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願意嗎

本以爲周嬸雖然時日無多，但在最後三個多月的時光裏，起碼能舒暢一點兒，但在第一次出去逛街之後，回來沒幾天，周有思就看見她大口大口的吐着鮮血。

“娘！”

周有思撕心裂肺的一聲大喊，瞬間將所有人都喚醒，大家披上衣服，趿着鞋子便向周嬸的房間匆匆趕去。

看着面如金紙，脣色慘敗的母親，周有楨周身迸發出極大的怒意，嚇得衆人忍不住後退幾步，不敢靠他太久了。距離他最近的，也只有焦急趴在牀邊的周有思和明珂了。

“諸葛大夫，這是怎麼回事？”他沉聲詢問。

周嬸的情況明顯也超出了諸葛大夫的預料，他蹙眉探脈，又掰開周嬸的眼皮子和嘴巴，望聞問切一切後，捋了捋鬍鬚，“她體內的毒性沒有被壓制住，又捲土重來了。”

不等周有楨問責，他又繼續說道：“這跟她的心境也有關係。她本來身子就虛弱，如果心緒太過壓抑，對她的身體也沒有好處。”

周有楨和周有思眉頭緊鎖，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但明珂卻若有所思，好似有些領悟到諸葛大夫的話。

就像後世許多得了癌症的患者，有的人已經是晚期了，但患者本人看得開，珍惜最後活着的每一天，心情愉悅暢快，最後居然還多活了幾年。相反，有些患者本身的病還沒有到特別嚴重的時候，但他們想不開，心裏總是沉甸甸的，藏着事情，便是病情沒有惡化，他們也先將自己的身體給熬垮了。

心情過於不好，總是壓抑沉悶着，本身也是一種疾病。

所以之前諸葛大夫才說了，讓他們幾個小輩好好哄着周嬸，多做一些讓她開心的事情。不僅僅是因爲周嬸的時間不多了，要他們抓緊機會，珍惜最後的時光，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這樣做，不一定就肯定能讓周嬸的病情好轉，但心情不好，肯定對她的身體上沒有好處的。

讓她開開心心的，就算沒能延長她的時間，她最後走的時候也是面帶笑容，也能讓周家兄妹心裏鬆快一點。

諸葛大夫又給周嬸施了一次針，等到第二天中午，明珂剛換下週有思，來接班照顧周嬸，就看見周嬸的手指動了動，她立馬屏住呼吸，目光緊張的落在周嬸的臉上，看着周嬸慢慢睜開眼睛。

她又醒了。

周有楨和周有思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

天知道昨天母親吐着血又昏迷過去後，他們有多絕望，幾乎以爲她不會再醒過來了。

“娘，你覺得身體有那麼不舒服的嗎？”周有楨關切問道。

周嬸搖頭，擡頭揉了揉額角，“就是躺太久了，總覺得身子太沉，渾身乏力。”

他們一家人說話間，明珂端着剛剛熬好進屋，正好聽見周嬸上一句話，笑道：“等吃了藥，我和有思姐姐推着你多出去逛逛，先慢慢試着站起身。恢復是不能着急的，咱們慢慢來，總能好的。”

“對，娘，咱們不着急，”周有思從明珂手中接過藥碗，準備喂藥的時候，看着自己孃親皺眉嫌棄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在出去之前，也要先喝藥纔行。這是諸葛大夫開的藥房，效果很好的，喝了之後，能讓你的身體恢復的更快更好。”

當真是老小孩。

以前的周嬸還是一家之主，操勞打理着一家上下；如今受了傷，沒精力去打點這些，再看着一直圍着自己轉的兒女，倒褪去了之前的沉穩老練，開始有些小孩子的脾氣了，喜歡和不喜歡變得分明起來。

周有楨和周有思有些感慨。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兄妹才驚愕的發現，原來他們娘也是不喜歡吃藥，討厭苦味的，她也是喜歡喫糖，喜歡甜甜的味道的——所以她之前才那麼喜歡糖水罐頭。

周有思之前居然一直以爲，她是因爲喜歡阿珂，感念阿珂的一番心意，才那麼歡喜的將糖水罐頭喫得非常乾淨。

等周嬸的精力稍微好一點之後，周有思在閒聊時問道：“娘，你有沒有什麼特別想做、但一直沒能做成的事情呀？”

他們已經準備好了，便是周嬸這個時候說懷念周父，想要再去南邊兒看看，回顧一下當年一家子在南邊兒時的清靜，周有楨也能夠立馬安排好船，帶着周嬸和周有思即刻乘船出發。

這一次，他們牢牢記着諸葛大夫的話，注重周嬸的心情，想要幫她完成她心裏面的遺憾了。

周嬸卻搖頭：“沒有。我這一輩子，挺滿足的，沒什麼遺憾。”

周有思失望的‘哦’了一聲。

周有楨眉頭微微聳動，敏銳的察覺到了母親話裏面的破綻。

明明他們只是在問，她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她爲什麼直接就說上‘這輩子’了？他默默的看着孃親面含淺笑的臉龐，她是不是……其實已經知道自己的情況了？

