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作者有話要說：</br>本文男女主角均有前任，望知。

卿有以把設計圖稿打印出來，是在跟合作方見面的當天一早。打印的工作一般是實習生做。實際上昨天下班前，池澤已經把打印好的材料交給她了。

出於習慣，卿有以在上班前檢查了一遍。不知爲何，她明明強調過“打印紙用單面而不是雙面，文件要一份而不是兩份”，可池澤還是弄錯了。

卿有以看着被放在一個文件夾裏的，兩份一模一樣的資料，不慌不忙地從打印機旁邊的書櫃上拿出一摞粗麪單面打印紙。然後她把紙張放入打印機，登錄電腦，重新打印。

整個文件夾共四十二頁，每一頁的內容她都爛熟於心。

她大學學的是平面設計，大四曾在化妝品公司實習，畢業後被一家名爲垣久的公司錄用。於是在她結束了十六年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後，又開始至今爲止已有五年的，公司和家兩點一線的生活。

眼瞅着要入秋，天氣轉涼的同時他們組也開始忙綠起來。

最近他們接手了兩個新項目，其中一家合作公司是市裏近兩年的後起之秀，主要做旅行箱和揹包。雖然不是什麼有名氣大的公司，但卻是容易發展成長期合作關係的對象。上級領導很重視，於是就苦了他們，開始沒日沒夜的加班加點。

近年來新註冊的公司在取名上有一個共同點：要麼名字裏清一色字母，標榜自己走國際化路線；要麼就是選用生僻字，恨不得讓全世界知道就他們公司有文化。

他們這次的合作方是後者，其註冊名是玊璡文化有限公司。卿有以自認爲讀書十幾載算是半個文化人，當初也是翻字典纔讀準了這兩個字的音。

嚴格來說玊璡還不是他們的合作方，只是有合作意向，在向垣久撒網的同時也在別的地方撈魚。所以公司上層的意思是，就算不能把玊璡整個拿下，至少也得分一杯羹。

現在生意不好做。隨着人們視覺審美的提高，見其中有利可圖而成立的設計類公司越來越多。雖然都是些小魚小蝦，無法對垣久造成致命性的打擊，但到底是分散了一部分客源。

和玊璡約定的時間是上午九點整。卿有以先到公司打卡，然後和譚漾，池澤一起風風火火地往玊璡趕。

譚漾比她晚一年進公司，一開始是分在設計部室內組的，後來自己申請調到了商務部。就在人們爲他轉部感到可惜的評論聲還沒有完全消弭時，譚漾已然成了商務部的一張名嘴，談判成功率高的讓人眼紅。

池澤則是剛進垣久的實習生，在這次設計稿的創作中，充當了跑腿打雜的角色。今天帶他過來，是爲了讓他見識合作的流程。

三人上車，卿有以坐在副駕駛上提醒池澤需要注意的事項，後者頻頻點頭，一一記下。

到了玊璡以後他們和前臺說明來意。那個看着剛畢業沒多久的小姑娘禮貌地領他們上樓，把他們帶到會議室門口後，告訴他們負責人在裏面。

玊璡的會議室有兩扇很窄的落地窗，卿有以正對門而站，裏面的景象一覽無餘。小姑娘扣門三次不等迴應便直接推開，她一手穩住門一邊示意他們進去。

進去之前卿有以不動聲色地拽了譚漾一下，低聲說：“不是開玩笑，等會兒我要是狀態不好，打圓場可就全靠你了。”

譚漾來不及細問她緣由，低聲迴應的同時利落邁步，並附上標準的職業化微笑。同一時間，玊璡的創始人，也是這次合作的負責人也起身迎接。兩方人馬，四個人皆在會議桌旁站定，雙方噓寒問暖客套一番後才步入正題。

