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夫子何如？”我剛到阿爹房間，他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我在心裏對阿爹單刀直入、直切正題表示萬分感謝，正因爲不知道該如何委婉表達而愁着呢！

是以，我忙將阿爹推到凳子旁坐下，討好地給他捶起了肩膀，滿是悔恨地反省：“阿爹，上次你生辰，我本來是想說送長壽衣的，可結果……”

說到這裏，我低低地抽泣兩聲，“所以阿爹追着我打，確實是我應該的。雖然我日夜兼程、起早摸黑地縫衣裳，手也紮了不少洞，雖然我並不是有意要鬧笑話咒阿爹，雖然我確實是一片孝心……”

見阿爹面有愧色，我忙將話鋒一轉：“阿爹，你關我禁閉的那幾天，我是真的反省了我自己，你說的沒錯，我是太沒常識沒文化了，若是隻在家丟自己的臉也便罷了，出去了可就是砸江府的名聲，丟阿爹的顏面……”

阿爹沒想到，他不過是問了一句夫子怎麼樣，我竟有這麼一堆話等着他。此刻坐在凳子上的他倒是有幾分不知所措，糾結着要不要起身寬慰我幾句，被我一把按住了。

阿爹，你休要打斷我的表演，這臺詞我背了好久呢！

我慷慨激昂地接着道：“所以請阿爹放心，我是真的深刻認識到了學習的重要性！”

阿爹半信半疑地望過來，我忙趁熱打鐵：“阿爹，你回想一下，你請夫子那天我是不是沒有唱反調？你再回想一下，以往你請的夫子我是不是都給趕走了？你看你請的這個老夫子，都快一個月了，我不但沒有刁難，還好喫好喝地供了起來。昨天我不是還給你背了《大學》麼，背得多流暢，由此可見我是花了不少苦功的！”

嗯哼，阿爹怎麼沒反應？明明我都把按着他的手挪開了呀。

賣慘不得行，看來是時候該耍點小脾氣了：“阿爹若是還不信，大可以問問我院裏的黃金萬兩，看我這個月是不是學得很刻苦！”

阿爹忙站起來道：“阿爹信，阿爹信。搖搖能明白阿爹替你請夫子的苦心，阿爹甚是歡喜。”見我情緒好轉，阿爹又道，“只是阿爹問你夫子何如你怎麼顧左右而言他。”

我搖頭，含淚道：“搖搖怕掃了阿爹的歡喜。”

阿爹一驚：“是夫子不好麼？”

我又搖頭：“阿爹請的夫子自然是最好的，只是可能不太適合搖搖。”

阿爹道：“此話怎講？”

我道：“阿爹你也知道，老夫子上任第一天，就是教我學《女德》，什麼三從四德七出。搖搖從小是被阿爹阿孃寵着長大的，阿爹肯定也不希望日後女兒嫁了人，唯唯諾諾地爲夫君是從。老夫子還說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阿爹，若是無才便是德，那我又何必請夫子學習呢。”

阿爹點頭：“所以那天爹爹也很震怒，不過夫子只是觀念老舊，我說了他也便改了。怎麼，他又讓你學《女德》了？”

我搖頭：“那倒沒有。只是夫子老是罰我抄東西，不抄完不許喫飯不許睡覺，這一個月來我經常抄書抄到半夜，都快抄出雞毛眼了。阿爹，你看我的手，都磨出繭子了。”

阿爹拉過我的手心疼地看了會，卻並不鬆口：“阿爹這就讓夫子寬鬆點，佈置的任務少些。”

“想必阿爹你剛纔也有聽見鑼聲吧，阿爹，凡事過猶不及，一口也喫不成個胖子。我這每天學習到半夜也就算了，這天才灰濛濛亮，他又開始折騰我，鬧得整個江府都不得安生。”

說着，我賭氣地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側着身子對他，“反正我現在已經對學習起了厭煩之心，阿爹要是不將這夫子換了，我就不學習了！”