身體是她自己的，便是她對醫術不瞭解，但對自己的情況，心裏面也應該知曉一些的。

在周有楨估量着這件事情的時候，就見到周嬸忽然又說了個“不過”，衆人立馬會精聚神的向她看去，等着她說出後面的話。

“真要說什麼遺憾，我的確有兩個。但……我也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立馬幫我實現。”

周有思激動了，只要能滿足孃親，讓她開心，不管是她想要什麼，她和大哥都會盡力幫她實現的。如果大哥一個人不能辦到的話，她、她……她握緊拳頭，在心裏發了狠，她也願意爲此去找寧輕則，讓寧輕則幫大哥一起。

“娘，你想要什麼？我和大哥一定會努力幫你實現的。”

周嬸溫和的眼神從周有楨和周有思兄妹二人的臉上掃過，笑道：“以前我特別喜歡去隔壁你們吳嬸子家玩，看着她兒孫滿堂的樣子，我特別羨慕，她與我一般大的年紀，卻已經有了幾個孫子孫女兒了，大孫子都啓蒙開始讀書了。而我……”

她的視線落在周有楨身上，那一聲氣雖然沒有嘆出來，但大家都能從周嬸的表情上看出來，她很遺憾。

同齡的其他嬸子的孫輩都好幾個了，而她的一雙兒女都還單着，連家都沒有成。

周有思倒是成過一回親，可也遇人不淑，至今還沒能從上一段的傷害裏走出來，讓周嬸愈發擔心。

周有思低下頭，這麼一想，她和大哥真的是挺不孝的。

但是，現在……她心裏有些發慌，小心翼翼的詢問：“娘，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和大哥現在就成個親吧？”

她還懷揣着最後一絲希望，希望自己孃親不是這個意思。

但周嬸如孩子般雙眼明亮喜悅，充滿了期待的望着他們兄妹，輕輕點了下頭。

周有楨和周有思：……

這個，還真是難到他們兄妹了。可方纔剛在孃親面前誇下了海口，不管她的遺憾是什麼，她和大哥都會盡力幫她完成的，她才說出來，自己就想反悔，實在不太好。而且看着孃親的樣子，拒絕的話她也說不出來。

成親這件事情，對於其他人來說或許非常簡單和容易，只要讓媒婆找到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世、人品都過得去，長輩雙方也談得攏，這門親事就可以成了；但對他們兄妹來說，讓他們像這樣盲婚啞嫁，卻是非常難。

周有思看了看沉默的大哥，本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想法，她毅然決然的開口：“娘，我是已經成過一次的親的人了，想要找個不嫌棄我的男子，怕是不太容易。”

“你也已經送我出嫁過一次了，但都還沒有看見大哥成親娶妻的時候呢！”周有思越說越理直氣壯，“我覺得，這件事情還是交給大哥來實現比較好。”

周有楨微微眯起雙眼，看向周有思的表情不怒自威，很是嚴肅。

周有思：只要我不看大哥，就不知道大哥的臉色有多可怕。

她目光像黏在周嬸身上似的，一寸也不挪開，說完之後，還討好的衝周嬸笑了笑，“娘，我說得很對吧！你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

瘋狂暗示孃親贊同、配合自己。

周嬸忍俊不禁，被她逗得發笑，蒼白的臉頰上都有些紅潤的血色了。

不過，周有思誤打誤撞，確實蒙對了——她的確也是這麼想的。

她是想看見兒女成家、子孫滿堂，後者她是註定看不見了，而前者，她也不會只想着滿足自己的這個願望，就不顧兩個孩子的意願，逼他們成親。

有思已經成親過一次了，女子在世上活這一遭，本就很是艱難，她這個親孃希望她能再成親，也只是希望她能忘記之前的恩怨，重新得到幸福；但如果周有思自己還沒有想通，她也捨不得逼着她去再嫁一次人。

若是周有思這輩子都走不出來，她這輩子，也不會逼女兒成親的，只要自己還活着一日，就會努力庇護她一日。

但她怕的是，她走了之後，有思又該怎麼辦？

只至於有楨……

周嬸望着他發呆，良久之後，才緩慢的開口：“我承認，我有一些私心在裏面，但如果你當真不願意，我也不會逼你的。你和有思一樣，都是我的孩子，我希望你們都能過得很好。”

她的這一番話，周有楨、周有思他們當時聽得一頭霧水，似懂非懂，只聽取了簡單的字面意思；直到很久以後，一切真相掀開，才徹底明白了她話裏的真正意思。

她的確藏了許多的私心；但她也是真心疼愛這幾個孩子。

“你從小到大，除了你妹妹，幾乎對其他小姑娘都不假辭色，一點兒耐性都沒有，直到阿珂出現，我纔看見了這世上第二個讓你這麼包容的人。”

“有楨，娘希望，在我臨走之前，能看見你和阿珂成親……你願意嗎？”

“阿珂，你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