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雨夜殺伐

在不過五六歲的時候，瑞內塔曾在自家花圃裏玩耍的時候，和長滿了深邃鱗片的毒蛇面對面過。

低矮的灌木叢中，無知的孩童撞上了正在用毒液奪取老鼠生命的毒蛇。

在那死亡的豎瞳對上雙眼時，明明從未有人告訴他什麼是恐懼，但那一刻，就算他依然沒有這個概念，身體卻無比正確的做出了自己的反饋。

現在，當他對上林克的眼睛，被丟失在記憶深處的會議再一次涌了出來，灌輸進他的腦海。

望着戈列託家族的大少爺活像是個說錯話的僕人一樣，膽怯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卡朋第三次刷新了自己對面前這個年輕人的認知。

他一開始以爲這是個學院裏的普通學員，爲了保護自己的朋友才站了出來。

等他注意到林克和瑞內塔的聯繫，他覺得林克也許是戈列託家族最新的投資對象。

可當他眼睜睜看見瑞內塔幾乎是被呵斥着坐回去，而且還不敢表現出任何異樣的時候，他明白自己又一次看錯了。

這不是投資與被投資的關係，而是剛剛開始一段友誼的狀態。

也就是說，雙方是平等的。

銀月階級的超凡者，居然能和戈列託家族的大少爺獲得平等的關係。

其背後的意義，卡朋已經不敢去細想了。

他只是將自己的頭顱擺的更加卑微謙遜。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林克一手擱在扶手上撐着下巴，另一隻手用指尖在扶手上敲擊着，“我幫你除掉後患，你就甘心成爲我的勢力是吧。”

“不是勢力，”卡朋囁喏着，堅決道，“是狗。”

林克眼神變得有趣起來，卡朋是個聰明人，而且是個有智慧的聰明人。

“狗什麼的還是算了吧，我沒有那種興趣。說說那個古雷斯卡吧。”

卡朋擡起頭，有些不敢相信：“也就是說···”

林克微笑着伸出一隻手：“合作愉快。”

卡朋一生中接觸過不少勢力，有人心甘情願俯首稱臣，也有人以勢壓人給他戴上鎖鏈。

漸漸地，他自己都習慣了這種方式，將被壓制的不滿發泄到更下層的人身上。

至於合作。

世界上就沒有真正平等的合作，只要有機會，沒有人會因爲擔心良心的譴責放棄吞噬對方的機會。

卡朋一直堅信這一點，而且他堅信這是讓他能夠生存到今天的關鍵。

但眼前，面對自己甘願當狗的“祈求”，林克給出的答案卻是合作愉快。

他能感覺到，林克這句話不是另有圖謀的慰藉之詞，而是發自內心認可的合作關係。

說實話，卡朋不喜歡這種方式，但他沒有拒絕的權利。

“是的，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抓緊了林克的手掌，溫潤卻有力，給人極其友善的感覺。

卡朋的瞳孔又是一縮，最後什麼也沒問，只是搖了搖頭，苦笑一聲從懷裏掏出記載了古雷斯卡詳細信息的手冊。

林克伸手接過，也沒翻開看就直接從自己的肩頭遞到後面：“瑞內塔，接着。”

瑞內塔恍恍惚惚地從林克手中接過手冊，翻看着裏面詳細到故雷斯塔什麼時候上了誰的牀都記得清清楚楚的手冊，有點不知所措的問道：“這就給我了？”

“你急着報仇不是嘛？我會出手的，但最後的收穫我就不插手了，只要幫我保住這個人就行。”

瑞內塔沿着林克的指尖看向卡朋，瞭然的點點頭，然後激動地站起來：“我現在就回去和家裏商量一下，爭取今晚就動手。”

林克喝了口熱咖啡點點頭，瑞內塔也不猶豫，徑直推開大門就走了出去。

卡朋暗中注視着瑞內塔消失在雨幕中，才低聲對林克提醒道：

“大人，戈列託家族雖然慷慨，但對於大人這種天賦，不可輕移深交。”

