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自然的陷落（四）

林克做出一副感興趣的樣子，直接盤着腿在大祭司的身旁坐了下來。

“橡樹之女，這個尊名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啊？自然女神還有這種尊名嗎？”

大祭司略微顯得有些沉默，不知爲何，林克居然從他的眼神中感覺到了一絲頹然。

“你不知道這個尊名也很正常，因爲，連自然女神自己都放棄了這份榮耀。”

果然，果然！這個大祭司問題大了！

一個信徒，如此輕移地指責神明的不是，可以說就憑他這一句話，都足以讓外界信仰自然女神的信徒將他當作可恥的叛教者。

神明會犯錯嗎？神明能犯錯嗎？就算神明真的犯了錯，作爲凡人，作爲信徒，你有什麼資格去質疑，甚至語氣中如此的輕蔑不甘？！

瘋神，這裏何止有一個瘋癲的神明，同樣瘋癲的還有這位大祭司，還有這個村落裏的所有人！

林克感覺自己已經摸到了這一切詭異現象的邊緣，真相和自己僅僅相隔一層朦朧的面紗，只要輕輕地探出手就能將一切真相揭露。

他將自己顫抖地手掌揉搓在一起，按在雙腿上：“按照您的說法，莫非自然女神···”

還不等林克問完，大祭司似乎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耐心，關於自然女神的話題讓他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消極起來。

他拄着一根枝條虯結的手杖站起身，咳嗽兩聲壓下有些嘈雜的場面，慢悠悠地說道：

“我知道各位直到現在也懷疑我們等人居心不良，這可以理解，設身處地的想想，老夫我自己要是在經歷了超出預料的局面後，碰上一羣完全陌生的人，同樣無法放下戒備。

我也理解你們很想我能給你們一個解釋，但有些東西，靠言語無法形容，用畫面也無法理解，唯一能夠讓你們明白的方式，就是讓你們親眼見證。

等待吧，等到午夜來臨，你們會在第一時間知曉你們需要的答案，也會明白，我們是真的想要讓你們平安的離開這裏。”

說完，大祭司也不給其他人追問的機會，對林克的挽留也是全當耳旁風，帶着手下那羣穿着樹皮的居民直接離開了禮堂。

只是一個眨眼，禮堂中剩下的就只有林克他們這羣外來者。

斯達克嗚呼了一聲，強忍着胸前的劇痛朝林克送去一個苦笑：“怎麼樣，有問到什麼嗎？”

“他們是自然女神的信徒，這一點毋庸置疑。可他們的信仰和我們理解中的可能不太一樣。”

一旁的恩盧精神恢復了不少，神智也清醒了些，厭惡的吐出嘴裏咀嚼稀碎的果肉，迴應道：

“你可能不太瞭解自然女神的信仰，作爲目前最強大的三個教會之一，自然女神的信徒可以說是最爲奇葩的一類。

他們的教義框框條條的限制極少，根本信條還是追尋自然的本我，所以出現一羣性格奇葩難以理解的信徒也不奇怪。”

林克撇了恩盧一眼，眼角一勾顯得有些微妙：“這麼說，斥責自己信仰的神明也是自然女神信徒中常見的現象了？”

這句話一說，整個禮堂中都徹底安靜了下來。

不管是什麼信仰，哪怕你是信仰墮落之女這樣的邪神，有一條線是所有人眼裏都不可逾越的底線。

你不能侮辱你自己信仰的神明，哪怕一絲都不能。

當然，如果是你不信仰的神明，你有膽子爆粗口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了。

就好像墮落之女，不知道被多少人罵過婊子。

一個連自己信仰的神明都能侮辱的信徒，他根本就不算是信徒。

斯達克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你確定大祭司有侮辱自然女神的意思？這可不能理解錯誤啊。”

