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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044

譚柚看着司牧,雙手握着膝蓋,很是期待。

司牧故意裝作認真喫小籠包,眨巴眼睛,“嗯,爹爹手藝真好。”

譚柚,“……”

譚柚屈指輕輕在司牧額頭碰了一下,“皮。”

司牧順着她的力道,眉眼彎彎往後仰頭。哼哼,他豈能一直喊,譚柚若是聽習慣,就沒新鮮感了。

司牧小算盤打的啪啪響。

“不管阿姐心裏有沒有人,今日怕是都要早回去一趟。”譚柚說,“娘不可能一直留在京城,便打算走之前將她的婚事定下。”

成親又不是兩個人拜堂就完了,這裏面還有三媒六聘,很是繁瑣。

“要回去了啊。”司牧拉長音調,明顯有些不捨。沈氏跟譚主君待他極好,恨不得當成親生的對待。

“今年中秋應該沒有宮宴,”司牧開心起來,“我正好回去跟你們一起過。”

他把手舉高高跟譚柚說,“我要喫大閘蟹!”

譚柚微笑,“不行。”

司牧一愣,把另一隻手也舉起來,再次重複,“我要喫大閘蟹!”

譚柚還是那兩個字,“不行。”

“沈御醫給你開的藥性溫,螃蟹性寒,你不適合喫,”譚柚笑着把他的雙臂拉下來,端得一派板正,“但你可以看着我們喫。”

司牧鼓起臉頰,幽幽地盯着譚柚看。

她故意的,她絕對故意的。

司牧感覺譚柚是在報復剛纔他沒喊“譚姐姐”。

“我去給阿姐送包子,再晚些就該涼了。”譚柚收起食盒,站起來的時候低頭吻了下司牧的額頭,“你休息一會兒。”

司牧瞬間從氣鼓鼓的白湯圓,又軟成一塊糯米滋,“好。”

“那我今晚回去,”司牧扯着譚柚的袖子,小聲說,“不帶松獅。”

像是怕狗聽見了會難受。

“那我讓花青給你提前留門。”譚柚揉揉司牧腦袋,提着食盒去了翰林院。

譚柚自從考進翰林院以後,還真沒怎麼來過這兒,雖說她在裏面任職,可好像也就只掛個名,並沒有什麼正經實差。

如今突然瞧見譚柚進來,翰林院衆人一愣。

譚橙從門內出來,“阿柚?”

她微怔,“是來找殿下的?”

譚柚將手裏食盒提高,“來找你,送小籠包。”

譚橙背在身後的那隻手忍不住鬆鬆握握,她聲音如常,只是嘴角總是忍不住往兩邊揚。

阿柚來找她了。

專門來找她,並且帶了東西!

譚橙微微側身,讓到一旁,“進來說話。”

“爹做了小籠包,讓我給你和殿下送些過來。”譚柚說,“他吃了幾個,剩餘都是你的。”

譚橙自動忽略掉司牧已經喫過了的事實,只覺得譚柚把小籠包的大部分都留給了自己,心裏不由一陣動容,“你何必單獨跑這一趟,找人來送就行。”

……也不算單獨跑這一趟。

譚柚將食盒打開,“嚐嚐。”

譚橙早朝到現在不可能沒喫飯,她散朝後跟幾個同僚已經喫過東西,但這會兒聞着小籠包的香味,又覺得腹中飢餓。

濃郁飽滿的肉汁香味混合着麪粉充分發酵後的香甜味道,屬實勾人食慾。

譚橙在譚柚面前好歹是要形象的,只矜持地吃了兩個,頷首道“不愧是小爹爹的手藝,好喫。”

“那食盒便留在你這兒,”譚柚連茶都沒喝,“我先回去了。”

譚橙一怔,“這就走了?”

不是專門來的嗎,怎麼着也該再坐坐啊,中午一起喫飯也不是不行,她馬車夠大,晚上共同回去多好。

譚柚點頭,“聽說吳嘉悅被打的厲害,我去看看。”

譚柚雖然覺得這放出來的話裏應該有誇張的成分在,但她跟蘇白蘇三人對吳嘉悅的擔心卻是真的。

不管如何,得先見見人。

更重要的是,今天上午難民進京,譚柚想帶蘇白蘇三人去看看。

譚橙緩慢點頭,“好。”

她道“我送你出去。”

譚橙特意將食盒又拎起來,親自送譚柚出翰林院的門。

譚柚看着譚橙手裏的食盒,眼裏帶出笑意,到底是沒問她怎麼把這個又提出來了。

阿姐是個馬上就要娶夫的大人了,還是給她留些臉面吧。

“阿姐,娘跟爹爹們讓你今天早些回去。”

譚橙眸光微亮,“一起喫晚飯?”