有意思，人才剛走就準備表態了。

林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示意他接着說下去。

卡朋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剛剛成爲對方的“合作伙伴”，老老實實地求穩度過最開始不得信任的時期纔是最優解。

但他也很清楚，如果自己此刻的提意得到了對方的認可，將會大大縮短充滿試探的磨合期。

他得賭，如果不能以最快速度從血烏賊的船上下來，今晚的行動，很有可能就會讓他的立場變得極其尷尬。

就算把棄暗投明說的再怎麼好聽，都無法抹去背叛的事實。

“戈列託家族崛起的過程中，結交的草根天才不少，但最後再也沒人知道他們，只知道戈列託。

您的將來不能和戈列託家族綁在一起，不然眼下的便捷帶來的就是未來步步受限的累贅。”

林克點點頭，依舊什麼都沒說，只是擡起下巴示意他坐下。

雙方都沉默了良久，卡朋能夠看得出來，林克其實並不反感他剛纔的說法，不然也不會讓他坐下。

但又沒有明確的表態，甚至有些無所謂的樣子，也就是說，他和戈列託家族的關係應該很淡，甚至隨時都會中斷。

突然，林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卡朋的思緒：“給你一個任務，三天之後，我需要一個安靜的擂臺和一頭神祕種，你來安排。

神祕種的類型會在今晚的行動結束之後告知你，你也可以確認古雷斯卡死透了再着手準備。”

“等會兒回去我就去聯繫。”

倒不是卡朋有多麼信任林克，而是如果今晚出意外導致古雷斯卡僥倖逃脫，那自己這位親自安排對方住宿的“僕人”也不用玩了。

答應的痛快，也算是對自己的祝願吧。

林克點點頭，然後問道：“還有什麼事嗎？沒有的話就回去等着吧。”

卡朋站起身，對着林克鞠了一躬就往外走。

混混自覺地跟上他的步伐，就在卡朋推開大門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

“大人，您就不擔心古雷斯卡的實力嗎？”

“首先，瑞內塔大致和我提過一些，血烏賊內部擁有曜日階級實力的一共就三個人，古雷斯卡不在其中。

其次，曜日階級也是會死的，不是嗎？”

一個銀月階級，居然信誓旦旦，甚至帶着些許調侃的語氣說着“曜日階級也是會死的”這種話，本該無比違和可笑的場景，作爲見證人的卡朋和混混，都沒有任何意外。

甚至可以說，有些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卡朋微微頷首走出大門，在關上門之前，他輕聲祝願，“祝您一切順利。”

風雨刮在自己的身上，可這份寒冷，卻給了他之前從未有過的輕鬆。

混混撐起傘站在卡朋的身邊，低聲問道：“您今天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真的不對勁嗎？我簡直感覺今天是我過去五年來大腦最活躍的一天。”

卡朋帶着淡淡地笑意看向自己身邊的混混，如果沒出意外，等他從這個世界上消失，這個自己一手培養的下屬，大概率就會是自己的繼承人了。

“看見我這麼痛快的下跪，你怎麼想。”

混混打量了一下卡朋的表情，斟酌了一下回應道：“向更強者委曲求全，不可恥。”

卡朋笑着撫摸着自己的肚子，然後猝不及防地一巴掌打在混混的臉上。

混混的身軀猛地一顫，手中的傘柄顫抖着將傘面上的雨珠全部震散。

“委曲求全？給我丟掉你這可笑的念頭。強者，能讓你感受到強大的纔是強者。

你會覺得自己向神明下跪是委曲求全嗎？”

混混沒有回答，可他的眼神卻鮮明的表達了態度——林克又不是神明。

卡朋恨鐵不成鋼的搖搖頭：“人不可能是神，但人遠比神更可怕。

他現在能夠讓瑞內塔不敢放肆，誰敢保證他未來不能踩着國王的臉嘆息。

懂嗎？”

