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醒來

自然女神教會，第一神殿。

坐落在巨樹穹頂的神殿不存在一絲一毫人工干涉的痕跡，一切介來自於通過對自然的信仰得來的回饋，那是橡樹的包容與承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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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提亞，自然女神教會當代的教皇身穿素白輕紗，披肩長髮在她身後垂落出星河一般的軌跡，慈愛而柔和的雙眼中凝聚着遠方安靜祥和的國度，意味深長。

“教皇冕下，絲辛內爾長老在門外等候。”

“讓她進來吧。”內提亞從悠長的思緒中回過神來，緩緩邁步走到大廳的中央。

依偎在橡樹枝幹上的藤蔓優雅地垂落，輕輕地編織着輕盈的座椅，將內提亞微微向後傾倒的身軀膨起。

她就這麼微微飄蕩在半空中，模糊了歲月的面孔直直地對準了由橡樹枝幹圍繞形成的大門。

隨着那些枝條漸漸鬆散舒展，一位有着輕快單馬尾的玲瓏女子快步走了進來，對着內提亞雙手捧心——這是自然女神教會的見面禮——並微微鞠了一躬。

“起來吧，絲辛內爾，”內提亞雙脣未啓，清澈透亮的嗓音卻傳遞到絲辛內爾的耳廓中，“不用這麼緊張，我只是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您隨意問吧，向自然起誓我必然不會有任何的隱瞞。”

內提亞微微一笑，擺了擺手：“不過就是老人家的好奇心罷了，沒必要賭咒發誓，來來來，坐下吧。”

絲辛內爾嗯了一聲，見到內提亞揮手招來一條枝幹在她身後形成座椅後，她才真的鬆了口氣，畢恭畢敬地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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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提亞臉龐含笑，眯着眼睛有些戲謔的問道：“聽說你家的小兒子追着他姐姐跑去學者之國了？”

“讓教皇冕下見笑了，”絲辛內爾好不容易放鬆下去的精神瞬間繃緊，馬上擲地有聲地回答道，“但是請教皇冕下放心，我已經送信讓那小子回來了。”

“沒事沒事，學者之國對他們這些年輕人好處多着呢，沒必要因爲我們個人的信仰，就強壓孩子們在信仰上的自由。

說起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的女兒和兒子全都信仰着紛爭之刃對吧。”

來了。

絲辛內爾心頭叫苦，如果自己還是從前風光無兩的時候，子女想要信仰什麼都可以，反正以自己的本事沒人敢過問。

可現在教會里莫名其妙開始流傳神裔即將降臨的消息，而且有消息信誓旦旦地說自己那個死對頭就是這次神裔選擇的降世家族。

幾乎是眨眼間，自己的地位就變得有些難堪起來。

要是神裔真的降臨，就連教皇大人在神裔面前都得好好思量，更別提神裔本身就具有純潔信仰的指責在內。

養着兩個信仰紛爭之刃的子女，用膝蓋都能想到等神裔降臨會是個什麼下場。

抱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態度，她選擇了主動退讓，可沒想到，居然還是出現了自己最不想見到的情況。

她不過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究竟有什麼問題？！

自然女神做不到的事情，就讓其他的神明去做，又有什麼不可以？！

值得讓教皇親自問罪嗎？自己對自然的信仰從未有過片刻怠慢啊！

“教皇冕下，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對自然女神的信仰從未有過任何虧欠，我···”

內提亞伸出一根手指點在虛空中，隨着青翠的波紋散開，絲辛內爾徹底的“平靜下來”，只能默默地凝視前方，可她的眼神都已經快要燃燒起來了。

“你啊你啊，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急性子，”內提亞呵呵一笑，緩緩搖搖頭，靠在藤椅上前後晃了晃，擡起頭凝視着橡樹的頂端，“我當然知道你的虔誠，如果不是這樣，你不會還安穩的坐在這裏。

