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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甦醒

秦小遊猛地睜開眼睛,觸目所及的是華麗的天花板,精緻的水晶燈,以及充滿夢幻式的蕾絲紗窗。

他疑惑地起身,柔軟的蠶絲被從身上滑下,露出清瘦白皙的胸膛。

這是……哪裏?

他茫然地摸着被單,掀開絲被下牀,赤腳踩在花紋精美的地毯上。

好像是……李先生別墅的客房?

秦小遊走了兩步,看到房間裏熟悉的擺設,終於肯定,這裏就是李先生的別墅客房。

奇怪,他怎麼會躺在客房?

難道自己又不小心在別墅的沙發上睡着了,被李先生抱客房裏休息?

啊~

秦小遊捂住微微發燙臉頰。

好丟臉!

上一次,十三歲時的某個週末下午,他在李先生的別墅裏練完鋼琴,時間充足,不急着回家,便靠着沙發看一本。

那本從李先生的書架上拿的,全是西羅文字,很多單詞生澀難懂,看着看着,他的眼睛越來越迷糊,窗外吹進一縷柔和的春風,瞌睡蟲悄然爬出,不知不覺睡着了。

等他醒來,人已經在別墅的客房牀上,天邊晚霞滿天,夜幕即將降臨。

他翹着亂七八糟的頭髮,着急忙慌地跑下樓,匆匆地向李先生告別,趕在天黑前跑回家。

好在那天小飯館非常忙碌,媽媽顧不上他,有驚無險地混過去了。

現在,和上次一樣,他竟然又在別墅的客房裏醒來。

值得慶幸的是,今天醒得比較早,太陽還未下山,但令人尷尬的是,他上身沒穿衣服,下身穿了一條鹹魚幹般的褲子。

好奇怪啊!

秦小遊有點不好意下樓,捏着褲子,猶豫了片刻,忐忑地打開客房裏的櫃門,一排嶄新的衣服赫然入目。

哇~

他驚訝,拿出一件荷葉袖子的襯衫,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大小正好呢!

莫非……這是李先生爲他準備的衣服?

秦小遊歪了歪可愛的腦袋。不管怎樣,先穿了再說,他總不能衣裳不整地下樓吧?

太失禮了。

提着一套襯衫加長褲,翻出一條帶標西羅語標籤的四角內褲,他微紅着臉,進客房的浴室洗了個熱水澡,換上新衣服,頂着一頭微溼的髮絲,乾淨清爽地離開客房。

由於沒找到拖鞋,只能繼續光着腳丫子。

他熟門熟路地走到旋梯,踩着鋪在梯子上的紅色地毯,徐徐下樓。當下了最後一個臺階時,他似乎聽到了媽媽的笑聲。

平時不一樣,“咯咯咯”的笑聲裏,帶了點矜持和嬌羞。

秦小遊停下腳步,以爲自己幻聽了。

媽媽怎麼會在李先生的別墅裏?

還笑得這麼“矯揉造作”。

“……李先生,真是太感謝您了……”

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純樸得沒有任何修飾詞,但能讓人感受到話裏真摯的感激之情。

是爸爸!

秦小遊驚訝地捂嘴,一雙清澈的眼睛睜得老大。

連爸爸都來李先生的別墅了?

不可思議!

他邁開腳步,快速走向客廳大門。

客廳裏非常熱鬧,西式真皮沙發上,坐着四五個人。

秦小遊一眼看到了他的媽媽,只見她穿着西羅國獨有的蓬蓬裙,燙着一頭時髦的貴婦捲髮,手裏捏着一把精巧的羽毛扇,半遮下巴,神色嬌羞。爸爸坐在她的旁邊,穿了一套黑色的燕尾西服,頂着一頭紋理燙髮型,臉上戴一雙金邊眼鏡,像一位成功的上層人士。

一身白色西裝的哥哥,手裏捧着一本厚厚的書,安靜地坐在單人沙發上,側臉線條完美,天鵝般修長的脖子上,繫着一條銀色鏈子,墜子沒入領子裏,看不真切。

李先生仍坐在靠窗的位置,金色如月華的髮絲順直地披散,些許落在寬厚的肩膀上,白皙修長的手指優雅地端着咖啡杯,神色溫和,嘴角微微上揚,淡笑着和客人聊天。

黑髮綠眸的青年管家,穿着得體的執事服,盡職地站一旁,隨時聽候差遣。

蕾絲紗窗被挽起,窗戶敞開,露出院裏嬌豔欲滴的紅玫瑰。

溫馨的一幕,彷彿一幅美好的畫。

秦小遊的眼睛裏,情不自禁地浮現淚光。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鼻子發酸,只是望着客廳裏的人,心臟微微刺痛。

“小遊醒了?”