“···有可能嗎？”

“他有這份潛力，瑞內塔也看出來了，但他看的還不夠透徹。

也很正常，他只不過是以朋友的身份去接近，但我們是從敵人變成手下，他在我眼中的形象遠比瑞內塔眼中更加立體。”

混混頓足道：“您到底從他身上感覺到了什麼？”

卡朋嘆了口氣，昂起頭看向烏雲虯結的天際：“他有着從屍山血海中走出來的殺氣，卻又能將其收放自如。

歷史上常常用這樣一句話來形容他這種人。”

卡朋伸手搭在混混的肩膀上：“歷史的車輪，在他的鞭笞下滾滾向前。”

······

午夜，淅淅瀝瀝的小雨下了一整天。

街道兩旁的下水渠已經開始堵塞，每當有馬車叱吒跑過都能掀起小小的海浪，引得路人咒罵着躲開。

侍者捧着鍍銀的精美托盤踩着大理石的臺階來到小洋樓的頂端，彎着手指輕輕敲響了房門。

足足十幾分鍾，裏面的人一直都沒有任何開門的意思，只有不斷升至巔峯的男女嘶吼聲和時不時閃爍的雷電交相輝映。

侍者一直很有耐心，快要接近半小時的時候，房門才嘩的一下打開，滿頭赤紅捲髮的邋遢男人摟着僅僅披了一層毯子的豐腴女人走了出來，皺着眉頭一把將侍者手中的托盤奪了過去，然後咚地一聲關上了門。

他轉過身去的時候，雖然只有一剎那，但還是能夠清晰地看見他在女人臀尖不安分的手掌。

“確定了，就是古雷斯卡沒錯。”

小洋樓對面，金碧輝煌的酒館之內，一個私人包廂中。

瑞內塔散開自己眼中的神祕之力，揉了揉鼻樑骨，長達半個小時他連眨眼都不敢，雖然傷神但確定了古雷斯卡的存在，反倒讓他有些興奮起來。

“我走一趟吧，”在房間角落優雅提着就被的俊朗男子笑了一聲，放下了鮮紅似血的液體，咔噠咔噠扭着脖子，“大少爺你還是注意點個人安全的好。”

明明是善意的提醒，可瑞內塔從他口中聽出了極其明顯的嫌棄。

這就是求人辦事的壞處啊。

哪怕他只是家族請來的強者的學生，卻依舊如此輕視瑞內塔。

因爲他的老師，一人就能夠強壓戈列託家族的最強者，是這次的援手中最有力的。

見瑞內塔當作沒有聽見，那個俊朗男子有些無趣的切了一聲，然後將矛頭對準了一旁還在研究小洋樓的林克：“你，別看了就是你。”

林克撇了瑞內塔一眼，淡漠地問了一句：“有事？”

“小子，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這次任務你就是仗着關係湊熱鬧的，回去之後論功欣賞，你但凡敢說一個字，小爺我保證把你舌頭都扯爛。”

論功欣賞。

林克心中突然冒出來一股可笑的感覺。

今晚的行動，某種意義上是自己和戈列託家族的一次合作。

他提供信息，戈列託家族提供人手，連最後的利益交換都已經做好分配了。

面對這樣一個眼睛都快飛到天上去，完全被寵壞了的傢伙，林克懶得理會，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你要是能一個人解決最好，我巴不得偷點懶。”

俊朗青年送來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然後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默默注視着窗外戈列託家族的人手迅速將小洋樓整個包圍，俊朗青年像是國王巡視自己的國土一樣緩緩走向小洋樓的樣子，林克就有些忍俊不禁。

這哪裏有來抓人的樣子？不知道地還以爲是勸降的。

聽到林克的笑聲，瑞內塔也是尷尬地嘆息道：“我也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積極。”

“銀月階級圓滿的超凡者，不是很強嘛。而且看他的樣子，應該百分百有信心拿下那個古雷斯卡纔對。再加上這些晨星階級的超凡輔助，問題不大。”

