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自然的陷落（十一）

一切怨念的歸宿，宿旅腐朽光陰的終點，高舉枯敗衰老的手臂直衝星幕，痛苦悲鳴響徹整個世界，似要讓一切擁有意志的生靈與祂共享無望的悲苦。

祂垂着頭顱，無盡的血淚從祂的眼眶汩汩漫出，爬過祂面孔上被時光狠狠劃刻的傷痕，向着大地低落。

林克的眉心簡直像被赤紅的金屬針戳了一下，來不及多想就一把抓住還沉浸在震撼中的瑞內塔肩頭，一腳轟碎了背後的矮屋，飛速後撤。

就在他們的頭頂，充滿悲痛的血淚，卻裹挾着毀滅性的力量和污染，對着林克剛纔站着的位置徑直掉落下來。

都用不着時間去想，被那種東西將全身包裹會是個什麼下場。

對於腐朽女神巨人來說只是一滴淚水，可當血淚滴落在地上，崩潰的血點卻濺射出一個四五米直徑的圈，所有被血水沾染的土地，都開始發出腥臭的白煙。

“我要你死，我要你死！我要你們全都去死！”

······

綠裙少女坐在密林中最高的巨樹頂端，這一株直徑需要十餘個成年人聯手才能環抱的巨樹，當年花費了他們多少時間，才重現了堪比第一神殿中聖樹的幾分風采啊。

“現在還能記得你，還會看着你嘆息的人，也就只剩下我了。”

綠裙少女茫然地摩挲着身下的樹冠，望着遠處充滿悲痛絕望憤怒的腐朽女神巨人，耷拉着小半眼瞼，遮蓋住了眼神中渴求自由的光茫。

“你說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明明當年是我答應了他，願意幫他達成理想。

也是我答應了他，願意將這處，令他理想扭曲的地獄，永遠永遠地埋葬下去。

我本來以爲我可以做到的，我應該能夠做到的啊。

那麼多年的孤獨，那麼多年的心酸，那麼多年的憎恨，我都撐過來了。

我都已經徹底封鎖了這片空間，我都已經接受了慢慢和虛界融爲一體的終結。

偏偏他靠着死神的神器影響了我的封印，闖了進來。

虛幻的精神只能在仇恨中永存，我也可以一直一直當他們眼裏的瘋神，包容他忘卻絕望時光，將我視作敵人的幼稚。

可我的計劃裏，不該出現希望這種東西啊，我自己都知道我會忍不住後悔的。

希望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我以前還不明白她爲什麼會這麼說。

現在我明白了。

如果不曾見到希望，我本可以和絕望和平共存。”

風悄悄地掠過密林，劃過巨樹的樹梢，輕舞在浪花中的葉片，沙沙低語。

綠裙少女笑了。

可她本以爲自己的笑容會很苦澀，會充滿不甘地冷嘲，讓任何人聽見都恨不得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

但是，那是多麼輕鬆快意的笑聲啊。

就好像他帶着自己漫步在密林中，時不時談起對理想達成後那個世界暢想時，發自內心的輕笑。

就好像自己跟着他第一次離開土壤，每天聆聽着濤濤聲醒來，望着漂在海面上的月亮入睡，發自內心感受到自由的瀟灑。

綠裙少女愣住了，她翻遍自己的腦海，那些本以爲佔據自己一切回憶的憎恨和憤怒，居然只剩下了一個夢幻泡影般的念頭。

而無數次讓自己去忘記的美好，卻在一顆小小的種子下，隨着悠長的時光，隨着那些憎恨的雨水，早已悄無聲息地將根莖鋪滿了自己的人生。

就算她一遍遍祈求着遺忘，可誰又能遺忘自己的救贖？

這顆種子，是一句話。

她還記得，記得那個漲紅了臉，充滿了對整個世界憤懣以擊對自然嚮往的眼神。

貌不出衆的少年，挺着整座神殿裏最筆直的脊樑，在永恆的光輝下，高高舉起女神的尊名。

“神器大人，您願意和我一起離開這裏嗎？去創造一個真正而存粹的自然女神教會。”