我聽說過關於你女兒先天虧欠的事，也知道她只是爲了能夠強身健體纔信仰的紛爭之刃，你兒子則是關心姐姐纔跟着她一起，這沒什麼，這很好，我沒什麼意見。

就像我說的，信仰是自由的，神明都不能干涉乞丐的信仰。

這次叫你來也不是爲了興師問罪，而是想要讓你派孩子們去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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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輕輕對着絲辛內爾的方向一揮手，絲辛內爾就重新掌握了身軀，緊張地解釋道：

“教皇冕下，我的孩子們只不過是平庸的普通人，有什麼任務不能讓我代替他們去做嗎？”

“你不行，”眼看絲辛內爾焦慮都寫在臉上了，內提亞接着解釋道，“別說你不行，就連我，一樣不行，全大陸任何一個擁有自然信仰的存在，都不能完成我的任務。”

“您想要作什麼？”

內提亞沒有說話，只是用腳尖在橡樹地面上輕輕一點，蜂擁而至的枝條凌亂卻又遵循着某種奇妙的節奏，最後在凝聚成一個俊美的少年，挺立在絲辛內爾的面前。

“這是？”完全陌生的面孔讓絲辛內爾困惑地問出了聲。

“我也不知道他是誰，”內提亞望着少年的面孔，幽幽地嘆了口氣，“可他出現在了神諭中。”

“女神的神諭？難道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他不是。”內提亞看了絲辛內爾一眼，神裔降世的消息她又怎麼可能不知道，畢竟這消息就是她一手散佈出去的。

絲辛內爾太聰明瞭，資質也太優秀了，過於優秀的資本已經開始讓她漸漸忽視了爲人處世的基本，在自然女神教會中傳出不少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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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爲自然女神教會的教皇，內提亞不希望見到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絲辛內爾毀在傲慢和排擠上，所以纔會對一直以來和絲辛內爾不對付的另一位長老放出消息，說自己預言到了神裔的降臨，而他們就是神裔選中的降世家族。

事實上，她也確實預言到了有神裔降臨，也不算完全欺騙。

但她沒說什麼時候降臨不是嗎，神裔時代，還早着呢。

讓絲辛內爾穩定幾年磨磨棱角也是好事。

“如果不是神裔，還有什麼人會在神諭中出現？”

“很多，比如說，叛教徒。”

絲辛內爾倒吸一口冷氣，慌張道：“叛教徒？能讓女神關注的叛教徒？這怎麼可能？”

“他不是簡單的叛教徒，他和那個叛徒有關係。”

那個叛徒，這不是一個虛無的指向，在自然女神教會的第一神殿，誰都知道那個叛徒是誰。

絲辛內爾瞪大了眼睛：“你是說，他身上有可能帶着綠茵之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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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帶着自然是最好的，但就算不能找回，也要讓任何會與他扯上關係的人永遠閉上嘴巴。

所以我們自然女神教會絕對不能出手，懂嗎。

絕對絕對不能讓人知道神器出了問題。

讓你的孩子們去吧。拿下這個少年的人頭，把他的屍體完整的送回來。”

絲辛內爾抿抿嘴，最後只是默默地點點頭。

涉及到那個叛徒，她已經沒有任何拒絕的餘地了。

內提亞似乎也說累了，對她擺擺手示意她可以離開了。

就在絲辛內爾即將走出大廳的最後一秒，她忍不住回頭，朝着內提亞的頭頂，那片鬱鬱蔥蔥地橡樹看去。

交錯的藤蔓枝條後，凌亂的縫隙了，滿是叛教者被橡樹枝條纏繞的骸骨。

她任然還記得，讓這裏變成如此戒備森嚴之地的那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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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自裁死在教皇面前的老者，還有那流淌在橡樹上，彷彿永遠不會乾涸的鮮血。

