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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漢之字

“你院中最近琴聲與往日多有不同,可是那焦姓小女所奏?”

族老在村中可是非常有分量的,還負責收糧收稅來着,所以說,能讓他主動尋人,通常都是有所要求。

族老沒跟劉滄多做糾纏,如同下意識般看了看劉滄家所處的方向,對劉滄問道。

“嗯?然。”劉滄不解,點頭回道。

焦老頭,一年前劉滄在林間所救老者,老者看似斯文,但一柄飾劍卻手刃了十數名劫道匪徒。

老頭業力超凡,體質卻多少有些貧弱,大概是業力爆發的太過激烈,短時拼殺過後,身體狀況並不理想。

老頭半死不活的時候,正好被劉滄遇到。

老頭也沒打算報官,在偷摸查看了老頭的真實姓名後,劉滄頗爲善良的把老頭領回了自己家中修養。

老頭說自己姓焦,劉滄也不揭穿。

老頭欲行五原,但似乎又有些不情不願。

獨居的劉滄家中正好有一間木屋空置,就讓老頭與其幼女留在了這桑村之中。

一年下來,三人相處倒也和諧。而族老所言焦姓之女便是老頭身邊六歲的女兒。

“嗯,不錯。我觀那焦非白並非常人,與你同住,倒是對你習文頗有助益。”族老點頭,所言讓劉滄有些摸不着頭腦。

“有什麼事您就直說,可是感覺那人有何不妥?”劉滄問道。

焦老頭自言焦非白,入住桑村定然少不得通報族老。

入住以來,偶爾還能見族老跑去跟焦老頭閒扯,焦老頭深居簡出,也沒見村人對這對父女有什麼意見。

“無甚,原本見他心事重重也就罷了,如今他既然有心調教幼女,老夫所想,看他是否能順便調教一下族中子弟?”族老看着劉滄說道。

“啓蒙?由我去說?”劉滄表情怪異,眼神在族老身上上下打量。

“通透,看看,我就說大夯從小人精,小輩當中,屬他機靈。”族老面露笑意,對棚下一羣老者讚道,換來一片應和,同時也換來劉滄抽抽的嘴角。

焦非白看似落魄,但身具傲氣傻子都能看的出來,包括劉滄,也是跟他相處多時之後,才被他逐漸接納親近。

他對村人友善,但保有隔閡。說白了,多少有些不喜歡跟村夫民婦相處。

那種傲氣甚至能夠說成傲慢,初時喫住劉滄,卻給人一種理所應當的感覺,要不是看在他乖巧的小閨女面上,劉滄差點沒楔他一記嫩拳。

樓桑村並非全都是劉氏一族,其中也有少量外來之人,不過這些人在村中稍顯弱勢,若不與劉氏族人結合,沒有劉氏族人護持,遇事衝突往往需要禮讓。

族老也是人精,摸不清焦老頭底細,但卻被其氣度所懾,又見其頗有幾分大家風範,不探詳細,卻也不讓村人招惹於他。

族老如今想讓焦老頭爲村裏出力,自知怕是在焦老頭那裏分量不足,便讓劉滄做這探路先鋒。

而劉滄此時心中所想:“你丫還真是殺豬用上了屠龍刀,焦老頭會答應才見鬼呢。”

“族老,您還是收收心吧,村裏又不是無人啓蒙,就別給自己尋晦氣了。”劉滄少年老成般對族老嘆氣。

“村裏請那啓蒙後生不需多花錢糧麼?怎得?那焦非白不事生產,喫住於我樓桑村,老夫尋什麼晦氣!”族老不滿瞪眼。

“喫你家乾糧了!?”劉滄瞪眼反駁,族老表情一愕,轉眼黑臉漲怒。

“孽障!敢跟老夫撒潑!?”呵斥間,族老回頭四顧,似想尋件趁手的傢伙。

‘尼瑪。’劉滄心中暗罵,能不能別兩句話就抄傢伙?咱們好好講道理不行麼?

“夯子,怎麼跟族老說話呢!”棚下老者有些笑看,有人勸阻做樣尋覓兵刃的族老,有人似有維護的對劉滄呵斥。

“且與你大爺。。。嗯,與族老道歉,好好說話。”一老頭說話間表情一滯,顯然,大爺這個稱呼在桑村與東村之間,不知何時,莫名成爲了一種忌諱。

“唉,族老,您先別忙,且聽我一言。”劉滄嘆氣,不說不行,不然老頭下不了臺階,定然要找傢伙抽他一頓。

而且這種抽在村中同輩眼中看來,怕是已經算是偏心了。

“說,若是說不出個子醜,別怪老夫家法伺候。”族老怒氣衝衝。

卻見劉滄眉頭亂跳,族老生怕劉滄甩手而去,更失顏面。哼了一聲,只是瞪着劉滄,卻也不再多言。

劉滄力大善武,若是不論殺伐,村中青壯也沒人是他對手。而且這小子生存能力太強,耐勞肯幹,恐怕跑去別村也能受人歡迎。

這小子除了倔強嘴臭倒也沒有什麼別的毛病。

這一代中,族老還是挺稀罕劉滄的,平時看劉滄發蠻也是當作樂子。只不過蠻到他的頭上,就讓他有些不太舒服了。

劉滄不情不願的對族老躬身拱手,算是認錯,思緒卻是飄忽起來。

別的時代不敢說,要說東漢,關於民間的文化水平,可真沒有後世想象的那麼荒涼。

所謂文盲,這東漢末年,民間至少一半以上的人根本稱不上文盲。

就像這劉氏桑村,但凡是個有戶籍的村落,都會有人對孩童進行文字啓蒙,而同族聚地更是如此。

只不過若無名師,這種啓蒙通常都是單純的常用文字,老師對學生的教育方式也是愛學不學,教完不侯。

而通常這些村人對這種啓蒙其實也並不太上心。

什麼遇個教識字的恨不得三跪九叩,什麼見個啓蒙的便想砸鍋賣鐵殺豬宰羊。

根本就是扯淡。

大漢沒有那麼落後貧瘠!