玊璡公司成立至今四年，主要生產行李箱，走的是品質一流抗摔耐磨路線。公司成立之初所有人都把重心放在了產品質量和廣告宣傳上，沒在包裝上花什麼錢。所以該品牌至今爲止出廠的行李箱外包裝設計，基本是純色和拼接，大氣簡潔，吸引的大都是商業男士。

現在公司步入正軌，想要擴展市場，他們自然不會放過社會消費的主力羣體——20到35歲的年輕女性。

年輕女性的審美他們不懂，但設計公司懂啊。於是卿有以收到了公司的內部郵件，要求他們針對行李箱設計出適合當代年輕女性使用的圖案，關鍵詞是高大上，要簡潔而不失女人味。然後她們組就開始了爲期兩週的雞飛狗跳的生活。

平心而論，卿有以起初並不喜歡團隊合作，至少在創新的角度上不喜歡，效率低且溝通成本高。剛進垣久的時候，她還因爲和自己上級的設計理念不合互相懟過。直到後來她不斷升遷，能夠自己把握設計方向以後，那股懟天懟地的氣焰才逐漸消磨。

消磨掉她氣焰的正是她以前不知道也無法體會的無可奈何。居高位者需考慮利益，要靠經驗篩選出最合適的設計稿。不是最好或最成功的，而是最有可能被合作方所接受的。

這次他們選出的設計就是以此爲標準的。爲此a1組一個頗有天賦的小姑娘還拿着自己的稿件找她，質問沒有被選上的原因。卿有以四兩拔千斤地回了她，惹得小姑娘紅了眼眶。

不怪人人道，歷史總是相似的。

卿有以拿出設計稿，面朝玊璡的負責人悉數攤開，逐一向他介紹。他們帶來的三套方案風格統一度較高，由於色系選用的不同，給人帶來的觀感也是天差地別。

“我們第一組的設計理念是將幾何圖形與植物線條融合，以實現現代化的優雅。灰藍色是箱體的主打色，圖案選用淺綠，因爲是近似色所以不會有凌亂感。雙色的運用增添了一些活潑，而低飽和度營造了穩重感，非常適合職場上有品位的小資團體。”卿有以頓了一下，“這既符合貴公司一貫的風格，也很符合貴公司對該產品的定位。”

銘玖一邊聽她介紹一邊翻開他們的設計文案。植物選用的是橄欖枝，有高升頑強之意。顯然是迎合了玊璡的品牌的標語——生命始於頑強。

他擡頭，把目光放到進門後就沒正眼看過他的卿有以身上：“從簡報上看，貴公司對我們頗爲了解。”

卿有以這才與他對視：“我們公司一向注重前期調研，這樣才能給客戶提供他們最需要，也是最適合他們的方案。”

這話說得官方且公式化，銘玖面色不變，眸光質疑。

剛入秋的天，外面的空氣都有幾分焦灼的意味，卿有以卻感到自己的指尖冰涼，掌心出了一層薄汗。但到底不是第一次應對這樣的場合，她不到一秒鐘便迫使自己拿出職業素養，端起第二份設計稿，繼而侃侃而談。

其間，一個助理端茶水過來讓他們潤喉。敦實隔熱的杯子裏飄來清幽茶香，消解了一絲因夏日炎炎帶來的昏沉。卿有以不懂茶，譚漾倒是對此深有見解。他以茶爲切入點，和銘玖聊的甚是投緣。

隨着整體氣氛的緩和，卿有以的發揮也算是遊刃有餘。所有設計稿都介紹完畢後就該譚漾施展拳腳。和他們預想的一樣，他們並不是玊璡提出合作意向的唯一公司。

在不知道競爭對手底細的時候，價格，工期和修改幅度就成了易導致談判變成拉鋸戰的三個要素。要猜測競爭對手給出的條件，還要在保障公司利益最大化的前提下爭取合作方。這不僅僅是心理上的博弈，更需要對市場行情的瞭解，多年談判經驗堆積出的，在提出條件和許諾收益上的拿捏。

