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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永恆的信徒—阿列克

海底神廟毀滅之後,第三天。

永恆教會,希卡城分會的地牢。

鮮血曾經在這裏的石壁表面上凝固,剝落,又凝固,又剝落。

無數次的循環和慘叫,組成了這間隱藏在地牢深處的,讓無數異教徒連死亡都成爲奢望的審訊室。

坐在審訊位上的是一個身穿硃紅色長袍的信徒,一枚耀金色的菱形勳章佩戴在他的右胸,倒映着地牢中的燭光,耀武揚威。

他高舉着自己的一隻手掌,精細入微地用一根細細的銀籤清理着指甲蓋裏,根本就不存在的髒污。

用來記錄證言的書冊被他隨意的丟在一邊,在桌面的邊緣露出大約四分之一的一角,輕輕一碰估計就會直接掉在地上。

“名字。”

咚!

坐在他對面的阿列克面色發紫,氣的牙關顫抖,將握緊的拳頭惡狠狠地錘在桌面上。

劇烈的震動讓書冊又往外挪動了幾分,距離不可挽回的那一刻又近了些許。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嗎!”

紅袍男人淡漠地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倒着歉:“不好意思,阿列克大主教。名,字。”

永恆的輝光抑制不住地從阿列克的身驅中迸發,可碰上覆蓋在他身上的鐵衣時,卻又畏畏縮縮的鑽回阿列克的身軀。

他猛地冷靜下來,像是個年逾古稀的老者一樣,嘆了一口氣,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從指縫中逼出自己的名字:“阿列克。”

“性別。”

“你別以爲我可以隨便讓你侮辱!當初要不是你依靠家族勢力施壓,我怎麼可能被流放到威斯特王國!你就是個廢物!仗着家族的力量飛上了天,你也還是個廢物!”

紅袍男人故作哀傷的嘆了口氣,緩慢的將手中的銀籤對準了阿列克的身軀,閉上一隻眼睛像是在瞄準一樣:“看來已經沒必要問下去了,我們虔誠的阿列克大主教,已經變成了一個瘋子。讓我那可憐的妻子知道這個消息,終於可以放下她那愚蠢的掛念了。”

“男性!我是男性!”阿列克從椅子上站起來,不等膝蓋伸直就被從鐵衣上掛住的,鏈接在地面上的鐵索扯住,“我是男性!夠了吧!”

紅袍男人嘆了口氣,很是惋惜的放下了銀籤,然後從懷裏取出一盞巴掌大小,明亮精美的提燈。

他通過一個小巧的開關,將提燈的光茫都凝聚在一個方向,白皙的暖光透過朦朧的側壁,投射在阿列克難以置信的臉上。

“接下來跟着我說,我是虔誠的永恆信徒。”

阿列克望着那一盞提燈,眼裏的不忿甚至連瞳孔都開始顫抖:“你們這是把我當成叛徒!”

“是不是叛徒你比誰都清楚,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地完成這場審訊。”

紅袍男人舉着永恆教會的聖器【無暇之光】,儼然一副把阿列克當成罪人的樣子。

明明這比之前的侮辱都更加讓人作嘔,可阿列克反而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因爲他知道,能讓這傢伙帶出這件聖器,已經不僅僅是針對的問題了。

這是神言殿堂中的領袖,甚至是教皇都對他有所懷疑的象徵。

這可是得在持續不斷的祈禱中才能夠凝聚出少量燈油,一年也就勉強能夠點亮十分鐘的頂級聖器。

沒有人可以在它面前撒謊,哪怕你是半神都一樣。

只要將這盞提燈往教皇面前一送,將它記錄下來的聲音往外一放,一切懷疑都將煙消雲散。

它是用來打消疑慮的最好手段,也是從來不會被用在十二世家成員身上的手段。

阿列克有些頹廢地坐回原位,不明白爲什麼他針對這次墮落的彙報,換來的卻是這種局面。“我是虔誠的永恆信徒。”

映照在他臉上的光茫依舊溫暖白皙,純潔無暇。

紅袍男人毫不意外眼前的一幕,雖然他也很討厭阿列克這個傢伙,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時代的永恆教會中,阿列克對永恆的虔誠絕對排得上前三,而且未必是第三。

“有一些問題希望你能夠在【無暇之光】的面前說清楚,”紅袍男人咂咂嘴,似乎很不情願的樣子,“關於你上報所說,永恆教會內部出現叛徒的事情。”