譚柚搖頭,“那倒不是,是商量你的婚事。”

“嗯,我知道了。”情緒就這麼淡下去。

譚柚頓了頓,想問問譚橙是不是有心上人,但又覺得既然譚橙沒說定然是有她的原因,便沒多問。

聽兩位父親的意思,如果譚橙對上次喊她“譚姐姐”的柳盛錦有意,某些事情也不是不能談,全看譚橙如何想。

等譚柚走後,向來不愛跟人閒聊的譚橙,特意從人多的地方繞了一圈。

她走得極其緩慢,像是等着人來搭訕。

同僚,“……”

同僚覺得不搭話都對不起譚橙難得主動找她們聊天。

“譚學士,方纔我好像在院裏看見譚翰林。”

有人看不下去,好奇地問,“譚翰林是要回來了嗎?”

譚橙道“不是。”

譚橙將手裏的食盒往上提起來,用那種聽起來不經意,但其實就是在炫耀的口吻說,“她來給我送東西,我小爹爹包的包子,阿柚親自送來的。”

注意,是“親、自”。

她說的還是太含蓄,以至於同僚們心裏一動,以爲譚橙是要請她們喫小籠包!

她們都聞着香味了,口水直流。

聽說譚橙跟譚柚這兩姐妹關係一般啊,如今看來這傳言倒是真的。畢竟譚柚來翰林院不過半刻鐘便走了,譚橙又拎着譚柚送的喫食過來,分明是不想喫,找人來分擔。

同僚們搓手站起來,笑呵呵地道“譚學士,你看你,客氣了不是。有這種好喫的你直接招呼一聲我們幾個就過去了,哪至於讓你親自過來挨個送。”

結果伸出去的手就這麼落了空。

同僚,“?”

同僚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

包子呢?

“包子不多,今日就不跟大家分食了。”譚橙不動聲色地將食盒藏在身後。

同僚,“……”

不給你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晃什麼?就爲了炫耀嗎?

噯,還真是就爲了炫耀。

譚橙越過她們繼續往前走,只要有人跟她打招呼,她總能把話題拐到自己手裏的食盒上,然後特意強調,是譚柚送的,親自送的,特意過來送的。

一個上午下來,整個翰林院,連帶着吳思圓都知道譚柚給譚橙送喫食來了。

好嘛,外頭究竟是誰眼瞎,說這兩姐妹關係不好了?這關係要是不好,譚橙能挨個炫耀嗎!

走完一圈,譚橙坐在自己的書桌前,將書稿什麼都收起來,整理出一大塊乾淨的地方,纔開始喫小籠包。

邊喫邊想,今天是不是還有誰外出不在院裏,落下了?

那有必要留兩個,等着給她們瞧瞧。阿柚送的包子,特別香。

翰林院的事情譚柚倒是不知道,她從宮裏出來便遇到蘇白蘇三人。

蘇虞今天扇子都沒拿,見着譚柚便說,“阿柚,吳府今天不見客,我們進不去啊。”

“你說她會不會真被打殘了,”蘇虞顯然是真擔心,右手握拳砸左手掌心,“吳嘉悅就兩條狗腿,雖然走的不人模人樣,但好歹能倒騰着用。”

“這要真打殘了,往後去哪兒還得我們推着她。”

三人早上跟往常一樣去吳府,甚至因爲擔心吳嘉悅,還特意早去了一會兒,結果到了門口才聽說吳家今日閉門謝客。

蘇虞當場就跟蘇婉白妔兩人湊銀子,你三兩我五兩的,打算賄賂吳府門人。

門人,“……”

她們搞的這麼光明正大,她都不敢收。這銀子打底是真想給還是走個過場啊?

