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自然的陷落（六）

翩飛裙襬在稀疏的晨光中若隱若現，襯得面前身着綠裙的少女彷彿隨時都會化作一團曦霧消逝，不似正常人的模樣。

雖然，的確也不是人就是了。

將林克帶到綠裙少女面前之後，被藤蔓寄生的曜日階級已經差不多到了極限，從口中噴出幾團焦黑的煙霧，像是塑泥一樣軟塌塌的倒了下去，最後乾脆混入腳下的地面。

林克瞅了一眼那些不斷翻掘土壤的藤蔓，意味深長地對面前清冷的綠裙少女問道：

“我是該稱呼你爲自然女神冕下，還是橡樹之女冕下？”

綠裙少女眼神一冷，纖脣微微開合，淡然恢復道：“對你來說，自然女神也好，橡樹之女也罷，你有能力反抗嗎？”

氣氛瞬間就冰涼起來，恨不得呼一口氣都刺得肺部生疼。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識這些神明高高在上的一面，可不管他怎麼說服自己，每次被祂們的目光注視，都無法放下心中的暴虐情緒。

就是這樣的眼神，允諾自己父母虛假的希望，將小白的命運據爲己有。

就是這樣的眼神，派遣神裔降世碾碎大陸和平，用萬千惡毒詛咒莫塔還美曰賜予。

就是這樣的眼神，口口聲聲將牙煉製成工具，讓戀成爲被墮落驅使的怪物。

林克閉上眼微微吸了一口氣，緩聲道：“不知女神冕下找我這‘沒能力反抗’的傢伙，有什麼事？”

林克不過是略帶冷嘲，可對於綠裙少女來說，貴爲神明又何曾受過這般冷嘲熱諷？

冷光閃爍於瞳，就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不管她現在的狀態是歸屬於自然女神也好，歸屬於橡樹之女也罷，都不是林克一個還沒有踏入神域的凡人能夠違抗的。

偏偏，眼下的境遇，除了這個凡人，她居然找不到第二把趁手的刀。

何其可恨！

綠裙少女本就冷漠的面孔，此刻更是近乎冰霜封鎖：“凡人，屠了你剛纔見到的那個村子，我送你百年壽歲。”

屠村。

這兩個充滿血腥味的字眼從綠裙少女口中吐出的時候，居然是如此的輕描淡寫。

看她臉上的表情，更是自然到彷彿屠殺村子裏的人如同恩賜。

林克幾乎是怒極反笑，他明白，既然綠裙少女沒有在第一時間殺了自己，還特地讓藤蔓異類將自己帶出來，肯定不會是爲了親手殺了自己。

“你不是神明嗎？自己動手不是方便快捷？何必要利誘我替你屠村？”

綠裙少女身形頓時消散，等林克再次注意到她的時候，胸口已然傳來劇痛。

綠裙少女面孔幾近猙獰，生機和血腥交雜的神力仿若毒蟒，纏繞着林克的身軀，不斷收縮碾壓，此刻已經將林克的胸骨碾碎。

見她這副樣子，林克笑得相當痛快，任有內臟碎片混合着淤血從嘴角流出。

“怎麼，眼看着束縛自己的牢籠擺在面前卻根本沒法掙脫的樣子，很痛苦吧。”

一言既出，綠裙少女的瞳孔瞬間收縮成針眼一般：“你怎麼可能···”

“我見過神，也見過神裔，相比而言，你身上的臭味簡直是更勝一籌。

你算哪門子的神？

自然女神，橡樹之女？

得到一點神性的僞物，居然也敢以神明姿態行事？”

綠裙少女猛地伸手抓住林克的肩膀，細膩的指尖卻比鋼鐵刀鋒更加冷酷無情，直接深入林克的皮肉：“你在說什麼！我就是自然女神！我就是！”