阿列克像是一坨行屍走肉,茫然地迴應道:

“在我照常完成希卡城視察工作的時候,察覺到伯裏主教隱瞞了一個奇特的墮落異類。

它無法被【輝煌天國】所偵察,如果不是一位永恆之子犧牲,我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再後來,我又在希卡城最繁華的夜街裏發現了一個被供奉的墮落異類,想要尋找幕後主事時,卻發現他們都離奇暴斃。

後來我就覺得奇怪,開始根據這兩個墮落異類身上的特徵查找資料,最後查到了七罪之旅的記錄上······”

“這些我都已經調查清楚,不用你在這裏浪費時間,說重點。你從哪裏確信,有永恆信徒和墮落之女信徒合作的。”

阿列克擡起頭,雙眸中全是不忍,可千萬般的不情願,在這種時候也只能強行壓下。

閉上雙眼,記憶又回到了三天之前,那個漆黑陰寒、不見天日的海底。

“我找到了謀劃着一切的墮落之女信徒,希望從他嘴裏得到些訊息。

所以我在他的攻擊下各種求饒,只爲了能夠讓他放鬆對我的警惕,換來他對我的冷嘲熱諷。

我的計劃成功了,他看見我崩潰的樣子,迫不及待的想要擊潰我的靈魂和意志。”

阿列克因爲痛苦而蜷縮的指尖從頭髮中穿過,在頭皮上挖出一條條的血痕。

“他說:‘能夠讓永恆教會人自己都手足無措的手段,除了你們自己還能有誰能做到呢?’”

紅袍男人看着提燈中穩定無比的光線,在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屏住了呼吸。

“他說:‘等這次的合作一結束,我們重建墮落之女信仰,他穩坐牧首主教的位置。’”

阿列克的嗓音已經接近於哀慼。

“他說:‘重要嗎,反正十二家族中任何一個人對你來說都一樣,不是嗎?’”

十二世家這四個字從阿列克的嘴裏蹦出來,並且絲毫沒有動搖提燈光茫的時候,紅袍男人坐不住了。

他喘着粗氣,鼻孔放大瞳孔收縮,走到阿列克的面前提起他的領子:“你知道你是在說些什麼嗎!活該死全家的東西!誰給你的膽子這樣誣衊十二家族的榮耀!”

阿列克低垂着眼,活像是走到生命盡頭的那些老人看向這個世界最後的一眼:

“我只是在說我知道的事實罷了。”

明明一派強勢的是紅袍男人,阿列克纔是真正弱勢的一方。

可這一句話說出口,紅袍男人卻比被一刀斬首還要惶恐的樣子,送開阿列克的領子,一個人走到角落裏,對着牆角點起一根雪茄。

顫巍巍的火柴折斷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好不容易點着,卻燒到了他自己的手。

咒罵聲中,第四根火柴才點燃了橘黃色的光。

橘黃色的光點就這麼一點一點的浪費時間,浪費着不知道用多少人的祈禱換來的時間。

或許不是浪費吧。

阿列克看着紅袍男人的背影,作爲當初的同學,幻覺中的朋友,他很清楚這人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懦夫加廢物。

這次藉着審問自己的名義來侮辱自己,想來又走了不少人脈吧。

本以爲只是來懲戒一個滿嘴謊言的叛教者,卻不想成爲了幫兇,將十二家族的榮耀,撕開醜陋真面目的幫兇。

他不敢再問下去了,任由燈油一點點燒乾,像是一隻把腦袋塞進沙子裏的鴕鳥,他也將自己的腦子塞進了菸草。

突然,他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輕笑。

如此輕微,卻讓他的內心如此刺痛!

就好像有人伸出手,在那根紮在他心臟不知道多少年的針上,用力地彈了一手指。

怒睜雙目,他看着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的阿列克,千方百計地想要找到,一片嘲笑路過嘴角的腳印。

什麼都沒有,就好像剛纔的輕笑是自己的錯覺。

絕對不是錯覺!這個傢伙!這個傢伙就算沒有笑出聲,肯定也在心裏嘲笑我吧!

笑我是一個廢物,笑我完全比不上他,笑我就是個靠家裏的懦夫!

肯定的!

他總是這樣!總是這樣!

