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桌子上的菜被喫得七七八八。高檔酒店辦婚禮，菜都是精美量小，大家也就喫個七分飽。

飯間閒談，柳辭問起卿有以的近況。

卿有以說她在做平面設計，當初學的就是這個。

對於卿有以來說，和柳辭結交是不需要契機的。認識了銘玖，認識了曲明一，認識了吳越然，便自然而然地認識了柳辭。

柳辭因爲年齡在宿舍裏排第二，銘玖他們都管他叫柳二。

可能是因爲沉默寡言，起初柳辭並沒給她留下什麼印象。也是因爲沉默寡言，她最早把柳辭當朋友，起因大概是那句“我喜歡周珂柯”。

臨近考試的時候，卿有以喜歡往圖書館跑。但附a大的圖書館，是出了名的情侶打着學習的幌子合理擠佔求學好問者資源的地方。

卿有以不抱希望地在裏面走了一圈，遠遠就看見柳辭一個人佔了兩把椅子。時隔多年，她不記不得自己當初的心情，只記得她走過去的時候，柳辭給她騰出了一把椅子。

卿有以對柳辭最初的印象，就只是銘玖的室友而已。哪怕到後來柳辭每次去圖書館都會默認幫她佔個座，他們總共也沒說幾句話。直到有一天，柳辭突然冒出一句“我喜歡周珂柯”。

如果說這話的人是吳越然或者曲明一，卿有以也不會被震驚。對他們來說，吐露自己的心意並不是件困難的事。

可柳辭不一樣，他孤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要不是無法脫離羣體獨自生活，他根本不屑與人有所來往。想必不管是誰從他口中聽到“喜歡”二字，都會被震驚。

卿有以的動搖也不過是最開始的那幾秒，隨後她說：“周珂柯有男朋友。”

柳辭聽完眉頭都不皺，反道：“銘玖也有女朋友。”

他這話接的太自然，自然到讓卿有以不知道該回什麼。

她記起了他們在黃金週自駕遊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她耐不住滿腹委屈，自己找塊空地抱膝蹲着哭。柳辭不知怎麼竟找到她，往她懷裏塞了一包紙巾，然後走到一米開外的地方，默不作聲。