冷冽地風暴在腐朽女神巨人揮舞的手臂下誕生，劃過漫漫密林，蕩碎了綠裙少女飄揚的長髮。

青蔥長裙舞動在少女的玲瓏身軀，絲毫不見血腥，絲毫不見躁動。

平靜且祥和，孕育着一切包容着一切。

就像創造了她的那位一樣。

“羅裏葛，你就是個混蛋！還是個蠢豬！又壞又蠢！

等我們跨越死亡之門重新降臨，我非要賴着你一輩子不可！

我要把你做過的事情全都重複一遍還給你！

無理取鬧四個字就是我下輩子的座右銘！你就等着償還吧！”

綠裙少女高高躍起，生命的光輝灑落在密林中，那些被她安詳埋葬的戰士們，又一次在藤蔓的支撐下，以猙獰的姿態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綠裙少女低下頭，望着和自然完全搭不上邊的戰士們，悄然一笑。

“本就是用我身體制造的地獄，就該讓我去結束纔對。”

浩浩蕩蕩的人羣踏着堅定的腳步，踩着密林萬千植物的吶喊助威，緩緩走向了最終的戰場。

······

“那個神器，我就知道肯定有什麼問題！”

腐朽女神巨人的核心，赫然是祂胸口正中，此時已經變成血紅色花苞的種子。

吸收了整個村落的土著，大祭司的屍體也直接不知所蹤，腐朽自然女神巨人的軀體氣勢節節攀升，最後和軀體融爲一體的花苞，更是猶如掉進油田的火星，徹底讓腐朽女神巨人的氣勢達到頂峯。

是曜日階級的味道，但是不存粹。

斯達克已經是最巔峯的曜日階級，可他的氣勢和腐朽女神巨人相比，雖然也很威嚴讓人不敢侵犯，但卻更加的，不好形容，在林克看來，更接近鬆散的感覺。

就好像用木頭做的城堡和石頭做的城堡，雖然看起來都很高大，但後者和前者已經是本質上的區別了。

林克還在絞盡腦汁地思考腐朽女神巨人身上的怪異感究竟是什麼的時候，腐朽女神巨人已經用空洞的腐爛眼球死死盯住了林克。

無邊的怨恨凝聚爲一個確切的目標，只是眼神都讓林克毛骨悚然，身上全是雞皮疙瘩。

腐朽女神巨人咆哮着高舉手臂，好像要摘下天上的星辰用來投擲，然後瞄準了林克的位置砸了過來。

一舉一動沒有任何奧妙，可龐大到可怖的身軀足以讓林克自傲的肉身徹底成爲一灘漿糊。

“林克！把我丟出去，你帶着我會影響你自己的！”

林克皺着眉頭：“你沒看清眼下的狀況嗎？把你丟出去，餘波都能將你殺幾個來回！”

“我無所謂！被貪慾驅使的戈列託家族已經消失了，死在這裏就是我本來的命運！

你不行！你還有妹妹要照顧！

我可不想讓那麼可愛的小姑娘恨我一輩子！”

林克一咬牙，擡頭看了一眼腐朽女神巨人的動作。

體型龐大，想要對抗阻力做出行動就愈發困難。

在他和瑞內塔倉促交流的幾句話裏，腐朽女神巨人的攻擊纔剛剛過了半程。

“你放我離開纔是真的對我好！密林這麼大，總有能讓我安全藏一會兒的地方！”

聽到他這麼說，林克才狠狠一咬牙，囑咐道：“自己小心！”

