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賢陽公主

“妾身憂心皇后娘娘的病痛，這便欲回內庭侍疾。”

“兄嫂之情，吾甚感激。我侄兒觀清娘子素來信佛奉道，乃是我衆多孩兒中最爲聰慧秀敏的，就連太平都遜色幾分。”

“聖人謬讚，我兒愚笨，實乃上不得檯面。”

“聖人說的可不是，婉兒也曾聽說，觀清縣主出生之時，百花齊放，天光大作，乃是福澤大唐的好跡象，還是聖人您親自爲觀清縣主取了這好名字！這是哪位兒孫都不曾有的福氣！”

“嗯，婉兒所言極是。那義城公主就是個混喫等死的荒料，如何與我侄兒相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這樣的騷操作，未免也太蠻橫了些。陳簡當即便想上前懟幾句，然而此刻身處封建王朝，哪怕是蹦出半個標點符號來，怕是也得人頭落地。

那邊賢王妃正一籌莫展，這邊皇帝叫苦不迭：“朕日夜操勞，只爲了李氏江山能夠千秋萬代，我李氏子孫能永世榮華，可自封禪大典過後，天生橫禍，民間前朝皆怨吾，將皇后封爲亞聖，令女人上壇祭祀，有違儒家、觸怒天宮。吾與皇后日漸式微，苦不堪言，索性那天渠主教倒有轉寰的法子，則是須得我李氏貴女，隨他們天渠聖教，出入秦國皇族之龍脈，好爲國祈福。那貴州雖是險地，但能修得仙法，併爲天地祈福增歲，也能求得仙丹可長生不老，延年益壽呀。”

“我家王爺忠勇一生，爲大唐戰死沙場！臨死之時都未曾見上清兒最後一面，天家社稷需要的是金枝玉貴，豈是我等臣子的遺孤？妾身年老不知還能活多久，盼只盼着王爺含笑九泉，怕也怕是王爺百年之後無人供奉，妾身求聖人開恩，留小女一命在。”

“兄嫂，兄嫂您哪裏的話！堂兄當年衝鋒陷陣，堅守孤城，三千鐵騎一人未歸，至今死無全屍，魂走他鄉，只可惜身後徒留寡嫂孤女再無其他血脈……但也正因如此，吾纔將天家榮耀加封與我侄兒，以榮耀賢王門楣！那貴州龍脈看似驚險，實則是風水寶地，在那處只有山高路遠，遠離長安這一條的不好，剩下的便是比天宮還要逍遙！如今國禍橫生，怨民載道，是爲社稷還望兄嫂明大義，吾等必不會虧待於您了。”

說罷拱手作揖，帝王垂首，那可是天大的殊榮，可對於一位母親而言，殊榮何用、尊貴何求，她要的不過是簡單平安，愛女在側。

可路途遙遠只怕是有去無回，賢王妃還欲再言，上官婉兒笑盈盈朝皇帝道：“聖人既說不會虧待王妃，那如何不虧待總要說清楚，纔好叫王妃與娘子安心。”

皇帝點點頭，看着賢王妃身後的小丫頭，頓時也涌起一番不捨：“是了，兄嫂大可放心，我定不叫堂兄於九泉之下過分擔憂！清兒此去定能博個大好前程，吾這便下旨，將我侄兒賜婚給范陽盧氏！司淵將軍少年有成，儀表堂堂，他也多次與吾提及觀清侄兒，想必這對孩兒是心有靈犀，吾這便回了那些名門望族，以公主之禮向盧氏下聘，兄嫂看如何啊？”

“聖人真是英明，那位陸將軍生的俊俏，乃是多少名門貴女趨之若鶩的少年郎，就連婉兒也心生愛慕，我家七娘子婚配與他，自是不會委屈了！這是喜事呀，恭賀王妃！”

“聖人三思，我家七娘……”

“臣女謝陛下。”

賢王妃還欲再言，可她身後之人卻俯身跪下。

“什麼？”皇帝猛然擡頭，顫抖着雙手，雙眼含淚，朝李觀清動情喚去：“我的好兒，你說什麼？”

“臣女願意前往，謝陛下。”

“好孩兒，好孩兒，這些年委屈你了，快起來，讓伯伯看看！”皇帝頓時老淚縱橫，親自將李觀清扶起，那一副溫馨場面，似是要哭出這十二年來的不易。只是此事太過勉強，這等欺負遺孀孤女的事，總不能是皇帝做下的，對外宣召，也定是李觀清自己求的。

此情此景之下再容不得賢王妃有第二種選擇了。但轉念一想，若她女兒能平安歸來，又嫁入范陽盧氏，那觀清此生便平安無虞了，如此便在半推半就之下，點了頭。

陳簡無聲一嘆，卻又想，李觀清這一去，說不定就是整件事的關鍵？

既然改變不了歷史，那便護她一程又何妨？想到這兒，也不假思索，連忙拱手道。

“聖人，七娘子以縣主之身昭告天下，只怕承託不住皇家貴女之名。此事一關二聖御體，二關國本社稷，當以貴重身份堵住那些前朝臣子的悠悠之口。聖人今日既令貧道覲見，定是有所示下，但請聖人明示，貧道定不做推辭、全力以赴。”