李先生第一個發現他,擡起湛藍的眼睛,溫柔地凝視他。

其他人不約而同地轉頭。

媽媽看到站在客廳門口的他,起身朝他走來,蓬蓬裙晃動,裙襬拖在地毯上。

“小遊快來。”她一把握住秦小遊手腕,拉着他往沙發走去。“快謝謝李先生,都是他的悉心教導,你才能在鋼琴比賽上拿了第一名。”

“啊?”秦小遊一頭霧水,詫異地問,“什……什麼鋼琴比賽?我?第一名?”

他雖然跟李先生學了五年的鋼琴,但一直沒有參加鋼琴比賽。

倒不是他沒有資格參加,而是覺得自己的鋼琴水平不足以上臺演奏。

珠玉在前,瓦石難當。

聽過李先生完美無瑕的琴音,他哪好意思展現自己拙劣的琴技?

他要學的還有很多。

比如《弗蘭幻想曲》——才練習了兩天,許多指法都沒掌握,需要反覆練習,不斷打磨,共鳴曲中的情感,努力達到登峯造極的境界。

“明華市青少年鋼琴比賽呀!”媽媽用羽扇輕拍他的後腦勺,“你這孩子,怎麼睡了一覺便忘了?”

“沒錯,沒錯,咱家的小遊終於出息了。”爸爸樂呵呵地附和。

秦霖從書中擡起頭,墨黑的眼睛看着弟弟,說了兩個字:“恭喜。”

秦小遊越來越迷糊,清秀的臉上寫着大大的問號,他看看媽媽,看看爸爸,再瞧瞧哥哥,最後目光移到李先生身上,結巴地問:“那個……我……我真的得了第一名嗎?”

一切都像做夢般,太不真實了。

李先生笑着頷首。

得到李先生的肯定,秦小遊小臉微紅,雀躍地說:“謝謝李先生!”

媽媽笑得合不攏嘴,拉着秦小遊到客廳的鋼琴前,接着他坐下,圓圓的臉上滿是期待。“來,在這裏給我們演奏一首曲子。”

秦小遊拘謹地坐在鋼琴前。“媽媽想聽什麼?”

“《弗蘭幻想曲》。”媽媽晃着羽毛扇,笑眯眯地說,“就是你參加比賽贏得第一名的世界名曲。”

“好!”秦小遊雙手搭在潔白的琴鍵上,胸有成竹地按下第一個音符。

“dodoso……”

腦海裏浮現琴譜,他認真地彈奏,耳邊響起磕磕巴巴的琴音,斷斷續續,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他緊張地直冒冷汗。

不對!不對!

他根本沒學會《弗蘭幻想曲》,怎麼會彈奏呢?更不用說憑它拿了鋼琴比賽的冠軍!

“dodososola……”

是這樣的曲調嗎?是這樣的指法嗎?是這樣的音符嗎?

爲什麼彈得這麼難聽?

哪裏出問題了?還是他失憶了?

試了幾次,都不成功,他停止彈奏,下意識地尋找李先生。

然而,原本明亮的客廳,變得漆黑一片,沒有媽媽,沒有爸爸,沒有哥哥,連李先生和羅管家都不見蹤影。

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鋼琴。

發生了什麼事?

爲什麼人都不見了?

秦小遊驚慌失措地起身,東張西望,黑暗像巨獸般,吞噬了空間裏所有的色彩,當鋼琴都融入黑暗後,只剩下他一個人孤獨地站在原地。

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啞了,喉嚨裏發不出一點聲音。

爲什麼……會這樣?

他究竟在哪裏?

爲什麼把他一個人扔在黑暗裏?

他害怕又無助,擡腳向前走,走了數步,開始奔跑,像無頭蒼蠅般在黑暗裏亂竄。

這裏沒有人,那裏沒有人,到處都沒有人。

他千真萬確地被拋棄了。

漸漸地,他停下腳步,垂下頭,心灰意冷。

“別怕。”

一道低沉溫柔的男人聲音在耳邊響起。

秦小遊倏地擡頭,對上一雙深藍色的眼睛,他張嘴無聲地喊:李先生!

李先生冰涼的手指握住他的手腕。“跟我走。”

秦小遊點點頭,無條件信任李先生,被他拉着向前走。

前方仍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李先生要帶他去哪兒,只要不留他一個人,去哪裏都無所謂。

走了很長很長的一段路,他想回頭看看,李先生沉聲提醒:“別回頭,向前看。”

他一頓,忍住回頭的慾望,跟隨李先生一步一步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遠處出現了一個亮光,當他們越走越近時,亮光也越來越大,直到亮得令他睜不開眼睛,本能地擡手一擋。

半晌,光亮消失,他放下手,重新睜開眼睛,震驚地發現又換了場景。

連續夢嗎?

既真實又虛幻,教人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適應了黑暗,秦小遊發現自己的視力神奇地提升了,竟然能看清黑暗裏的東西。

隔着一段距離,有塊木板,木板上刻着一隻蝙蝠,線條流暢,形態逼真,連膜翼的紋路都栩栩如生。

這是什麼?