當初我在追求婕斯的時候,他就是這樣!

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在我眼皮子底下奪走了婕斯的心!

但是沒用的!當年沒有用!現在也沒有用!

我是十二家族的人!我可以奪走婕斯,一樣可以奪走你的未來!

你一定是在說謊!我知道的!你瞞不了我!

紅袍男人氣憤不已地回到自己原來的位置上,瞟了一眼提燈,裏面的燈油還剩下不到五分之一。

也就是說,不到六分鐘。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紅袍男人深吸了一口氣,對着雙目無神頂着提燈燈座的阿列克問道:

“證據,你說的證據真的存在嗎?”

“我親眼所見,被那個墮落之女的信徒從胃裏吐出來的徽章,上面凝聚着純粹無比的永恆光茫。”

紅袍男人如遭雷擊,好半晌才剋制住自己發昏的視野,用手拉住自己面前的桌面,穩住自己的上半身。

搖搖晃晃的桌子再也拖不住那一本用來記錄的書冊,它極不情願,卻又無可奈何的掉在地上。

啪的一聲。

“東西呢!我問你東西呢!”

“不見了,”阿列克的語氣中多了些不甘心,“在海底毒素爆炸之後,徽章就徹底消失了。之前收容的所有墮落之女信徒也在同一時刻自燃,只留下了灰燼。”

紅袍男人衝着阿列克咆哮着,就好像被審問的人是他,就好像有無數冤屈要陳述的是他。

“那你就是空口無憑!”

“我就是憑。”

紅袍男人再也撐不住了,眼前一黑掉落在椅子上。

他怎麼想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惹上這麼大的事。

十二家族早就不是當年跟着神裔們奮戰大陸的英雄家族。

他們又不是神,免除生老病死,大多數時候都好像無慾無求。

權力、地位、金錢、美色···

世界上有太多的美好匯聚在永恆教會的臂膀之下,甚至都用不上他們自己去索取,信徒就會主動送進他們嘴裏。

因爲他們是十二家族,是被神明,被永恆之父選中的血脈。

爲什麼從未有一個十二家族在神裔降臨的時代中選擇支持新的神裔,延續家族輝煌?

因爲他們自己是最清楚的,永恆教會中最不虔誠的,最污穢的,也是最有辱永恆光輝的,就是他們自己啊。

可那又怎麼樣呢?

只要神裔的時代尚未來臨,十二家族的虔誠就不容置疑,十二家族的地位就不容動搖。

可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是什麼?

一份真的不能再真的,撕破蓋在十二家族身上破斗篷的證據。

他現在都擔心如果讓其他人知道這個提燈中保存的聲音,會不會想方設法的在半路上殺他滅口,再把聖器變成“遺失”狀態,深埋在某處的地下。

就在他畏首畏尾的時候,提燈的燈油終於到了極限,像是惡魔利齒一樣慘白的燈光終於消失。

就好像是一雙掐死自己脖子的手被鬆開,紅袍男人大喘幾口氣,額頭上全是冷汗。

他盯着阿列克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道:“之前聽說希卡城出現了神裔,該不會是真的吧。”

這離真正的神裔該降臨的時代,可是還有差不多TMD兩百年啊!

“是真的。”

這次,輪到紅袍男人捂住臉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有哪個蠢貨這麼想不開,非要搞一個本來就沒什麼希望上位的阿列克。

搞了也就算了,你居然還不把證據清理乾淨。

你把墮落之女的信徒殺了頂屁用啊!殺了阿列克啊!

是的,直到這個時候,他也不曾覺得有十二家族的人勾結墮落之女的信徒奇怪。

因爲這早就是十二家族裏的常態。

就像曾經阿列克聽到的一樣。

【等這次的合作一結束,我們重建墮落之女信仰,他穩坐牧首主教的位置。

到那時,我們和他依舊是仇敵,見到對方都會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綁上火刑架。】

“我答應你。”

阿列克突如其來,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惹得紅袍男人厭惡地看着他:“你在發什麼瘋。”

阿列克面不改色:“當初我走出聖城的時候,你問過我,要不要當十二家族的家犬。

我說你們全都是該被審判的渣滓。

對不起,這個回答我想要換一個。

我答應你。”

“你在開什麼玩笑!”紅袍男人像是,不,就是看瘋子一樣看着阿列克,“等這件事上去,十二家族會被架在火上烤!你在搞什麼把戲!”