阿爹考慮了半刻才道：“那搖搖想請個什麼樣的夫子？”

耶！大功告成！

我壓制住內心的狂喜，假裝認真的思索半晌才道：“嗯，我希望找一個才學淵博一點，爲人有深度一點，但是又得年輕，這樣不會思想老化，不會認爲‘女子無才便是德’，最好相貌上也說得過去。”

阿爹點點頭：“嗯，這個好找。”

這還好找？不行，看來還是範圍太廣，別到時候給我找錯了就不好了。

我忙裝作不在意地補充一句：“當然，最最好是曾考取過狀元！”

阿爹又不覺有難度地點了點頭。

看樣子晉安城以及其附近幾個城歷年來考取過狀元的也不少啊。

我只好再次裝作不在意地補充道：“阿爹要是心裏沒有人選也沒關係，我看上次和老夫子一起來應聘的那個白衣狀元郎就還不錯。”

阿爹疑惑地睨我一眼，我以爲露了餡，心虛地移開了視線，沒想到阿爹道：“上次來應聘的都着白衣啊，而且有幾個狀元郎呢！你說的是晉安城的狀元郎，還是昌原城、啓泰城的？”

我：“……”

這我哪知道他是哪個城的。

阿爹道：“不然我就從裏面挑一個看上去教學經驗老道的。”

我急道：“那不行！”紀蕭遠那小白臉一看就沒啥教學經驗。

見阿爹奇怪地看着我，我訕笑兩聲：“呵呵，呵呵，阿爹，不然咱就要上次我點名不要的那個吧？”

阿爹道：“爲何？”

爲何？昨晚光顧着背臺詞了，沒想過這方面的原因啊……

這我可怎麼說？總不能說我是請來當戀愛軍師，爲我成功拿下孟梓桑出謀劃策的吧？不行，我得從他有而別人沒有的特質作爲入手點！

“長的好看”四個字立馬浮現在我腦海，可這也不能成爲正經理由啊！

怎麼辦怎麼辦？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眼珠子都轉了三四圈也沒想到藉口。

阿爹關切道：“搖搖，你怎麼了？”

我搖搖頭，隨口胡扯道：“剛剛太陽躲進了雲層裏，屋裏一暗，我的雞毛眼發作了，我正調整着呢，不打緊的。剛剛阿爹你問爲何請他是吧？”

阿爹點頭，我清清嗓子道：“阿爹，你以前經常做善事，別人總以爲你有別的目的，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偏見，因爲阿爹你是經商的一把好手，他們便以爲無奸不商。”

阿爹贊同地點頭，我接着道：“當日我點名不要那白衣狀元郎也是因爲偏見，我覺得長這麼好看又這麼年輕，肯定沒啥學識教不好書。那日聽掃地的翡翠說他被淘汰還甚是傷心，我後來一思索，也覺得自己應該放下偏見，給他一個機會。”

阿爹慎重地點點頭，明顯是被我說服了。

最後，阿爹道：“沒想到搖搖你小小年紀就悟出了這樣的大道理，阿爹甚是欣慰，你等着，阿爹這就派人去給你請那狀元郎。”

目的達到，回去的路上我腳步輕快，遠遠地就看見老夫子往這邊過來，心裏難免有幾分發虛。

雖然是他不仁在先，但總歸我剛剛纔告完他的狀，實在沒臉和他打照面，遂找了座假山躲了起來。

只見老夫子手上拿着一封信，嘴上唸叨着什麼“人性扭曲，道德敗壞”之類的詞，神神叨叨搖搖晃晃地衝阿爹院裏去了。

我心中納悶，這老夫子莫不是中邪了？不可能啊，我們江府風水很好的。

切，管他呢，反正今天之後他也折磨不到我了。

我扯了假山上的藤蔓，又摘了幾朵花兒，邊纏邊蹦蹦跳跳地回房了。

在自家院裏坐了還沒一刻鐘，黃金就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道：“小姐，老夫子要走了。”