林克攤開雙手，學着剛纔大祭司低沉的模樣重複了一遍他說的話。

這下沒人再覺得林克是錯誤理解了。

雖然侮辱的態度不算強烈，遠不及衆人曾經辱罵墮落之女時的無禮，可話語中強烈的鄙夷和佈滿已經讓所有人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一整個村落的逆教徒啊，鬼知道這些人準備拿他們做些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瑞內塔突然有些怯意地開口道：“可我感覺剛纔大祭司離開時說的話不像是作僞，好像是真的願意幫助我們安全離開的啊。”

你們現在精神狀態就不正常，大祭司說什麼你們都會傾向於信任他，當然覺得他可信了。

不過我也沒從大祭司的話語中察覺到欺騙的意味，瑞內塔他們身上的病症確實也得到了緩解。

瘋神如果是指自然女神的話，大祭司他們作爲逆教徒，根據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的道理，沒準還真是和自己站在一邊的？

林克摸着下巴斟酌着大祭司的立場，雖然種種現狀都讓大祭司的可信程度擡高了不少，可依舊有不少地方讓他覺得奇怪。

首先就是門口自然女神像手中託着的種子，那顆種子無時無刻不在向外釋放出濃烈的生命氣息，就好像根本沒有消耗一樣，看上去不像是普通信徒就能夠掌握的東西，而更像是某種神器。

從花窗玻璃上描繪的故事，林克甚至都懷疑，這顆種子是當初自然女神賜予沙漠王國的種子，傳說中能將大漠變爲草原的神器。

那麼問題來了，背棄了自己信仰，直言自然之女背棄了自己榮耀的大祭司，又憑什麼掌握這件神器？

神器可不比人類鍛造出的祕寶，作爲神明親自打造的器物，神器本身就極難驅使，如果大祭司真的背棄了自然，他的實力肯定會收到相當大的影響，不應該還能夠掌控神器纔是。

而另一個疑問就在於衆人身上的精神影響，如果真相毫無問題，衆人只需要等待就足以明白大祭司和衆人是同一利益團體，他也是真的爲了衆人好的話，真的需要用精神影響來鬆懈大家的心防嗎？

世界上有太多事僅僅因爲視角問題就會產生完全不同的結論。

比方說活人祭祀這件事，就算祭祀本身是真的能夠祈禱來神明的回饋，但作爲被祭祀者和享受祭祀帶來福音的受恩者，對祭祀這件事的看法定然是完全不一樣的。

在受恩者的眼中，祭祀者的死亡換來的是無數人的希望，而作爲祭祀者本人，他只是被無數人冠以崇高的名義，最後在大庭廣衆之下被謀殺。

在不清楚事情全貌之前，態度的傾向足以讓事情的本質偏向和真相背道而馳的方向。

這讓林克實在是無法對大祭司全心全意的信任。

更讓林克擔心的是，除了他之外的人都收到了精神影響的干擾，恐怕到了關鍵時刻，大祭司有的是能力讓自己稱爲被孤立的人。

見到林克臉上的苦惱，斯達克也知道，自己目前的精神狀態不對勁，林克也無法相信所有人，而自己能不能擺脫眼前的困局，唯一的希望還真的只能依賴在還算清晰的林克身上。

他擡高了聲音：“各位，總而言之大祭司這人的目的和品行都還有待考證，所有人都提高警惕，等到大祭司所說的時間點到來，我們再決定要不要相信大祭司一行。”

林克暗中嘆了口氣，斯達克受到的影響也不小，雖然嘴上說的要警惕，可林克也看得出來，他不知不覺中的舉動，還是偏向大祭司他們。

希望渺茫啊，就算能夠從這裏逃出去，茫茫大海該怎麼離開也是個大問題。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大祭司所謂的時間點，應該就是瘋神動手的時候了。

看船上那人的狀態，瘋神對自己這種從現界來此的活人都有着相當強烈的敵意，剩下的活人基本上都在這裏，祂不可能不動手。

也就是說，很快就要再一次面對神明瞭嗎？

林克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足以讓曾經那個豔羨超凡者力量的少年難以想象的力量，在他的血肉中無比輕鬆暢快的流動。

