尼姑忽然從旁衝出來,繞着官道打轉兩三圈,瞧見霍驚堂和趙白魚二人所在的馬車便眼睛一亮,急忙撲過來掀起簾子便鑽了進去,瞧也沒瞧裏頭的人便跪地祈求。

“後頭有人要抓我去送死,求您發發慈悲,行行好讓我躲一躲。”

趙白魚瞧這小尼姑大概二十,膚色黑了點但五官俊俏,是個有幾分姿色的小姑娘,便猜到抓她的人藏着什麼心思。

他打開旁邊的箱子示意小尼姑藏進去,在上面鋪上一層布,瞧着就像是馬車裏的座椅,而後繼續拿起書來看,至於霍驚堂則是靠在一邊抱着胳膊假寐,全程沒睜開眼。

這時外頭有聲音傳來,凶神惡煞地嚷嚷着,說着趙白魚聽不懂的話。

他們腳步越來越近,當中有人猛地撩起車簾就鑽進來:“你們有沒有看見一——”話沒說完就飛了出去。

外頭十來人立刻拔刀包圍馬車,爲首一人瞥了眼被踹暈的手下,看他胸膛有些凹陷便知車裏是個人物,於是換成大景官方語頗爲禮貌地詢問:“敢問是哪路英雄?”

趙白魚:“行路旅人,擔不得英雄。”

聲音倒是挺溫潤,像個讀書人。那人便又道:“剛纔是我手下冒犯,還望見諒。我們在追一個犯事的女子,準備捉拿她歸案,敢問英雄是否見過?”

趙白魚笑了下,這問也不問便鑽進馬車來的架勢可不像良善人,他只道:“我從始至終都在馬車裏,沒看見外頭有什麼姑娘,倒是惡徒見了十來個。”

“你!”

有人不忿,被爲首之人攔下來,他再度道歉並說道:“那女子是明知故犯,還逃獄,異常狡猾,罪行重大,我等追了數日,難免着急些,若是英雄有線索還請告知,我們大人有賞。”

“你們大人?”

“我家大人乃涇州軍副軍主,涇原軍元帥、蕃兵之首愕元帥之子,愕達木!”

“閉嘴!”那爲首之人假模假樣地呵斥一句,實則緊緊盯着馬車。“那女子與我家大人有些瓜葛,我家大人準備抓她去見官。”

“原是如此。涇州愕家軍之名響徹西北,我自是聞名遐邇,沒有不幫忙的道理。”趙白魚掀開車簾露出真容,指着西北的方向說道:“雖沒見到人但聽到她匆促的腳步聲,從那方向跑去了。”

趙白魚那風姿連在京都府也是少有人能出其右,何況粗獷爲美的西北,更難見到這等溫潤如玉的人,因此一露面倒是令追捕小尼姑的十幾人失神一瞬。

片刻後回神,爲首之人道謝便帶人去追。

跑了一陣,那人忽然停下,招來兩人說道:“回去跟蹤那輛馬車,看他們究竟有沒有私藏小尼姑。”

那二人聽令返回。

而這頭,趙白魚戳了戳剛纔一腳踹飛擅闖之人的霍驚堂,無聲說道:少裝了。

霍驚堂睜開一隻眼,擡手便包住趙白魚戳過來的手。

趙白魚抽不回來,無奈地衝箱子說道:“出來吧。”

小尼姑很快從箱子裏鑽出來,小心翼翼地覷了眼二人,皆是被他們不同於西北的氣度樣貌驚豔住,回神後便低頭道謝:“多謝兩位先生搭救之恩。”

趙白魚:“先說說你怎麼得罪愕達木,若是真犯了法,不用等其他人來抓你,我也會送你去見官。但你要是被迫害,我或許能救你。”

小尼姑猛地擡頭看二人,的確氣度不凡,或許手眼可通天,頓時眼淚盈眶跪下來說道:“求兩位先生救救若善。”

趙白魚伸手扶她起來:“你別跪我,欸,我最不喜歡就是你們老動不動跪人,起來起來。你不起來我不幫你了。”見小尼姑聽話地起身,他才說:“坐下,喝口水慢慢說,看你臉色白的,不着急。”

手被捏住,趙白魚詫異地回頭,看到霍驚堂比劃口型:憐香惜玉。

趙白魚輕拍了下霍驚堂的手背示意他別鬧,後者挑了下眉,把玩着趙白魚的手指,壓根就沒有要鬧的意思。

小尼姑道謝完,喝口水緩過氣來,便將她遭遇的事情娓娓道來:“我原是涇州人,住在蕃族和大景人混居的地方,那兒生戶比較多,治安不是很好,常有山匪下來劫掠牛羊和女子。我十三歲那年險些被擄走,爹孃便將我送到山上的尼姑庵。因山匪多是蕃族組成,十分信佛,倒不會去劫掠尼姑庵,到我十七歲時,隨師傅下山遇到愕克善元帥之子愕達木。他非要納我爲妾,還想強搶我進府,好在師傅告官及時,那涇州知府便把這件事捅到愕克善元帥那兒,愕克善元帥大怒,責令愕達木不準強娶我,而涇州知府則判我還家。”

趙白魚有些詫異,這樣看來,那愕克善和涇州知府也算明理,怎麼天都寨一役卻能喪盡天良枉顧一萬將士的性命?