萬兩喜道：“好消息啊小姐，以後就沒人折騰你了。”

意料之中，我平靜地擺擺手，道：“小場面，都淡定點。”

萬兩道：“小姐你怎麼不激動啊，我還以爲你會開心地蹦起來呢。”

那是，你沒看到我剛剛回來的時候蹦得多開心嗎，到了這份上，我可不得端着點的世家小姐的架子。

“有什麼好激動的，我早都知道了。”我面上依舊裝得淡然。

不過不得不誇，阿爹這辦事效率就是快，我這前腳剛說完要換夫子，他後腳就直接把老夫子給開了。

黃金訝道：“這老夫子剛剛從老爺院裏出來你就知道了？”

我矜貴地點了點頭。

黃金道：“我還以爲老夫子會做很久呢，沒想到今兒自己拿着辭呈去找老爺了，說自己身體抱恙，想回家養老。”

我一驚：“他自己辭的？”

原來剛纔他手上拿的是辭呈！

黃金道：“可不。真是奇怪，我看他身子骨甚是硬朗，不像是身體抱恙的樣子，而且照今早上他折磨你的樣兒，也不像是要辭職的樣子。”

此言有理，我也跟着點了點頭，“是啊。”

心裏卻想着，早曉得你要辭職，我還去阿爹那裏費什麼口舌，搞得我心裏還怪內疚。

萬兩忽地神祕兮兮道：“我覺得和三少爺有關。”

黃金道：“何以見得？”

萬兩道：“聽說這老夫子年少時曾被一斷袖騷擾過，自此對斷袖就生了畏恐之心。今天三少爺說他和孟公子有婚約，老夫子估計是怕日後在咱府上討生活時，還得時不時看見一雙斷袖，便嚇得辭了職。”

“哪裏的一雙斷袖，就算我三哥是斷袖，梓桑哥哥也絕不可能是斷袖！”我忿忿然。

萬兩應承道：“那是自然，那只是在老夫子的錯誤理念裏。”

“不過三少爺猛打猛撞地，倒是爲小姐做了件好事。”

“他會做好事纔怪。”我冷哼一聲，“那老夫子呢？”

黃金道：“估計已經收拾好東西要走了。小姐，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拿上剛做好的花環，擺擺手道，“怎麼着也教了我快一個月，我去送送他。”

我找到老夫子的時候，他用扁擔挑着行李和這些天賞的黃金，已然快走到了門口，我忙道：“老夫子請留步。”

老夫子停下腳步，放下扁擔道：“老夫心意已決，江小姐不必留我。”

想什麼呢你，這些天你對我如何你自己心裏沒點數嗎？我還留你？我趕你還來不及呢。

不過人家都要走了，我也沒必要再下人家面子，只好笑道：“嗯嗯，一切尊重夫子的意願。不過……夫子，我三哥說的婚約是假的，梓桑哥哥他喜歡女的。”

只可惜我這番解釋落在老夫子耳裏，就又變成了他臨行前的封口提示。

老夫子誠惶誠恐，否認三連：“小姐，老夫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忘了，是以什麼都不知道。”

算了，和這木頭夫子解釋也是對牛彈琴，多說無益。

我擺擺手，笑道：“夫子，我此番前來，是爲你送行的。都說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夫子你教了我近一月，雖說不是那麼契合，但總歸是有些情分在的。”

老夫子聞言有些感動。

我適時地從背後拿出花環，遞給老夫子道：“夫子，這是我親手給你編的花圈。雖然不太好看，但也是一番心意，你就收下戴好便上路吧。欸…夫子，你倒在地上做什麼，都要走了您就別演了，怎麼還吐白沫兒……夫子？”

難不成是我又取錯了名兒？

用花編織的圓圈難道不叫花圈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