譚漾不愧是商務部的二把手，和銘玖脣槍舌戰二十分鐘後終於讓對方簽了合同，並交付定金。

卿有以在衆人看不到的會議桌下面揉搓着冰涼的手指，眼看着銘玖簽名，落印後才暗自呼了一口氣。但想到以後少不了還要和他見面，這口氣就呼得不那麼順暢。

銘玖最終選用了他們介紹的第一套方案。在他提出需要修改意見並約定下次見面時間後，垣久三人禮貌告別。

走出玊璡的辦公樓，直到池澤哀嚎了一句“餓死了”，卿有以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已經是中午了。

垣久的午休時間是十一點半到一點半。怕午後堵車，他們最終決定回公司附近喫。公司的地理位置很好，和商業街只隔一站。周圍的網紅店層出不窮，各國菜式應有盡有。他們圖安靜，就在農家樂要了個小包。

譚漾讓老闆娘開兩瓶老雪，又叫了兩盤炒菜和一個涼拌，主食是三碗米飯。

“中午就開始喝酒，下午工作怎麼辦？”卿有以隨口一問。

譚漾不以爲然：“雖然不是什麼大合同，但成功了就該慶祝。一瓶酒意思意思，十瓶八瓶的也不是沒喝過。”

他這麼說了，卿有以便擰開一瓶礦泉水，和他們倆碰杯。

池澤在垣久實習不到一個月，也是第一次有機會觀摩他們和甲方洽談。方纔不見血光的言語交鋒他沒聽進去多少，反倒被玊璡的負責人吸引了注意力。他問：“剛那老闆姓什麼？我一開始還以爲他就姓銘，結果簽名的時候前邊多了倆字母。”

他自然知道名字前面是姓氏，但橫看豎看，他都覺得對方寫的是tm。

“我也……”譚漾原想表示自己所見略同，卻聽卿有以說，“他姓厲，廠字頭加個萬的厲。”

池澤擡手劃拉幾筆，恍然：“原來如此，是挺像tm的。那他爲什麼名片上只印名不印姓啊？”

“你把這好奇心用在正事上多好啊。”卿有以以提問堵他的嘴，“你進公司時間也不短，都學到什麼了？”

突然被上司點名提問，池澤準備不及，支支吾吾道：“設計稿要多準備幾份？”

“爲什麼？”

池澤心裏暗想題目超綱，但還是緊急編出一個理由：“保險起見吧，三份，總有一份對方會滿意。”

卿有以也沒說對或不對，轉而跟譚漾聊起其它話題。她表面端的是從容不迫，暗下卻心不在焉。

池澤的天賦平平無奇，努力程度更是不值一提。作爲前輩，她有責任去引導後輩，但她更要具備判斷人才的能力，分辨出哪些人是值得她花費時間的。畢竟幹了一兩年就跳槽的大有人在，她不可能有精力來一個培養一個。

上學的時候老師總說等你們工作以後就會懷念校園生活了。大多數人對此不以爲然，又在真正工作以後深以爲鑑。社會的殘忍是真切的。它會全方面反應出每個人，作爲一個單獨個體，在這個世界上生存的能力。

觀察，反應，判斷。

天賦，勤勉，經驗。

這六項標誌着個人能力的數據，在人們進入到公司後的一個月，就會以一個不完整，但明確的圖像展示給公司裏的其他人，這也意味着他在公司裏的價值。

每次接到合作，公司都默認爲客戶提供三套設計稿方案供爲參考，但其中只有一個是花費了大量心思的。如果所有設計稿的質量一致，那很容易造成客戶的選擇困難，從而導致耗費太多時間在選定方向上。

一份優秀和兩份普通的設計放在一起，既在數量上顯示了設計方的用心，又在質量上保證了設計者的能力。所以他們需要準備三份。

譚漾曾在他實習的第一個月，和她一起做策劃案的時候就給出了這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