揮拳踢腿，都擁有着讓巨石粉碎，空間震顫的磅礴巨力。

可一想到對方是端坐在虛界終點的神明，林克挖空了心思都找不到一絲的自信。

曾經和墮落之女相互抗衡的經驗基本上不能套用。

暫且不提墮落之女當時究竟擁有多少力量，雙方當時進行對抗的戰場主要是在精神領域。

自從吸收了修格斯身上的神性，林克就感覺自己的精神發生了某種無法揣測的變化。

墮落之女的確強大，但精神領域中，林克也不是那麼不堪一擊。

而且就算在當時那種局面下，如果不是因爲墮落之女存在愚弄的心思，最後也不會被林克翻盤。

只能說在那一次，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林克這一邊，換來的也只是勉強逃生的慘勝。

現在他即將要面對的瘋神，可是要實打實的用肉身力量去對抗了。

局面顯得尤爲古怪。

就算有斯達克刻意提醒，可衆人就是沒辦法提起自己內心中的警戒心理，絲毫緊張不起來，似乎都覺得大祭司能夠保護好他們，完全沒必要擔心。

林克爲了避免大祭司在食物中做手腳，還特意拿出了自己存儲的補給，可衆人雖然接受了補給，卻也沒放棄水果。

見到這種局面，林克乾脆眼不見心不煩，直接閉上雙眼開始冥想補充狀態。

沒過多久，林克就察覺到兩個氣息靠近了自己，在自己身邊呈三角狀態坐了下來。

睜開眼，不出意外，斯達克正是兩人中的一員。

至於另一人，林克本以爲會是恩盧，畢竟恩盧之前沒有靠近村落的時候，警惕程度讓林克都有些驚訝。

可等他睜開眼確定，對方居然是瑞內塔。

面對林克難以置信的眼神，瑞內塔摸了摸頭，苦笑道：

“雖然我不知道林克你爲什麼這麼緊張，但我知道你不是疑神疑鬼的人。

能讓你做出這種反應，一定是有什麼我沒有意識到的巨大隱患。

我還是跟着你吧。”

說罷，他也在林克身旁盤坐下來，閉上雙眼開始冥想保持狀態。

意外嘛，還是，有些驚喜吧。

林克沒想到瑞內塔對他的信任，居然能一定程度上壓制住大祭司的手段，讓他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警惕。

這樣也好。

等待就在三人的沉默和衆人的閒聊中大肆掠奪着時間。

空間中的光源並非由太陽提供，據說整個虛界都已經不存在太陽，光輝會從虛界的每一個角落，均衡的普照每一個存在。

戈列託家族突擊血烏賊海島的時間就在凌晨前的一個小時，是所有人防備最爲鬆懈的時候。

等林克他們墜入海洋的時候，距離凌晨也不算太久了。

雖然昏迷了多久林克無法細緻確定，但以詭異植物吞噬身體的速度來看，如果他真的昏迷了很久，瑞內塔他們早就成爲綠油油的灌木叢了。

現在，嚴格意義上說是他們經歷的第一個，這個空間的夜晚。

繁星就好像繪製在畫布上的簡陋景象，被一雙無形的手掌鋪在天穹上，顯得極爲粗糙和僵硬。

禮堂處在村落中心靠北的位置，並且還是處於高地，從林克他們的位置往下看，村落中亮起的火光就好像盤旋在禮堂附近的火焰巨蟒，將他們團團包圍。

林克適時的睜開眼，禮堂中的其他人都已經去往禮堂的門口，圍繞在自然女神像的周圍。

緩緩走到他們旁邊，林克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居民最前方的佝僂老者。

白日裏那一杆無比尋常，就彷彿從某種植物根莖上直接截取下來的手杖，此刻卻凝聚着讓林克都有些汗顏的強大生機。

大祭司的全身都徜徉在手杖提供的生機之力中，遍佈身軀的皺紋，衰老遲緩的肌肉，都在強烈的生機下煥發出最頂峯時的霸道姿態。

正如林克所預料的一樣，大祭司並不是活人，他和其他的居民早就在相當久遠之前被掩埋在血烏賊島嶼的土壤中，化爲黃土。

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虛界之門，他們根本就不會復甦，再一次握住挽回一切遺憾的機會。