秦小遊想擡手摸摸,卻發現身體好像僵硬了,動彈不了,除了眼珠子能轉動外,其他部位都失去了知覺。

他呆呆地望着做工精細的木板,感知漸漸清晰,像無數無形的小觸手,一點點地向外擴散,小心翼翼地探查。

然後,他弄清楚自己目前的處境了。

他平躺在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裏。

這個盒子空間有限,和他學校宿舍的牀差不多大,高度不到一米,狹窄擁擠,但充滿了安全感。

瞭解目前的狀況,他開始思考,回想自己爲什麼會躺在一個木盒子裏。

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地涌出,肆意地在腦海裏閃現,他一時有點混亂,只能抓住幾個關鍵的畫面。

山洪暴發、巨浪來襲、家人離散……哥哥虛弱的模樣,以及自己被洪水捲走的瞬間……

他經歷了一場可怕的災難,最後——死了。

是的。

他死了。

秦小遊努力回想死前的那一刻,不過除了模糊的概念,似乎沒有太多的印象。

由此可見,他死前並不痛苦。

唯一擔心的是家人是否平安,哥哥最後有沒有等到救援,小紅是一隻神奇的公雞,相信它一定也能化險爲夷。

只要他們都活着,他便心滿意足了。

至於自己的死亡,他好像沒感受到太多的悲傷。

不過想想也是,死人應該沒有七情六慾。

所以,他現在所處的地方是地獄嗎?

一個方形的盒子。

多麼神奇,地獄竟然是這副模樣,沒有閻王,沒有孟婆,沒有忘川,更沒有奈何橋。

最怪異的是,他突然感到口渴和飢餓了。

不知不覺,他想起小時候參加村裏老人的葬禮時,一位疊紙元寶的老奶奶對他說,人死後都會去地府,由閻王審判,按照生前在陽間的作爲,定罪懲罰。生前如果是好人,可以喝孟婆湯重新投胎做人,如果作惡多端,便要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受盡折磨。

秦小遊想,自己生前應該是好人。

長到十五歲,他一直樂於助人,勤奮好學,遵紀守法,從來不幹偷雞摸狗,作奸犯科的事,連螞蟻洞都沒用水灌過……頂多,頂多捉幾隻蒼蠅,放在螞蟻洞前,誘它們出來搬食物。

難道因爲這樣,他被閻王懲罰,關在這個盒子裏,變成了一隻餓死鬼?

秦小遊鼻子發酸,有點想哭。

他不知道地府這麼嚴格,人不能犯一點點錯,否則就要受罰,連投胎的機會都沒有了。

越想越難過,淚水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溼了臉頰,一滴淚滑進了耳朵裏。

啊,好像往耳洞裏鑽了。

他下意識地摸耳朵,這一摸,便發現自己能動了。

咦咦咦?

身體的知覺回來了,四肢不再僵硬,好像可以活動了。

那真是太好了!

秦小遊暫時收起悲傷,擡擡手,翻翻身,踢踢腿。

“砰——”

腳丫子踹到了木盒的蓋子上,整個空間都震動了,耳邊“嗡嗡”作響。

他立即捂住耳朵,等震動聲沒了,小心謹慎地擡手推了推,蓋子似乎沒有密封,只要再使點勁,便能推開。

秦小遊激動了。

雖然被罰關木盒子當了餓死鬼,但他不是個認命的人。

如果有機會出去,當然不能錯過。

給自己打了打氣,他使出喫奶的勁,手腳並用,邊推邊踹,堅定不移地推動木板。

突然,木板緩緩挪動,有人從外面幫他打開了蓋子。

他微微眯眼,看到了一絲久違的光,這束光柔和、舒適,一點都不刺眼。

一縷長長的髮絲落垂落,懸在他的面前,細膩柔順,如月華般泛着一層淡淡的金光。

好像和李先生的金髮一樣漂亮呢!

秦小遊緩慢地轉動如紅寶石般漂亮的眼珠,視線順着金髮往上移,當他看到一張熟悉的男人面孔時,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充滿了不可思議。

這是夢嗎?

爲什麼他在地獄看到了李先生?

李先生的臉一如既往的俊美,無可挑剔的五官,立體深邃,眉宇間盛滿溫情,藍色的眼睛柔和似水,泛着一層淡淡的漣漪,如絲的金髮柔順地滑落,襯得肌膚白皙勝雪。

這麼優雅、尊貴、溫和的男人,除了李先生還能是誰呢?

他張了張嘴,想開口說話,然而嗓子乾啞,發不出任何聲音。

造型雅緻的西式棺材裏,清秀可愛的銀髮少年乖巧地躺在裏面,因爲發不出聲音,一臉着急,紅寶石般的眼睛浮現晶瑩的淚光,泫然欲泣。

李先生見狀,微微彎腰,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撫摸他柔軟的髮絲,聲音溫柔地低語:“歡迎回來,我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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