林克沒回話，只是一直用嘲諷地眼神淡漠地看着她。

不是隻有神明才能擁有神性。

這一點在林克自己的身上就是最好的證明，至今爲止，通過修格斯做中介得到的一縷來自墮落之女的神性，任然在他的靈魂深處留存。

相較而言，面前這位綠裙少女的神性遠比自己更加強盛，如果將自己擁有的神性劃做一個單位，面前的綠裙少女至少也在十個單位往上。

一開始他還沒把事情往這個方面聯想，可藤蔓異類的舉動，很能說明問題。

雖然他還是不清楚那位大祭司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可眼下對這個綠裙少女身上的事情，林克也猜的差不多了。

無外乎就是一個囚徒。

大祭司對抗藤蔓異類時熟悉的狀態，顯然不是第一次見識這種手段，在這片空間中和綠裙少女對抗，想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他本以爲這片虛界空間是吸收了血烏賊島嶼之後才誕生的，現在看來，雖然血烏賊島嶼被吸納讓空間的穩固性提升不少，但空間存在的時間想來不短。

漫長的時間，鄙夷自然女神放棄了橡樹之女名諱的大祭司，再加上一個身具濃烈神性的僞神。

自然而然就讓林克想到了某種封印。

特別是自然女神禮堂中描繪的景象，加上那一枚蘊含了海量生命力的種子。

封印的可靠程度還是相當高的。

既然綠裙少女留着自己有用，他也就無所謂其他，挑了一個概率最高的試探。

沒成想一發命中。

眼看綠裙少女的長裙開始變得渾濁暗沉，逐漸凝聚出血光，林克算是明白爲什麼其他人會覺得她是瘋神了。

可這對他又有什麼關係？

求人辦事，就得有求人辦事的態度。

他不在乎大祭司究竟幹了什麼，也不在乎這個具有神性的綠裙少女是從那裏來的，更不在乎那顆種子究竟藏了什麼祕密，他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己能得到多少好處。

想要有朝一日斬殺墮落之女，他靠正常冥想修煉能比得上墮落之女恢復神力來的快？

他本不願意走歪路，就連使用過好幾次的指環他都按下了心中蠢蠢欲動的慾念，自發苦修。

可這些該死的神明，不會給他機會。

暗八的利用，暗九的私仇，再加上墮落之女和小白解不開的糾葛。

他沒有太多時間。

既然莫塔可以用神裔之力屠殺神裔，他憑什麼不能從神明身上借力，屠殺神明？

歸根結底，太陽神死了，死神也死了，憑什麼她墮落之女就不能死！

來吧，我任由你們戲弄利用，只希望等我刀刃鋒芒的那一天，你們別死的太痛快。

“你想逃離這裏，我無所謂可否，你想要屠村，我同樣也可以幫你，”林克微微垂下頭，兩隻野性肆虐的灰黑瞳孔，死死鎖定了綠裙少女的面孔，“只要，你能拿得出足夠的代價。”

“凡人，百年壽歲還不夠？！”

“我不稀罕那種東西，我要你身上的神性。”

綠裙少女咬牙切齒，對於她這樣的存在，神性可以說是立命根基，要是神性枯竭，她自己勢必會成爲枯骨。

可無限的自由和神性相比，似乎有有些無足輕重起來。

她揮手散去了封鎖林克全身的神力，眯着眼睛：“你最好說話算話。如果你能幫我殺光村子裏那些蠢貨，我給你一縷神性。”

一縷算是神性的最低單位，再少就不構成支撐神性生命的根基。

當初修格斯身上的神性就恰好是一縷，還是祂從墮落之女的冠冕上僥倖得到的。

現在歸了林克。

“一縷？我要一半，否則免談！”

“你別得寸進尺！能賜你一縷能喫得下都算你命大，一半！你當你是什麼！”

林克咧嘴一笑，脣下露出的雪白讓綠裙少女都不由地渾身一顫。

“喫不喫得下是我的事，就算死了也和你沒什麼干係。反正到時候你已經脫離這個囚籠，我一介凡人還能和你搭上什麼關係。”

綠裙少女面色暗沉，身上的長裙已經徹底轉化成血色：“既然你自己也知道，好，一半就一半，等你自取滅亡我將神性取回來就是。”