暗紫色的冰霜閃耀，沿着林克的手臂在瑞內塔的身上凝聚出一對簡陋的羽翼。

然後他猛地頓住腳步，將瑞內塔朝着斜上方用力擲出。

藍紫色的流光帶着瑞內塔的身影滑翔而出，朝着遠處的禮堂飛去。

在瑞內塔身份沒有暴露的情況下，斯達克他們應該還是會把瑞內塔當成自己人的吧。

讓他在詭異莫測的密林裏尋找出路，還不如讓他和斯達克他們待在一起。

做完這一切，剮肉颶風已經狠狠刺入林克的皮肉，腐朽女神巨人的拳頭堪比墜落流星，距離林克的位置也就剩下不到十米的樣子。

面色微微發沉，林克蹲伏身軀，倉促地深吸一口氣。

大氣中充沛的神祕隨着呼吸衝入體內，在涌動之源內成爲最暴躁的燃料，迸發出動搖星辰的力量。

他的血肉流淌，默默幻化成流線體的形態。

腳尖，點地。

黯淡的隕星之下，彷彿從另一個世界而來銀白彗星拖着長長的尾跡，奔襲在大地之上。

發現自己的動作很難追上林克的反應後，腐朽女神巨人的憤怒幾乎達到頂點，很多動作開始漸漸違背“人類身軀”的限制，做出類似讓手臂反折回蕩的舉動。

好幾次出乎意料的攻擊讓林克都有些驚魂未定。

局面看似被林克掌握，可實際上沒人比自己林克更清楚眼下的局面，根本就是對着點燃的引信吹氣。

腐朽女神巨人對自己身軀的掌握程度明顯在越來越強，動作也越來越羚羊掛角，難以預判。

好幾次，林克都是靠着全神貫注下的直感強行轉變了自己的動作，才擦着攻擊躲了過去。

他很明白自己絕對不能被打中，想想自己之前還覺得斯達克的實力可怕，現在這個看起來都死爛了的巨人，卻能在舉手投足中發揮出接近斯達克【無懈之天擊】的毀滅力。

被命中一次，最理想的狀態也會徹底失去反抗能力，也就無從躲避之後的攻擊。

所以他只能摒棄自己潛意識中來自身軀的警告，一次次將涌動之源的力量朝着更高的水準推進。

跳動的心臟，不，暴走的心臟已經接近每分鐘三百次左右的頻率，讓林克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濃郁的血光，讓人都有些擔心，皮膚會不會突然炸裂。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逃只是爲了反擊，林克很清楚這個道理。

他需要一個機會。

林克的思維和身體的負載幾乎是在朝着兩個極端瘋狂逼近。

他的身體越是躁動，他的思維就越是冷靜。

又不是隻有腐朽女神巨人在觀察，他何嘗不是在篩查着腐朽女神巨人身上的破綻？

時機，來的比林克想象的更快。

怨恨本就彷彿烈火灼燒，好不容易有了確切的怨恨對象，也擁有了將他撕碎的力量，卻一直無法真正實踐，這種經歷幾乎是踩着腐朽女神巨人的頭顱吐痰。

既然自己抓不住他，那就找別人一起幫忙！

無聲的呼喚從腐朽女神巨人的口中向着四周擴散，悄無聲息的神殿禮堂中，呼應一般的發出震天歡呼。

林克頓時就轉過臉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心辦壞事了。

來不及了，瑞內塔也不是完全沒底牌的小孩，加上銀盔少女。

如果他們能照我提醒的，給恩盧來一次狠的，送他復活一次。

三個人，應該可以自保吧。

思維在腦海中飛梭，林克的動作卻一點沒有遲緩的意思。

爲了發出呼喚尋找援助，腐朽女神巨人的動作無可避免因爲分神而遲鈍。

一閃即逝的機會，抓住了，就是讓局面徹底翻轉的契機！

銀色彗星陡然轉向，在空中折出一個觸目驚心的拐角，踩着無數崩碎的冰霜再一次加速。

等腐朽女神巨人做出反應的時候，林克已經到了一個相當危險的距離。

也許身軀確實腐朽，但勉強還有思維存在的腐朽女神巨人自然不可能讓林克反抗祂。

毫無預料，祂一口咬住自己的肩膀，然後將整條手臂都撕扯下來，像是銜着一條鞭子一樣對着林克的位置鞭撻。

與此同時，祂的斷臂還以指節爲界限，不斷分裂交織，最後成爲一張腥臭的血肉織網，將林克四周越十米直徑的區域都籠罩了進去。

再往前就是趕着送死了。

林克眯起眼睛，低聲嘲諷道：“真是，蠢得和野獸有的一拼。”