“陳法師深明大義，朕心甚慰！至於貴女之名，我小七娘子本就乃天家貴女，此行之前也勢必要金貴加身，封仙登道。那……陳法師，可願陪同七娘子前往龍脈聖地爲國祈福？”

“貧道萬死不辭。”

“甚好！朕這便謝過簡弟道仙，待他日出徵，朕必爲弟一併再封。”

見事情已有了眉目，皇帝龍顏大悅，尤其是這真元觀的法師陳簡，乃是鮮少出山的名仕，此次主動請纓，倒令皇帝大喫一驚，也更是喜上加喜，有道法護持，此事更顯隆重威儀。

皇帝揮手，當即命人擬詔傳令，以免夜長夢多再生事端。

那邊曹寶林收到線報，懸着的心總算落地，正要欲小憩，便聽院中吵嚷起來。

侍女還不及通傳，便聽一女娘哭聲傳來：“阿姨您可要替我做主呀！誰人不知孩兒與思淵哥哥兩情相悅，就連母親孃娘都曾說，要將我許給司淵哥哥，可父親怎麼就將那小蹄子與我哥哥賜婚了？她是什麼身份？女兒不依嘛，阿姨爲女兒做主啊。”

來人進門便撲進曹寶林懷中，此公主正是義城，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身桃色宮裝襯得她粉面花嬌，眼中卻透着一股子戾氣。

曹寶林此時沒什麼心思，有些不快道：“她可是替你走了一劫，那雲貴之地荒蕪偏遠，蠻夷橫生，去了若是能回來那就叫大難不死！你可知七娘子是如何得了這門親事。”

義城公主哪裏盤算這些，嬌聲怒道：“誰要她替我，我乃天家公主，自有神佛庇佑，即便是那鬼門關閻王殿，只要父親不準，誰又敢留我？若那小蹄子是因此事，才得了父親的婚許，那孩兒更是擔得起這份恩典！”

曹寶林見女兒渾說固執，一副癡傻做派，瞬時怒不可遏，居然擡手摑在了公主嬌嫩的臉頰上。

“住口，即便是你父親都不敢如此編排生死之事，又是誰人給你的膽子？而今之事，分明是有人想要置你我於死地，你當真是蠢笨不自知！你以爲她有什麼好心，會讓你順順利利嫁入范陽盧氏？更何況，那些閥門望族最是看重門楣出身的，你看看我！我是什麼身份？我配嗎！”

義城公主捂着臉頰，從未見過曹寶林如此嚴厲，登時嚇得愣在原地。

“七娘子不日便以公主之尊出征！她與盧將軍的婚事已是板上釘釘，你莫要再去找聖人哭鬧，丟人現眼不說，那芝麻點子大的恩寵，總有一天會被你那豬腦子敗完了！”

曹寶林說完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暈厥，她心力交瘁，廣袖一揮入了裏屋，“你快別在這礙眼，走遠些罷！”

義城公主眼含淚花，一腔委屈無處發泄，她在偌大的御園美景之中轉悠卻心有不甘，□□中到處充斥着腐敗的味道，一擡眼就是明晃晃的金，低下頭就是寒噤噤的玉。她在這裏生，卻並不想死在這裏。

王土之下多少兒郎，誰人不想攀上天家貴胄，而她李金臻只鍾情於盧思淵，以至私底下恐成了他人笑話。可她卻無所畏懼，一往情深，不論司淵將軍那一副俊俏面容，只看他過人的心性、閱歷，還有那三年漠北，五年瀚原，上入波斯，下進天竺的從軍經歷，就令李金臻欽佩不已，她盼着盧司淵能帶自己遠離這高高的宮牆，去領略大千世界的廣袤天地。

出入宮門的甬道上，賢王妃的車駕緩緩而行，那車輪滾軸一聲聲壓在了李金臻的心坎上，她攥緊拳頭，擡頭望着風起雲涌的天空，喃喃自語：“阿姨說得對，此行一路定是兇險萬分，回不回得來，可就由不得她自己了。”

開元十三年，唐玄宗之女李觀清；賢良淑德，慈悲恭儉，感蒼生之福祉、憂萬民之生計，已捨己之心，報皇恩浩蕩，自請入龍脈寶地爲國祈福。帝后摯愛萬般難捨，特封賢陽公主，賜金策金寶，享雲貴湯沐邑。並奉爲蓮華師太、元一天師。

六月，賢陽公主率天渠教派與三千道士，自天都洛陽出發，懷化將軍盧司淵自請隨行護送，一行人耗時半年之久方達龍脈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