她當時以爲柳辭是在同情她，原來柳辭是在同情他自己。

等酒席散場，曲明一把所有親戚都送走後，已經是下午三點。他跟厲銘珩各開一輛車，帶着銘玖他們到雲裏茶間續宴。

他們一行共七人。蘇嶽文和卿有以沒換常服，幾位男士也均是西裝，一羣人風風火火，在大馬路上走出了t臺的風采。

雲裏茶間共兩層，傢俱全是實木。進門大廳縈繞着清幽的香氣，有別於茶又似茶。屋內格調雅緻，錯落有序。

他們要了一箇中包。進入包廂，房間中央是一個矮桌，周圍放着十幾個軟墊。大家走過去就地而坐，嫺熟的拿起茶水單翻閱起來。

這裏的服務分兩種。一種是在客人點完茶以後，把所需茶具拿過來，在客人面前一一展示清潔，煮茶，洗杯等過程的。另一種是把所需茶具拿來，交由客人自己使用的。

他們來這裏本也不是爲了喝茶，自然就選了第二種。

除了茶，雲裏茶間的糕點也是一絕。據說這家店長的祖上是清皇宮的御廚，各個時節的應季點心信手拈來。糕點講究火候，形態，擺盤，是及口感和藝術爲一體的美食。

店長秉承祖訓，當然，衆人也不知道這個祖訓具體是什麼，只知道他立誓要把中式茶點發揚光大。所以在這家店，傳統的中式糕點都有姓名，反而是流行的西式糕點不見蹤跡。

包間裏的桌子足夠大，他們七個人圍繞而坐，空間綽綽有餘。

他們幾個說生不生，說熟不熟。不過這裏除了好哥們的兄弟就是好朋友的內人，基本是一家人，也沒什麼好見外的。

他們在大學的時候就知道蘇嶽文，根據曲明一的描述，以爲是個英姿颯爽的幹練女性。一見面，實在是大跌眼鏡。如果要用一種動物來形容的話，那絕對是小羊羔，純良且無公害。

吳越然很意外。這蘇嶽文和卿有以不僅在相貌上大相徑庭，就連性格也是天差地別，曲四兒就算是眼睛長後腦勺了，也不應該認錯。

曲明一被他當着新娘子的面揭老底，立刻把鍋往外推。他說：“人我是認錯了，但那不也促成了一段姻緣嗎。要不是鬧個烏龍，銘玖能享受被大美女追的樂趣嗎？”

說完他把苗頭對準銘玖：“你還欠我一個人情呢，等會兒記得給我敬茶。”

不等銘玖說話，卿有以就懟了回去：“這麼說來你準備怎麼補償我啊？你兄弟是享福了，我可是被你往火坑裏推了。”

曲明一挑眉：“怎麼，銘玖是火坑嗎？”

卿有以順着他的話把銘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然後才把目光投向曲明一。她用無辜且退讓的口吻說：“是我心裏的坑，行了吧。”

曲明一撇撇嘴，自覺無趣。逗樂還是得找會害羞的人才行，要你說一句她害羞，說兩句她臉紅，說三句她恨不得往地裏鑽纔好。像卿有以這種好勝心壓過了羞恥感的人，跟她對上根本是自取其辱。

他是這麼想的，很巧，吳越然也是這麼想的。於是談話的重心就轉移到了蘇嶽文身上。

吳越然全然不顧“兄弟情義”，直接問蘇嶽文：“你們倆，是誰主動出擊的啊？”

他提這個問題不是沒有道理的。

不瞭解曲明一的人可能會覺得他是一個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但吳越然曾跟他在一起住了四年，他知道曲明一隻是表現的風流，別說追女生了，讓他跟女孩子拉個小手他都能扭捏半天。

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別看曲四兒平時是個爺們兒，一到關鍵時刻就慫。

所以他先入爲主的認爲是蘇嶽文追的曲明一。可真正接觸蘇嶽文以後，這個想法就被推翻了，蘇嶽文怎麼看也不像是會主動的類型。

曲明一有心護着蘇嶽文，說有問題衝他來。結果蘇嶽文自己站出來說是她追的曲明一。

她一共追了兩次。第一次追到手後他們談了一場爲期兩年的戀愛，第二次追到手後她決定要和他過一輩子。

曲明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喝茶，被大家調侃臉紅了的時候還爭辯說是茶太燙了。

一輩子是個很美好的詞語。很多人嚮往一輩子，但很少有人能斬釘截鐵的說陪在自己身邊的人會跟自己過一輩子。

大家久別重逢，情緒難免激動。一衆人聊得熱火朝天，直到日落西山都未盡興。但不散不行，柳辭和吳越然第二天還得回去。

他們兵分兩路，厲銘珩把曲明一夫婦送回家，銘玖把柳辭和吳越然送到了酒店。

卿有以是有點羨慕他們的。她大學那會兒寢室四個人的關係也很好，畢業以後雖見了幾面，但從沒湊齊過四個人。

在車上，吳越然實在是好奇銘玖跟卿有以是怎麼個情況，於是拉着柳辭竊竊私語。要知道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卿有以無視男女有別，大大方方的往他們寢室送東西的時候。

柳辭低聲說：“你要是真好奇，直接問他不就完了。”

吳越然說：“他們倆這個氣氛，你讓我怎麼問？”

如果不是銘玖說他在追卿有以，他們倆看起來就是普通情侶的模樣。

柳辭摘下眼鏡。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戴不慣有框眼鏡，鏡框壓的鼻樑生疼。

卿有以撇見他的錶盤，問：“你這表？”

柳辭道：“就是那塊。用習慣了，沒換。”

吳越然以他那不太敏銳的神經感覺到，今天自己好像被針對了。不止銘玖和卿有以不清不楚，就連柳辭跟她說話都像是打啞謎似的。

他湊近柳辭小聲問：“你這表怎麼了？”