一半神性，也就是說至少五縷，加上我本身就有的一縷，足足六縷神性。

林克腦中思緒飛旋。

自從獲得了修格斯身上的神性之後，他也算是經歷了不少事情，明顯察覺到了神性給自己本源帶來的巨大改變。

那不是單純的提升，更像是一種全方位的進化。

他看過那些記載神裔降臨的書籍，知道這羣有着神明血脈的傢伙，提升境界的速度簡直就無法用常理解釋。

夢中的桑陀溟，他曾經在莫塔的身側見識過不少神裔創造的無敵記錄。

永恆教會的最後降臨的一位神裔，清晨誕生於一嬰孩體內，正午已然成爲銀月階級的少年，傍晚明悟自身道則成就曜日，沉眠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已經是橫掃十萬敵的傳說巔峯。

一天，雖然夢中神裔時代的神祕濃度遠超林克所處的這個時代，可一天從嬰孩成爲傳說階級的速度，只能說堪稱夢幻。

林克深知自己的資質有多差，如果不是靠着指環的天賦吞噬核心修煉，他就算晉升爲了熔爐騎士，一輩子都別想突破銀月階級圓滿。

雖然靠着之前莫名其妙的頓悟掌握了修格斯的本源，可艾希的神祕之力實在是過於深奧。

其實想想也能明白，艾希的存在簡直可以說比神裔都更加詭異，生死輪轉之間，同時掌握死亡之酷寒和生機之瑩長。

林克固然只融合了艾希的一種力量得已晉升，可想要讓他去弄清楚艾希的神祕之力本源，簡直是難如登天。

某種意義上，要是林克真正掌握了艾希的力量，未來甚至有可能和艾希一樣，模糊生死的界限，在一次次輪迴中躲避時光摧殘也不是不可能。

以他本身的資質想要突破曜日階級本就是千難萬難，再加上艾希力量極其深奧晦澀，基本上堵死了他晉升曜日階級的路。

除非，讓精神中始終力有未怠的神性變得更強，徹底推動他的靈魂迎來一次進化。

這或許，是他晉升曜日階級最快，也是希望最大的一條路了。

按照他的估計，靈魂的第一次進化應該用不上太多神性鋪墊，四縷神性已經算得上是萬全。

不過多了他也不介意。

曜日階級都這般艱險，未來還有一道傳說階級的門檻，怕不是能直接封死他的晉升希望。

多攢點神性總是沒問題的。

“既然你也答應了，定下契約吧，免得你做事的時候還憂心忡忡。

你是有能力破局不錯，可大祭司那老東西也不是什麼善良玩意，和他對上，不得不謹慎非常。”

綠裙少女雖然肉痛，可也許是想到自由觸手可及，想要定下這場交易的心比林克還要急促。

眼看她就要開口發誓，林克搖了搖頭：“既然大祭司實力難測，不如你先給我些許神性作爲定金怎麼樣？

我的實力有所提升，你脫身的概率不也更高嗎？”

綠裙少女身上的血色眼看又要氾濫起來，可林克絲毫不怯的盯着她。

好半晌之後，綠裙少女冷笑着擡手，兩縷閃着熒光的神性凝聚在她掌心。

“剛好，也讓我看看，你這個凡人有什麼底氣要神性做報酬。”

彈指間，兩片綠葉憑空而生，將神性包裹在內，化作兩顆潤圓的小球，被她送入林克手中。

林克也不客氣，擡手接下。

幾乎是在他手指觸碰到樹葉的同時，靈魂中氾濫起了難以壓制地強烈飢餓。

那是迫不及待就想要將神性侵吞入腹的無盡飢渴。

他強忍着自己的飢渴感，緩緩地挑出其中一縷神性，顫巍巍地放入嘴中。

綠裙少女被他的動作徹底驚呆，要是林克死在這裏，她逃離的希望也就徹底沒戲了，立刻就要上前制止。

可還沒有等她出手，林克喉結滾動，神性已然下肚。

“你！”綠裙少女指着林克，咬牙切齒彷彿遭到了欺騙，“自尋死路！”