他背離了自然的信條，甚至背離了自己最初的意願。

放棄了一切都不惜達成的目標，再重新掌握了生命的現在，絕不允許被阻擋。

哪怕對方是自己虔誠祈禱了七十年的神明，哪怕自己曾經起誓此生會將自然的信條高於生命。

沒有了自然的力量，他還有自己的身軀，他還有自己生命的力量。

燃燒就燃燒吧，如果火焰不能在該盛放的時候盛放，那就沒有任何的意義！

“來吧，自然女神啊。讓我看看，放棄了橡樹之女的尊嚴，你還剩下多少真實吧！”

就像是爲了呼應大祭司的低語，圍繞着村莊的密林都開始發出低沉的咆哮聲。

那不是來自於任何一種用血肉構成的喉嚨，而是來自於成千上萬枝條的摩擦，來自於繁若衆星的根莖在土壤中的拍打。

這是，來自於自然的咆哮。

“戒備！”大祭司高高舉起自己手中的權杖，濃郁無比的生命力從自然女神像手捧的種子上噴涌而出，匯入到權杖中，然後化作球形的領域，將整個村落籠罩在內。

此刻空氣中瀰漫的自然之力強度，簡直可以讓死人復生，連斯達克胸口的傷勢都開始強烈的麻癢，無比迅捷的恢復起來。

居民們和大祭司圍繞在一起，全神戒備。

可之前發出咆哮聲的密林，此刻卻認慫了一般，重新寂靜了下來。

大祭司沒有懈怠，反而越來越緊張。

林克他們也漸漸察覺到了空氣中幾近凝固的殺氣。

一片枯黃而佈滿蟲眼的敗葉，慕然掙脫了枝條的挽留，走向了終結。

與此同時，一道腥臭濃郁的黑光從密林的一角衝出，跨越高空，劃過一道精緻的弧線，直指自然女神像周圍的衆人。

林克早已在體內孕育多時的神祕之力於頃刻間爆發，無盡的冰霜飛速凝結，從衆人的腳下衝出無數銳利冰槍，對着半空中的黑光攔截。

與此同時瑞內塔輕聲唸誦禱言，召喚出一條金燦燦的光環將所有人包裹，最後分化成一個個橢圓形的護罩。

轟！

黑光和漫天冰槍奮力相撞，綻放出細碎的雪花，但也面前將黑光擊退。

直到這個時候，林克纔看清了黑光中的怪物。

那東西估計是個人，只不過體外密密麻麻地裹滿了漆黑的藤蔓，彷彿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口中還滴着不斷冒出白巖的涎水。

血色光輝瞬間從斯達克的身上擴散，然後在不到一秒鐘之後飛速收回到斯達克的體內。

他好像是什麼也沒做，只是站在原地釋放領域，然後又飛快地收回領域。

但距離他不遠的林克在這一刻卻完全扭轉了自己對他實力的評價。

他本以爲靠着自己種種犯規的手段，和陷入重傷狀態下的斯達克拼個平手應該問題不大，最不濟逃跑也是能做到的。

有法羅斯這麼一個例子“珠玉在前”，林克不免有些小看了自己和曜日階級的差距。

實際上，法羅斯這麼一個沒有經歷過體系化規劃的曜日階級，在各方面和斯達克都沒有可比性。

作爲曾經被波塞冬視作勁敵的斯達克，在傭兵協會的盛典上距離碾壓所有年輕一代的寶座，也只差了一個身影而已。

而且之所以會輸給波塞冬，理由完全不是因爲他多麼弱，而是因爲波塞冬太強了。

如果說斯達克是曜日階級中的王者，那麼波塞冬就已經超出了曜日階級的界限，完完全全的規格外。

就在剛剛那短短一剎那，斯達克僅僅依靠領域本身的壓迫，就輕鬆捏碎了藤蔓怪物體內的所有內臟和骨骼。

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