那是，屬於自然女神教會的，最深處的禁忌。

······

這裏是整個學者之國最奇葩的診所。

因爲它是私人的，偏偏又是免費的。

藍邁澤的父親頂着好像剛剛從冰山裏鑿出來的面龐，緩緩走進診所中。

兩個中年人不安地坐在靠牆的座椅上等待着，見藍邁澤父親走了進來，都不由地投去寬慰的目光。

人類就是這樣，明明深知苦難的折磨，卻又忍不住爲他人陷入和自己一樣的苦難而感到寬慰。

卑劣，刻在人類的骨子裏。

藍邁澤的父親忍不住在心裏鄙夷了一陣，熟練地走到一旁的護士面前輕聲道：“我找康盧醫生，麻煩你告訴他是博洛迪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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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士點點頭，小心推開了通往內部辦公室的小門，過了一會兒，她跟着一位臉色蠟黃的老婆婆走了出來，伸手示意藍邁澤的父親可以進去了。

坐在一邊的兩個中年有些不爽了，其中一個性格比較暴躁的直接站了起來，指着藍邁澤父親的背影吼道：“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患者的？！我都在這裏坐了快半個小時了，這個流氓一進來就可以先我一步看病，憑什麼！”

護士小姐顯然也沒想到會發生這一幕，愣了一下之後冷着臉道：“這位先生，如果你等不及的話可以去公立醫院，我們看診不收錢，還免費贈送藥物，想要先爲誰看病都是我們的自由。

如果你不滿意的話，可以直接離開。”

“離開？浪費了老子一上午的時間你就準備叫老子離開！小婊子你給我站着別動，看老子打不打得死你！”

暴躁中年虎步生風，高舉着手掌對着小護士就是一耳光扇了過去。

藍邁澤父親眼裏閃過一絲冷光，猛地擡起腳尖對着這傢伙的小腿就是狠狠一踢。

在男人的慘叫聲出口之前，藍邁澤父親就冷着臉走進了小門中。

全然不顧身後哀嚎哭喊的中年，以及那見到一條斷腿直接撞在牆上爆出噁心血漿而瘋狂驚叫的小護士。

他現在，脾氣可不是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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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以爲今天能聽見什麼好消息，沒想到你一上門就是各種麻煩啊，博洛迪學派長。”

博洛迪黑着臉在對方面前坐下，眯起眼睛緩緩道：“淘汰藍獅學派的事情沒戲了。”

“是嘛，”坐在他對面穿着白西裝的男人隨意地搭了一句，然後就回過身緩緩拉下了背後的簾子，“所以你是來滅口的嘍。”

“我不否認曾經出現過這種想法，甚至不止一次，但你的態度讓我覺得，好像是有轉機了對嗎？”

“哦，轉機，我親愛的朋友。”

白西裝格外強調了朋友這個詞彙，說完卻連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能有什麼轉機呢？你讓我付出了這麼多，卻又一無所獲。

布羅家族不是傻子，我們只是單純地慷慨且善良。

但是面對那些把我們當成傻子的傢伙，我們也會幫他們稱稱腦子究竟有多輕，纔會有這種天真的念頭。”

博洛迪冷着臉反刺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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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們不是傻子，怎麼會讓牧首主教的位置落進阿列克那樣的狂信徒身上，而且還讓他去看管一位神裔，甚至還讓他成了啓明家族的獵犬？

你們豐腴的小腦瓜子就沒有告訴你們，自己快被咬死了嗎？”

白西裝一下子就漲紅了臉：“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那是我們永恆教會的牧首主教，容得你一個外人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還是忠言逆耳，你們自己清楚。

要是和我同歸於盡，乍一看你們布羅家族沒什麼損失，可實際上呢？

你們現在已經踩在懸崖邊了，任何一位盟友都可能是你們將來的助力。

等到啓明家族對你們下口的時候，你們會感謝投資了我這樣一位可靠的朋友的。”

說完，博洛迪也不再多和白西裝說任何一個字，他急急忙忙趕來，目的就是爲了威懾住他。

效果能持續多久很難說，但一分一秒對他來說都極爲重要。

學院不能再待下去了。

有一身傳說階級的實力，他有的是地方安身。

只可惜十幾年的經營，徹底功虧一簣。

“藍獅學派，林克，我記住你了。”