話音未落，林克體內的神性就已經徹底爆發。

他來不及多想，直接盤腿坐下，屏息凝神準備硬抗神性的衝擊。

沒錯，這就是他想到的吸收神性的辦法。

在第一次晉升的時候，修格斯體內的神性就給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煩，而且那還是以污染性著稱的，墮落之女的神性。

好在當時指環發力，靠着【忤逆進化】的力量強行讓身體撐了過去。

當時看不過是僥倖撿了條命。

可現在回頭，廕庇簡直難以想象。

以凡人的身軀吸收神性，恐怕從這個世界誕生以來，林克都是第一人。

當初的莫塔靠着引起神裔內鬥，通過祂們鬥爭剩下的神血和神骨鑄造弒神兵器，強行在神裔時代中殺出了一條血路，可最後面對衆神的詛咒，卻只能在桑陀溟的廢墟上撕心裂肺。

林克不知道後來的莫塔究竟經歷了什麼，可如果非要爲老爺子的來的那些禁忌知識尋找一個源頭，莫塔的概率在林克心裏接近九成。

恐怕沒有一個人能有莫塔那樣的機會，深入研究神性是如何在神裔的體內生效，讓祂們放肆在現界中無人阻擋。

靠着老爺子得到的知識，在加上指環的力量，林克不僅吞噬了墮落之女的一縷神性化爲己有，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對神性的抗性！

他的肉身，早就已經超出了超凡者的侷限。

咯···咯···咯。

密林之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磨碰撞聲不時響起，沒過多久，這種咯咯咯的聲音就變成了另一個樣子，好像有嬰孩在壓着聲哭泣。

綠裙少女不是沒見過殘忍，甚至很多時候她在殘忍折磨別人的時候，還能感覺到發自內心的痛快。

可看着面前的少年，她卻發自骨子裏的冰涼。

神性的力量難以吸收，就算身軀擁有對神性的抗性，痛苦照樣輕鬆摧毀了林克的所有心理準備。

可他的身軀卻彷彿被鋼鐵熔鑄，從一開始就沒有絲毫變動，唯一能體現他痛苦的，就是他的嘴。

牙齒已經全部被咬碎了，星星點點的碎牙在血水中閃爍，可綠裙少女從始至終都沒有聽見一絲哀嚎慟呼，有的只是低沉的嘶吼。

剛讓她驚悚的是，林克體內的神性，居然真的在一點點的擺脫她的控制。

吞噬神性的凡人。

綠裙少女一直以爲自己已經算得上頂尖的“怪胎”，可她望着面前的少年，卻是法子心底的不安。

她本以爲兩人之間的交易，主動權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可現在看來，她簡直就是在與虎謀皮。

自己這種神性生物，在這個能夠吞噬神性的少年眼中，豈不是和食物無異？！

她第一時間就想要對林克動手，趁着這個機會斷了隱患。

可一想到這傢伙沒準真的能幫自己擺脫束縛，她又不忍心放棄到手的希望。

賭了，反正接着被囚禁也和死了沒什麼區別，還不如賭上一把。

就算這人能夠吞噬神性，終究也還是個弱小的凡人。

要不是那東西影響，我想要捏死他也就是動動手指的事。

忍着，得忍着啊。

綠裙少女身上的殺氣逐漸淡去，林克口中的嘶吼聲也緩緩消失。

整個人都平靜下來，好像剛纔的痛苦都是假象。

只有林克知道，爲了防備綠裙少女，他剛纔的痛苦是真，但也是刻意爲之。

他得試一試綠裙少女的底線究竟在什麼地方，自由對她的意義究竟有多大。

現在看來，大有可爲啊。

說到底，神性對林克來說，都是多多益善啊···

徹底放開了對外界的防備，林克將心神完全沉浸到體內的神性上。

靈魂彷彿點亮了肉身的太陽，將光茫灑滿了體內的每一個角落。

一縷剔透純淨的神性，正在他的靈魂內躁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