當然,這種啓蒙只是傳授文字,庶民村中對於著作古籍之類基本不存在教導的可能。

因爲書籍珍貴,斷句含糊,那些負責啓蒙的人,八成也不會,或是不敢言教。

而對大部分庶民來說,能認識些常用文字也就夠了。種地的,作詩咩?

大漢沒人去壟斷文字,只不過大家看的都很明白,想要攀升,習文只是最基礎的基礎。

愛學不學,從小對文字有些概念,隨着年齡增長,但有接觸,常用文字總會熟識,若有時機,書自可讀。

前世各類影視文化作品中,大漢民間貌似各個都是文盲,那簡直纔是最惡劣的抹黑。

三國演義暫且不提,單論史記與三國志而言。

文臣名士依舊不說,且看那些豪莽武將。

三國羣英有多少出身貧賤,別說宗族村民,曲部、逃犯、奴婢、流民、災民、邊關難民都是大把大把。

有說他們不通文采的,有說他們不擅策略的,有說他們不能書寫的,至於不識字卻熟讀兵書的蛋咱們就不扯了。

話說,到底有幾個是不識字,文盲的?

除非那些有史殺才都不是來自人間,不然這比例完全不對頭吧?

丫的關羽莽的一逼,各種跑路,各種賣棗,就連他,上手就是春秋。

真當春秋是啓蒙讀物啊?

上手就自學五經,你這麼天才,你家諸葛亮知道不?

也不想想漢人整體對蠻夷的鄙夷自傲從何而來。

“國有大儒,我不識字,你說,大儒關我何事?”

大漢,文盲率沒有那麼高的。不過能夠行文賦詞的人,到底還是需要一些出身,有足夠的時間,有一些像樣的先生指導。

而大漢尊師重師,這裏就有點市儈了,本質人們尊重的還是名師。

啥是名師?

有學問,但更要有關係、有人脈,一個名字就有‘鋪路’效果,能爲學生引導攀爬途徑。

說句不負責任的話,三國有史之中,凡師必有出處,凡爲師樹敵者,師均世族!

而武者之師,哪怕是民間手藝師傅,你好歹也要將學徒養的白白胖胖,教些能夠養家保命的絕活,此爲傳承。

一句話:不能營造人生,你名師個屁啊。

漢末雖衰,但民智未封。

真以爲學倆字千難萬難?

真以爲認識倆字就人上人了?

真以爲誰都敢稱師稱父?

你到底有多看不起煌煌大漢,多瞧不起漢人的學習能力,將大漢之人想的多愚昧,才能得出那些論證觀點?

若是哪般,漢人與蠻夷到底有何區別?

道德人品?我去,說的好,要不是知道那些大佬殺人放火搶女人的事誰都不少幹,咱差點就信了。

強漢,豈能強的那麼浮誇飄渺?

亦或是說,有史以來,這種浮誇,何時敢有言強之時。

自強,非點,而面。自古萬國無外如是。

思緒飄忽,最終看向族老那張咬牙切齒的老臉,劉滄猶豫再三,最後琢磨了個對老頭不算太刺激的說法。

“族老,你可知,那焦非白平日都在作甚?”劉滄對族老問道。

“還能作甚,撫琴描畫,也不見其上集市叫賣,居然還向老夫打聽絹帛,一落魄之人,忒是敗家。”賭氣一般,族老對劉滄說道。

言辭之中,莫名還有些自家孫輩被人哄騙的不滿。劉滄琢磨,晚上帶只老母雞去孝敬下這老頭吧。

“族老可知其常制簡?”劉滄搖頭問道。

“你當老夫這雙罩子是瞎的麼?你尋竹招搖,老夫豈會不知?”族老繼續氣道。

他知道劉滄往家裏拖過竹子,村人當時只當劉滄在折騰雞籠籬笆,族老還真沒往竹簡上想過。

“唉,既知有簡,那焦非白平日。。。”劉滄嘆氣,族老表情逐漸凝固。

“你是說。。。?”族老面有心虛。

“是啊,他平日煩躁之時,通常都會默書的。”劉滄說道。

“書?”族老質疑。

“嗯,經。吾觀之,似禮。”

“嘶~~”四周一堆說話跑風的老者一陣倒吸涼氣。

“可。。。可曾有注?”族老表情怪異,說不好是激動,還是畏懼。

“。。。”劉滄沉默點頭,周圍一羣老者大眼瞪小眼中,似有慌張。

注,便是註解,這玩意比默書還狠。

默書!

書跟字可不是一個概念,這默書二字,也不是隨便寫些東西就能亂用的。

禮記雖五千餘字,但因爲涉及斷句解意,背誦頗難,又因其涉及典章禮制,非權威者不敢輕描。(誤人子弟)

而能默‘禮記’,敢爲其填注者,可都是有大學問之人。

嗯,通常屬於能‘鋪路’,也能將學生一巴掌‘按死’的那種大學問。

一羣老傢伙不通四書五經,但不耽誤他們知道書經之名。

同樣也不耽誤他們知道,若不是個瘋子,這種程度的先生,沒點親緣關係,你讓他給稚童啓蒙,基本跟罵他沒什麼區別。

比罵娘還要難聽一點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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