博洛迪拉低了帽檐從診所裏走了出去，被寒風捲起的髮絲之下，是刻骨仇恨。

而診所之內，望着博洛迪遠去的背影，白西裝臉上的憤怒都好像完全不存在了一樣，含着淡淡地嘲諷對着他的背影淡然道：

“驚慌失措的鬣狗也就會咆哮兩句狼狽逃竄了，區區一個傳說階級，那裏有資格和我們布羅家族談援手。

你不過是我們真正盟友表面上的掩飾罷了。

學院，呵呵，天底下怎麼會有永恆的光茫照不進去的地方呢？”

······

多少年了，林克已經記不清記憶中翻滾的碎片究竟在時光的浪潮裏被清洗過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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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他一開始還會思考自己是誰，那麼現在，他已經在糾結自己到底不是誰。

無數的身份全都在他的靈魂中烙印下了深切的紋路，將他過往的一切都徹底埋葬。

他就像是在沙漠中掘水的瘋子，明明雙手都已經鮮血淋漓，卻還在不停的刨着沙堆。

可他每次刨開的沙土，甚至都比不上重新落回去的沙土多。

現在，他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穿着在污水裏泡爛的破衣服，趴在路邊盯着來來往往的人羣。

他好餓好餓，上一次喫東西是什麼時候來着？前天嗎？不對，前天好像是夢···

嘩啦，焦慮的馬車伕一鞭子抽在駿馬的臀部，飛馳的車輪碾過距離林克不遠處的一個水坑，渾濁的污水潑在林克的臉上，他意識到了，可根本就沒力氣躲開。

好累啊。

林克閉上了眼睛，任有冰涼腥臭的污水潑在臉上，刺骨的寒冷一下子就讓他渾身震顫清醒了不少。

微微伸出舌頭舔了一口污水，林克撐着身體強行站了起來，搖搖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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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換個地方，不然待會這些想要敢在下場雨來之前回去的馬車可不會注意，輪子地下是不是有個餓到脫力的小孩子。

找了個破爛的小木框，林克趴着鑽了進去，然後從縫隙裏露出兩隻眼睛盯着外面。

雨，又開始下了。

靜謐的雨水從溼潤的天堂被驅逐到這醜惡的人間，全力以赴地進行着徒勞無用的清洗。

行人的腳步亂了，明明是乾淨的雨水，可這些對着他吐口水的人們卻彷彿遭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污濁，頂着嫌棄的面孔加快了腳步，嘴上還時不時跟上兩句咒罵。

有個孩子。

林克注意到，就住在距離他五六米遠的地方，一個看起來就像是用雪捏出來的女孩子，軟乎乎的面龐帶着甜美的笑容對着天空，享受着從天而降的清甜。

大人呢，走丟了嗎？

林克嘆了口氣，望着女孩莫名有些熟悉的面孔，孱弱無力的身軀突然來了一股力氣。

他擡着木框站起身，想要過去拉着女孩找個地方躲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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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

爆裂的雷霆鞭笞着雨滴們的腳步，連成一線的雨幕成了厚重的幕布，攔在每一個人面前。

林克加快了腳步，卻突然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大罵。

“前面的，滾開！都滾開！”

林克擡頭看向罵聲傳來的方向，一輛已經半邊車輪離地的金漆馬車像是失控的野獸，嘶吼着要將面前的一切毀滅。

女孩就站在這野獸的必經之路上，天真而熟悉的面孔，帶着笑容享受着天空賜予的清涼。

跑啊林克！

跳起來啊林克！

抓住她！推開她！保護她！

別在這裏倒下啊！林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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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一個小流浪漢爲什麼會踩出雷霆的咆哮，穿梭出閃電的軌跡。

“真是欠了你的。”

林克輕輕地將女孩抱進懷裏。

雨幕，像玻璃一樣破碎消散。

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