“你們別湊了,”門人看不下去,覺得她們三人湊不出十兩銀子,“今日就是譚駙馬來了,也進不去。大人昨晚打完大小姐後下的命令,這幾日吳府閉門謝客,誰都不見。”

蘇虞哎呀一聲,湊過來說,“吳伯母見外了不是,我們幾個哪裏是客,我們就一晚輩。我們進去不用招呼,我們路都熟,自己來就行。”

說着就要往裏走。

吳府門內出來兩個手拿棍棒的家丁,往左右門兩邊一站,雖沒說什麼恐嚇的話,可臉上凶神惡煞的表情比那兩個大石獅子還嚇人。

蘇虞就又退出來,拱手道“告辭。”

門人,“……”

蘇虞跟白妔一商量,覺得這事還得靠阿柚拿主意。三人去譚府沒找到人,心一急,直接來宮門口等。

白妔伸手跟譚柚比劃,“我和蘇虞還特意繞了一圈,可吳府的牆太高了,我們三個都爬不上去。”

花青倒是能試試,但花青進去後不認識路,根本找不到吳嘉悅的院子在哪兒。

“吳嘉悅會不會打完被扔柴房去了?”蘇婉目露擔心。

完了,更擔心了。

“不會,”譚柚等她們都坐在馬車內,才道“不過是吳大人的計策罷了。”

“吳嘉悅這頓打不得不挨,她若是不被罰,吳家在皇上那裏無法交差,”譚柚安撫三人,聲音不疾不徐,“自此以後,吳嘉悅行事倒是能自由一些。”

白妔沒聽懂,“怎麼聽你這麼說,吳嘉悅捱打反而成了好事?”

“就你這腦子,以後也就告別官場了。”蘇虞伸手戳白妔腦袋,“笨,吳嘉悅跟吳大人至少明面上‘撕破了臉’,往後她辦事只要吳大人面上反對就行。反正吳嘉悅這個逆女的名號從今天起,滿京城誰不知道。”

至少蘇虞是這麼理解的。

白妔恍然大悟,眼睛亮起來,連被蘇虞戳了都沒生氣,“既然吳嘉悅沒事,那咱們還用翻牆去看她嗎?”

“去。”譚柚頓了頓,有些想笑,“但不用翻牆,她應該會讓人出來找我們。”

吳嘉悅嘴上對蘇白蘇嫌棄的很,但如果知道三人爲了她甘願在吳府門口湊錢,肯定會想辦法讓人聯繫她們。

“算她有良心。”蘇虞一放鬆,就想伸手往腰後摸扇子,結果摸個空。

她嘖了一聲,早上是真的心急,連扇子都忘記拿。

譚府馬車停在吳府拐角處,果真看見吳嘉悅身邊跟着的長隨在那兒等她們。

瞧見真有人過來,長隨眼睛瞬間亮起來。大小姐偷偷摸摸讓她出來送消息,長隨還當她說笑的呢。

畢竟以往吳嘉悅的那些朋友,前腳吳嘉悅捱罵,她們後腳就撇開關係,甚至將過錯都推到她身上。

她們嘴上說着,“你是吳府嫡長女,你娘是協辦大學士,肯定沒事,但我們母親官位低微,所以……”

所以她們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她們母親官位低,擔不起這份責任呢?

最後背鍋挨訓被吳大人呵斥的,只有吳嘉悅。

長隨眼睛看着趴在牀上的吳嘉悅,視線主要落在她搭着輕薄絲綢的屁股上,嘟囔着說,“萬一她們不在,您要是被大人發現,又得挨訓。”

吳嘉悅趴着都不忘看書,翻着書頁毫不猶豫,“她們不一樣。”

蘇白蘇看着不着調,其實很重情義。至於譚柚,吳嘉悅都沒懷疑過,她夫子更是不會對她不管不問。

不知爲何,明明捱了二十棍,屁股險些開花,但吳嘉悅莫名覺得內心充實,滿滿當當的,像是賺到了。

她催促長隨,“快去快去,別讓夫子她們等久了。”

長隨來的急,一直蹲在這邊等人。就在她以爲等不到的時候,掛着譚府燈籠的馬車緩緩而來。

長隨說不出的動容,眼眶都熱了。

這還是她家大小姐頭回等來了真正的朋友。

雖然這朋友跳下車的第一句話就是。

“屁股打開花了嗎?”蘇虞嘖嘖咋舌,“要說還得是吳嘉悅有本事,京城花兒爲何這麼紅,她算是深有體會。”

“少貧。”白妔推她一把,問長隨,“還能喫飯嗎?”

蘇婉疑惑,“打的是屁股又不是臉,怎麼就不能喫飯了?”