“十二家族永遠都是十二家族,一點陰暗掩蓋不了他們的光輝。

而且你們也需要一根拴繩不是嗎?

一根不會被神裔的雙眼看穿,虔誠而純潔的拴繩,將她拴在威斯特公國,遠離十二家族所在的聖城。”

紅袍男人看着阿列克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嚥了口唾沫。

這個當年在他面前怒斥十二家族之墮落的少年,成長爲了他面前用拴繩來形容自己,蔑視神裔的成年人。

時光,究竟在他身上留下了什麼樣的刻痕?

“你想要怎麼做?”

“幫我拿下威斯特公國牧首主教的位置。我發誓效忠你的家族,成爲你們的家犬,成爲你們束縛神裔的拴繩。”

阿列克靠在椅子上,曾經在他眼中明亮無比的信仰,此刻變得如此純潔。

純潔到,連一絲給情緒的餘地都沒有。

······

叩叩叩。

“進來吧。”

勞麗娜緩緩地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就是一陣嗆人的煙味。

刺鼻的燃灰隨着受熱膨脹的空氣飄飛,籠罩在那個男人的周圍。

她走到男人身邊,吸了吸鼻子,強忍着哭腔:“老師,林克哥哥和小白真的都···”

阿列克伸出手臂,攬過勞麗娜的腦袋,輕緩地撫摸着,像是一位聖潔的母親。

“他們不在了,但他們是爲了希卡城而犧牲的,是爲了希卡城成千上萬的市民們犧牲的。

所以他們還在。只要希卡城還在一天,保護了這裏的他們就一直會在。

只要我們還沒有忘記他們,他們就一直都在我們身邊。”

勞麗娜的哭喊就像是了決堤了的洪水,再也壓抑不住,瞬間就沿着阿列克的袍子揮灑出一大片溼痕。

阿列克沒有嫌棄,而是更加溫柔的拍着她的後背,生怕她因爲過度的哀傷嗆住氣管。

月色逐漸傾斜,少女的淚水也趨向乾涸。

上一次讓她這麼悲慟的哭泣,還是失去母親的時候。

即便再怎麼告訴自己,不能哭,都是假的,林克和小白都還好好的,都沒能忍住聽見阿列克的安慰時,直衝心頭的悲傷。

“我真的是禍害嗎?”勞麗娜將頭深深埋在阿列克的身上,“對我好的人最後都永遠的離開我了。”

“你不是禍害,這一切都不該你來自責,”阿列克凝視着地面上的火盆,“真正該自責的人,另有其人。”

嘭!

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發出了一聲爆鳴,正在被阿列克焚燒銷燬的書本猛地打開,吸引了勞麗娜的注意。

“那不是您的法術研究手冊嗎?爲什麼要燒了?”

阿列克苦澀一笑:“因爲我突然發現,研究出來的東西,真正實現的時候,太容易失控了。”

勞麗娜不解地看着他,阿列克卻一言不發。

只有火盆內燃燒的書冊上,被高溫灼燒成橙紅色的鉛字,無聲地帶走了最後的真實。

七罪之旅的詩歌。

海底之下的墮落之女神殿座標。

黑暗異化症和神明受肉之間的等號。

由二十多個細小部件和大量咒文組成,刻着永恆教會的標誌,一枚徽章祕寶的設計圖。

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傳出很遠很遠。

“我一直都是永恆的信徒,一直都是。”

【作者題外話】:我不知道當你們第一次看見阿列克是種什麼樣的感受,也許你們有時候會覺得我對阿列克的描寫怪怪的,但是看他的舉動又沒什麼問題,理由就在這一章了。我也不知道我又沒有將真實的阿列克告訴給你們,這很難,因爲他比麥廉有天賦太多,也註定比麥廉見識太多。永恆對麥廉的意義僅僅只是信仰,他的善良爲永恆添色,而永恆無法動搖他的慈悲。阿列克罵他,因爲阿列克太清楚永恆的背後不僅僅是信仰。但又能怎麼樣呢?麥廉的人生在他心滿意足的奉獻中結束,這就是他選擇的人生。阿列克終究還是隻能一個人走他計劃的路。很痛,很苦,註定無人傾訴,但那都不重要。因爲我阿列克,不是永恆之父的信徒。是,且只是永恆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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