霍驚堂在他耳邊說道:“愕克善信佛,涇州知府蒙天縱於小節上無大礙,治府能力還行,但軍事上不懂,大節有虧,爲人迂腐了些。”

趙白魚懂了。

愕克善不是明理,而是太信佛,不允許有人劫掠尼姑,冒犯神佛。

小尼姑臉上帶淚地說:“我的未婚夫……他叫索桑吉,是蕃族人,與我青梅竹馬,後來跑去當兵入伍,多年杳無音訊,去年終於從戰場上回來想娶我,我們兩家都說好了,我也準備還俗,結果愕達木不知從哪兒知道這件事便將我和索桑吉告官,那涇州知府怒極,不准我還俗,還把索桑吉打瘸一條腿。事後我和索桑吉還時有聯繫,被愕達木發現,準備再次告官,說我侮辱神佛,要抓我扒皮向上天贖罪。”

“荒唐!”趙白魚怒斥:“蒙天縱也是這意思?”

小尼姑頷首。

霍驚堂:“他們推佛崇佛,要不是有大景律法拘着,怕會制定一系列駭人聽聞的殘酷刑罰懲罰辱佛之人。熟戶還好,生戶不是大景子民,更無法約束,這愕克善尤其信佛,涇原路又是他的地盤,自然會沿用一些蕃族生戶懲罰辱佛之人的刑罰。”

所謂生戶即是西北蕃族,有羌人、吐蕃、回紇等等,不臣服大景且離羣索居,沒有爲大景保衛過邊疆的蕃族都是生戶,熟戶則是爲大景保衛過邊疆的蕃族人,異常熟悉大景人的文化、語言和飲食習慣,和大景人沒甚區別,還有官府劃分的田地,需要繳稅。

趙白魚知道兩者區別,不過他突然好奇:“蕃族信仰的佛和大景子民信仰的佛是否有關聯?”

霍驚堂:“聯繫緊密。蕃族崇佛的風氣是前朝中原傳過去的。”

趙白魚想了想,笑起來:“這樣倒是好辦多了。”

霍驚堂:“小郎有法子。”

趙白魚:“能試一試。”

霍驚堂:“試歸試,後頭有兩隻耗子要不要現在處理?”

趙白魚:“是剛纔那幫人?沒糊弄過去啊。”

霍驚堂:“有點經驗的人都很難被糊弄。”

趙白魚:“也是。”

若善一頭霧水地看着他們說話,彷彿打啞謎似的,唯一能聽懂就是那幫人又拐回來,不由急了。

趙白魚安慰她說道:“不用急,我就是要讓他們看到你在我的馬車裏,還要他們看我住在哪兒,更要他們親自帶着官兵把我押到涇州衙門那兒,要涇州知府親自來審我。”

若善一臉茫然。

趙白魚但笑不語。

兩個跟蹤馬車的人一路跟蹤到一處客棧,見二人下馬車,沒過多久就見那小娘皮跟着下來,立即跑回去稟告。

“好啊!我就說青天白日的,那麼大一條官道上突然出現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小娘皮,哪個男人能不心動?”爲首的打手憤憤不平:“幸虧我留了心眼纔沒讓他們逃過去!”

“您意思是那兩人看上那小娘皮?不至於吧,我瞧他們通身氣度不凡,應該看不上。”

“你懂什麼?那二人器宇不凡,一口地道官腔恐怕是打京都府來的,這一路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兩大男人擠在一輛馬車裏趕路,也沒個女的紓解,就是見到頭母豬也指不定當天仙了!何況這尼姑庵裏出來的小娘皮確有幾分姿色,得人青睞情有可原……你說車裏有兩個人?確定那小娘皮被藏進客棧裏?”

“對,我親眼所見!”

這打手有幾分小聰明,眼睛轉一圈就知道那二人氣度不凡,要是他不小心得罪了,幾個腦袋也不夠掉,轉頭便擡着被踢斷肋骨的手下跑愕達木那兒哭訴——

“大人您瞧,我們兄弟幾個是通宵達旦不敢闔眼地替您抓那小娘皮,好不容易逮着她卻被兩個不知打哪來的色迷心竅的無賴硬生生給搶了去,還把我這兄弟踢得差點沒了,大夫說他往後都不能再勞累,就算好喫好喝地養也活不長。”

愕達木的外型卻和他父親愕克善熊一樣的外型截然相反,中等身材,偏瘦但該有的爆發力都有,五官肖其母,頗爲端正,卻被眉宇間的邪氣、縱慾破壞得一乾二淨。

他臉色不善:“你沒說你們是誰的人?”

“哪能沒說?就是說完了才毫不留情地踢打我們!大人,他們打的不是我們,分明是打您的臉!他們是把愕家軍的臉面都踩到腳底下□□啊!”

愕達木:“帶路,隨我包圍他們落腳的地方!”

“大人,我、我看他們不像普通人,要是京都府裏來的貴人,咱們得罪不起。”

“你得罪不起罷了。就是皇子王孫到了涇州也得給我愕家軍三分臉面,兩個沒隨從的窮破落算個屁!”愕達木大手一揮:“帶兵,隨我出發!”

“還有,去通知蒙天縱準備開堂審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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