白妔恍然,“打的是屁股啊,那沒事了,她那兒皮糙肉厚不怕捱揍。”

長隨聽的一愣一愣的,這真是大小姐的好朋友嗎?怎麼感覺是急着過來看熱鬧的。

譚柚最後下車,她往前面一站,蘇白蘇才收起故作輕鬆的姿態,站在她身後看向長隨。

譚柚問,“她可有什麼話要說?”

長隨可算知道誰纔是主心骨了,恭恭敬敬行禮,“大小姐說,讓我來就是給你們報個平安,她什麼事情都沒有。”

蘇白蘇三人面上不顯,其實偷偷攥在袖筒裏的手都不由鬆開。

蘇虞道“你看,我就說她沒事吧。”

蘇婉小聲哎呀,“害得我昨晚太擔心都沒睡好,起來看了一夜的書。”

蘇虞,“……”

你不是人,你是真的狗,這都看得下去書。

得知吳嘉悅沒事,四人才離開。

這麼折騰一通,已經臨近巳時。

譚府馬車回府的路上,譚柚掀開車簾往外看。

城門大開,災民們在京兆尹府衙役的引領下,朝臨時搭建的棚子走去。

這些災民雖衣衫襤褸,但不見多麼狼狽。

大人領着或抱着孩子,背後揹着被褥行李,走走看看。

她們維持着原有的尊嚴,無須像乞丐一般被人驅趕,更不用哀聲求人。

災民不由感慨,“這就是京城嗎,咱大司真好啊。”

臨近中午,不少有善心的商戶已經在門口布粥,熱情地吆喝她們,“老鄉,待會兒認完路記得來俺們這兒喝粥啊。”

你看,這就是大司,好壞並存,難分好壞。

蘇虞趴在車窗往外看,心情五味雜陳。她見有人背後行李鬆動,衣服掉出來一件都沒察覺到,沒忍住從車上跳下去,將衣服撿起來撣乾淨,雙手捧着遞還回去。

“您的東西。”蘇虞老老實實,跟見着長輩的小孩一樣,看不出半分平日裏的吊兒郎當。

“謝謝,謝謝啊。”老者笑着接過衣服,跟蘇虞連聲道謝。

她還扭頭跟身邊人說,“京城不愧是京城,都是好人啊。等回頭咱們回去,可得跟鄉里鄉親好好說說。”

“就是就是,誰說殿下心惡,殿下心軟着呢。”

“噓,小點聲,聽說皇上不讓說,聽了會生氣。”

“那咱們偷偷講,偷偷講。”

說話的人越走越遠,隊伍卻還沒到盡頭。

蘇虞就站在旁邊,看着這條災民隊伍,心道,若是沒有長皇子,她們還能否露出這樣輕鬆的笑臉?

譚府馬車已經停下,蘇婉跟白妔跟着從裏面跳出來。

京城中長大的她們,看見這麼多苦人很難不動容。

白妔攥拳咬牙,下定決心,“我將來,定要當個好官!”

蘇婉點頭,“不能讓她們喫不飽。”

蘇虞朝身後看,馬車上,譚柚只掀開車簾,安靜地坐在車裏目視前方。她向來平和的眉眼露出別樣情緒,眉頭微皺,薄脣抿緊。

蘇虞覺得,譚柚是知道這條路有難民經過,特意帶她們三人走這一趟。

阿柚看起來像是隻教授她們這隻小貓,侷限於庭院之內,手中握着的只是那一本薄薄書卷,跟朝中其他大臣比起來,像是沒爲大司做出什麼卓越功績。

可蘇虞感覺,譚柚心中裝着家國天下,就因爲她看得長遠,才細心教導她們這一輩。

以書卷教授她們知識,以行動教導她們做人。

阿柚是在告訴她們,科考可以不僅僅侷限於追求個人將來的高官俸祿,也可以爲國爲民做出一番事業。

蘇虞想,如果長皇子是在制定大的框架,那阿柚便是往這個框架裏添磚加瓦的人。這可能也是爲何在阿柚眼裏,長皇子總是好的。

因爲兩人一樣,就這麼無聲配合互相吸引,甚至都沒細細商討過,便這麼志同道合地攜手往前走,只因目標相同。

雖然阿柚不是重臣高官,可在蘇虞看來,譚柚她是心懷國之大者,潛心育人的大先生!

值得她們恭敬地喊一句

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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