手掌悄無聲息地融入陰影，握緊了暗光。

充沛的肌肉全都流向右臂，爲了讓這一擊足以摧毀一切阻擋，林克將其他部位的身軀的肌肉九成都掉向關鍵部位。

【暗夜之光！注視祂的命運，將其慟碎吧！】

林克感覺自己手中的長槍愈發灼熱，最後彷彿化作手中的火焰。

去吧。

整個世界都跟着林克低聲宣判。

灰黑霧氣早已縈繞少年的雙眼，顏色從一切物質上消失，留下的只有黑白交錯的純淨中，一條粗糙扭曲的命運。

暗光，脫手而出。

寂靜毫無前奏地轉化爲轟鳴。

林克完全沒有注意到過程，他還沉浸在剛纔那種玄妙的感覺中。

那似乎是暗光自身的意志呼應了他的意志，展現了真正的屬於暗光的力量。

而更加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暗光呼應的時候，【命定死途】好像發生了某種奇妙的變化。

他剛纔看見的，難道是屬於腐朽女神巨人的命運嗎？

等他驚慌地意識到自己還在戰鬥中時，眼前的景象遠比靈魂中的玄妙更加讓他震驚。

腐朽女神巨人的胸口，也就是之前寄宿了那顆花苞的部位，此刻已經徹底綻放。

只不過誰都能看得出來，這顆花苞綻放的時間明顯不對，張開的花瓣也是病懨懨的，沒精打采，還有些枯黃。

暗光長槍此刻已經被偏轉，插在腐朽女神巨人的小腹，轟碎了大部分身體，直接讓腐朽女神巨人跌坐在地上。

雖然沒能一擊毀滅核心，林克也沒有太過失望。

本來他就很清楚，作爲神器的種子，很難被輕易毀滅。

而且眼下的局面已經相當好了，如果不是暗光主動呼應了他，實際效果能有眼下的十分之一，他都能喜不自勝一番。

“不過我愣着這麼久，腐朽女神巨人這邊沒動靜是爲了恢復，怎麼神殿禮堂裏面也沒動靜？

斯達克他清醒過來了？”

林克正好奇着，禮堂突然被一柄龐大的血色重劍一分爲二，上半部分朝着一邊滑落。

斯達克的面孔彷彿被一分爲二，左邊充滿了虔誠的追求，猶如狂信徒，右邊則是平靜冰冷。

還不等林克做出應對，戰場上就響起了少女清脆的吶喊：“皎月湖光！”

偌大的屏障以銀盔少女爲中心展開，整個禮堂都被囊括在內。

斯達克朝着林克衝刺的身軀，在撞上銀盔少女釋放出的結界時，居然直接從正對面的另一邊衝了回去。

其他人紛紛將目標轉換成了銀盔少女，可恩盧和瑞內塔直接擋在了她的面前。

斯達克沒有被完全控制，銀盔少女的法術剛好給了他一個發泄心中精神影響的出口，不斷通過法術來減輕自己的負擔。

這一幕看的讓林克有些感慨，涉及到空間力量的結界，居然被銘刻在了那枚瑟提亞斯之心裏，鬼才的想法啊。

銀盔少女自身是不具備使用空間力量的資格的，爲她佈置了這個結界的人，就將魔法陣的基盤放置在了那枚瑟提亞斯之心中。

傳聞中的聖器，承載一個魔法陣自然是輕輕鬆鬆，可誰能將這麼深奧的空間法術，刻在那麼小巧的一枚吊墜上？

本以爲恩盧就足夠豪橫的了，現在看來，這個銀盔少女恐怕也不差啊。

“林克！這邊交給我們！別讓那個巨人靠近我，法術有上限的！！”

“瞭解！”

林克差不多也恢復了九成的神祕之力，對着跪倒在地的腐朽女神巨人衝去。

不過暗光的鋒離雖然可以傷到腐朽女神巨人，可畢竟有腐朽女神巨人的干擾，而且腐朽女神巨人的體積也確實龐大。

林克已經竭盡全力去進攻，可最後的結果，好像是在大象身上用牙籤紮了幾個洞，都還沒見流多少血，都快封口了。

“你這樣永遠都殺不了祂的，還是讓我來吧。”

林克猛地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紛飛的淺蔥長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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