柳辭搖搖頭，不欲多言。

酒店離雲裏茶間不遠，最終沒等吳越然問出個結果，他們就到目的地了。

長大以後人會適應離別，即便難得見一面，分開時也是利落爽快。

車上一下子就只剩銘玖和卿有以了，空氣突然變得凝重。哪怕是他們工作後第一次單獨出去的時候，氣氛都沒像現在這麼奇怪。

銘玖在大多數的小事上，還是遵從自己內心的。他決定不跟自己擰巴，問：“你們剛纔在說什麼？”

卿有以把手搭在車旁支着頭，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麼？”

“柳辭的表。”銘玖說。

“哦。”卿有以說，“我看着眼熟，就隨便問問。”

銘玖想了想，還是道：“是你送他的吧。”

卿有以這下略感意外：“你怎麼知道？應該不是柳辭跟你說的。”

“一半是猜的，一半是看到了。”銘玖把那天看到他們倆一起回學校的事說與她聽。

卿有以瞭然。

“我一直以爲你們在大學沒什麼交集。”他問。

“你以爲的沒錯。我跟他只是買過一塊表的交情。”卿有以說，“當時讓他陪我去買，是我覺得你們倆的審美很像，想讓他幫我做參考。”

銘玖不可謂不驚訝：“原本打算送我的？”

“嗯，畢業禮物。”

輕飄飄的四個字有如千斤重砸向銘玖，讓他無法招架。與被人刺了一刀的尖銳疼痛不同，是一種更難以呼吸的壓抑。

畢業禮物……如果畢業當天他們見面了，就不會是現在這般局面。

銘玖沉默了兩分鐘。事實上，他是在等卿有以發問。可縱使他們聊到了這個地步，卿有以也不像是要往事重提的樣子。

“我已經不是喜歡一個人就非要跟他在一起不可的年紀了。”她曾這樣說過。

但銘玖感受到的，不僅如此。

她的情感彷彿還停留在過去，一個早該完結的故事裏，她始終沒有放過她自己。

銘玖找到一個路邊泊位，把車停下。他側着身看向卿有以，說：“我覺得你很好。”

卿有以也扭頭看他，不明所以。

“你工作時認真嚴謹，甚至有些一絲不苟。可你私下裏跟人有說有笑，很狡黠。”銘玖用從未有過的認真神色看她，“你很有主見，行動力強，但不會讓人有壓迫感，這很難得。”

“怎麼突然誇我？”卿有以笑着問，以她感到不自在時故作鎮定的表情。

銘玖眸色更深幾許，他說：“我喜歡你。你工作時狀態也好，私底下跟我相處的狀態也好，我都喜歡。”

卿有以躲開他的眼神，企圖轉過身去。銘玖沒給她這個機會，他擡手撫上她的臉把她的頭扳過來，讓她與自己對視。

“現在的我就不行嗎？你喜歡的就只是當初的我嗎？”

“銘玖……”卿有以握住他的手腕，想要脫離他的掌控。

銘玖沒遂她意。她的脖子被暮色染上涼意，脈搏貼着掌心清晰的傳給他，竟是從沒有過的慌亂。

可就算是慌亂，她的神情依然鎮定。她對於自己情緒的剋制驀然刺痛了銘玖，讓他鼻子一酸，然後慢慢把手放了下來。

銘玖重新啓動車子開上道。

就算卿有以不說，他也知道他們之間回不去了，從卿有以拒絕接他電話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們回不去了。

他連重新來過都不敢幻想。就算有機會回到最開始認識她時候，他的成長經歷也不會改變，想法也不會改變，他對卿有以的態度更不會改變。

他不過是再走一遍相同的路，然後在一個終於敢直面內心，承認自己喜歡上她了的時刻，失去她。

銘玖擁有過她最熱烈真摯的情感，他並不怕失去她，他只怕失去後又再次遇見她。他已經往前走了太久，停下腳步，怕她不願意跟上來。往回折返，又怕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