瑞內塔咋舌半天，然後道：“你不生氣？”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林克失聲笑道，“這件事的利益我們不都分配好了嗎？有人樂意做打手我當然樂得清閒。”

“也是。”瑞內塔自嘲的笑笑，估計在林克的眼中，銀月階級已經是雜魚的水準了吧。

沒人會因爲一頭雜魚在水裏衝你吐了兩個泡泡就生氣。

“倒是你，我感覺你和他的實力相差彷彿，怎麼在他面前這麼弱氣。”

“他有個好老師啊，”瑞內塔嘆了口氣，“我們家族已經有很久沒出現過年輕的曜日階級強者了，現在全靠我爺爺一輩和我爸爸撐着。而且他們的實力都只能算是曜日階級裏的門檻。

他的老師，可是有希望衝刺傳說階級的。”

林克瞭然的點點頭，道了一句：“難怪。”

瑞內塔似乎是在開玩笑，又似乎在試探：“不過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麼，我一直都覺得你有進入日光會的資質。”

“日光會，呵呵。”林克只是微微一笑。

瑞內塔察覺到了空氣中驟然變味的氣息，收攏了自己繼續試探下去的想法。

他默默打量着林克的側臉，深灰的霧氣在他清澈的眸子裏旋轉着，孕育着無敵的神威。

吸納他的想法，還是打消吧。

這種天才，能給一點幫助換一點恩情就足夠了。

“哦，他居然準備上去敲門。”

林克眼神一變，俊朗青年沒有任何突襲的意思，而像是前些年愚蠢的“紳士”一樣，準備走上門通知對方來一場公平的對決。

“應該沒問題，吧？”瑞內塔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沒能阻止俊朗青年的參與簡直就是丟了戈列託家族的臉。

這種蠢貨該不會除了被他老師喂招過以外，根本就沒有真刀真槍的廝殺過吧。

這個猜想一出現在瑞內塔的腦子裏，就開始無止境的擴散。

越想越有可能。

他側過身想要對林克說些什麼，讓他提高警惕，卻發現他的肌肉已經開始如同水流一樣流淌起來。

看來是不用我廢話了。

瑞內塔嘆了口氣，將實現投向了已經走到小洋樓門口的俊朗青年。

千萬，別出事啊。

廢物廢物，全都是廢物。

我還以爲戈列託家族有多麼了不起，結果也就是這種水準。

難看，粗鄙，好歹也是在學者之國立足的家族，居然如此的不講究。

那個大少爺也是，隨身居然還跟着個女人一樣的傢伙。

噁心，一點都不優雅。

趕緊把裏面的雜碎處理掉，結束今晚的無聊之旅吧。

青年深吸了一口氣，渾身上下的神祕之力開始在血管中急速穿梭。

他和他的老師都是獅心王的信徒，掌握着名爲【怒焰狂獅】的超凡途徑。

流淌在血液中的神祕之力會在激發之後“燃燒”起來，大幅度提升自己的身體素質，並賦予強大的血液戰技。缺點在於容易失去理智，變成怒火的僕從。

對於青年來說，這是力量最巔峯的優雅，是對力量最本質的呈現。

提前做準備，這是個很好的習慣。

但問題在於，走到別人門前再做準備，簡直就是在嘲諷對方不行。

瑞內塔的猜測，很不幸的成立了。

這傢伙，真的是個完全沒有真實實戰經驗的溫室草包。

淡金色的火焰從青年的皮膚上升起，像是雄獅的毛髮一樣散發出張狂的氣勢。

他要咆哮，用最雄壯的咆哮聲發出自己的戰鬥邀請。

隨着沸騰血液而尖銳細長的牙齒張開，聲浪在喉嚨低下凝聚，蓄勢待發。

然而，就在他即將吼出來的前一秒。

長槍，撕裂雨幕洞穿夜色，直入他的口腔。

血色，深深地刺入瑞內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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