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章 亞元

……

八月十五中秋夜，凸碧堂前喫西瓜。

凸碧山莊庭院內，一扇大屏風隔開，賈母領着闔家男女在此飲酒賞月。

圓月亮，圓月餅，圓桌，圓凳，圓盤，圓碗，團團圓圓，花好月圓。

因賈政不在家，也沒有很正式的請一些人家，賈母這邊單獨設了一小塌，旁邊是寶玉，再下面薛姨媽，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紈鳳姐，迎春三姐妹，寶釵黛玉湘雲，湊了滿滿一大桌。

另一邊賈赦領着，全是小輩，他自己一個實在無趣，席間隨便找了個藉口，跟賈母告了罪，走了。

賈珍記掛着家裏還有幾場賭局，也坐不住，過了一會招呼上賈蓉，賈薔也走了。

薛蟠在這裏十分放不開手腳，見賈珍走了，拉了賈環一把：“走，反正你也考完試了，哥哥帶你去見識見識……”

賈環輕輕咳嗽一聲，指了指另一面：“姨媽瞅你呢！”

薛蟠回過身，果然見母親側着身子往這邊看來，只得又訕訕的坐下，笑道：“環兄弟，聽說你又去江南逍遙快活了一年？明月樓裏的那個什麼香的拿下了沒有？”

我，草！賈環拿着杯子的手哆嗦了一下，差點掉地上：“噓，大哥，你小聲點。”

薛蟠渾不在意道：“沒事，她們聽不懂……”

賈環實在不想在這上方面多說話，有些人耳朵特別靈精，不得不防，忙輕輕咳嗽一聲轉移話題道：“我在金陵看着你兄弟薛蝌了，他明年春天應該會帶着妹妹來京。”

薛蟠嘿嘿一笑：“那小子無趣得很，倒是寶琴妹妹我從小就喜歡……”

賈環心中又罵了一句，這臭不要臉的壞胚，竟然連堂妹都喜歡，呸，都是一些神馬東西！

又不鹹不澹的說了幾句，旁邊已經走的沒人，賈璉也不知因什麼事走了，薛蟠小聲道：“走吧，那邊新來了兩個小兔兒，男聲女相，嬌滴滴，軟綿綿，絲滑的很……”

賈環十分無語的想道：原來絲滑這個詞語現在就有了嗎？

見賈環不言語了，薛蟠以爲賈環心動，不由分說拉着賈環到了席外。

賈環見此，只得睜大眼睛驚呼一聲：“姨媽？”

薛蟠頓時大驚，忙放了賈環回頭看去，哪裏有什麼人影，知道中了賈環的計，果然，再回頭時賈環早跑的沒影了。

……

諾大的席面，瓜果酒菜基本未動，已經只剩下賈環，賈蘭叔侄倆了。

“三叔，這次能中嗎？”

賈環吃了口西瓜，含湖道：“誰知道呢，你四書讀的怎麼樣了？”

賈蘭道：“老師說還不算上熟，暫時做不得文章，需得再讀一二年書方可。”

“那就慢慢來，讀書這件事急不來的，十年寒窗總會換來回報。”

“三叔，我曉得了……”

叔侄倆正說着話，鴛鴦從屏風那邊轉了過來，笑道：“可憐見的，就剩你們叔侄兩個了，老祖宗叫你們過去一起樂一樂呢。”

另一側，歡聲笑語不斷，寶玉正在席間談笑風生，引經據典，又有鳳姐助着威勢，惹得賈母等人開懷大笑。

賈環因記掛着鄉試結果，實在沒得心情去湊了鬧，便讓賈蘭自己過去，他悄悄出了院子，順着小山路往山下走去。

“怎麼還一個人來了？”

剛走沒幾步，後面便傳來黛玉的聲音，賈環便住了腳回身看去。

拐角處，黛玉踏着月光而來，嬌顏清麗，嫵媚別緻，腰身款款，腳步輕盈。

此條山路雖難行，二人卻是熟悉的很，又有十五的月亮當空而照，是以連燈籠都不需要打了。

賈環走在前面一臉憂鬱的嘆道：“功名利祿，我竟也看不開了，患得患失起來。”

“噗嗤。”

黛玉捂着嘴笑道：“聽你這話，都像我爹那年紀發出的感慨了，你纔多大，中不中的又怎麼呢？我爹那麼厲害，不也是而立之年才中的舉？你十三歲就能去鄉試，即便不中也已經很厲害了。”

賈環停住腳步，回身笑道：“真的？我很厲害嗎？”

黛玉也停了下來，雙手背在身後，擡頭看了看天上圓月，眨了眨眼道：“還算是可以吧。”

“林姐姐……”

“怎麼？”

眼看着賈環越走越近，黛玉面上一紅，心裏忽然有一絲慌亂，下意識的雙手擋在身前四下看了看。

“放心，沒人……”

黛玉輕輕哼了一聲偏過頭去，手卻是並未掙脫，任由賈環拉住了，畢竟路不好走嘛。

正這時，卻聽後方突然有人笑道：“好哇，可讓我捉住了！”

黛玉冷不防唬了一跳，刷的一下抽回了手，面上佈滿朝霞。

賈環卻是早有預料般輕輕一笑：“抓住什麼？抓住了一隻蟈蟈嗎？”

湘雲自後方笑嘻嘻追了過來，手裏還拿着一塊西瓜：“你們倆快招了吧，剛剛的話我可是聽的一清二楚的。”

黛玉走了兩步，抓住湘雲咬着牙道：“招什麼！嚇我一跳，看我晚上怎麼治你！”

湘雲來了一般都是住在瀟湘館跟黛玉一起的，因此二人感情極好。

“咯咯，林姐姐饒了我吧，我其實什麼都沒聽到的。”湘雲一下掙開黛玉，往前跑了兩步回頭道：“就只聽了一句……放心，沒人！”

黛玉大恨，提着裙襬在後面狂追：“雲兒，今兒你不我說清楚我再不饒過你！”

“咯咯，放心，沒人，放心，沒人……”

“看什麼？快追啊！”

黛玉狠狠的踢了旁邊看熱鬧的賈環一腳，都是這壞胚惹得事！

賈環無奈道：“追什麼？叫她一個人瘋去吧，你越追，她越來勁，一會摔了跟頭她就知道厲害了。”

話音剛落，只聽前面一蹦一跳的湘雲突然哎幼一聲，坐在了地上。

……

漫長的等待，終於到了八月二十五放榜這日。

四更天賈環就睡不着了，晴雯覺淺，聽見賈環起身便迷迷湖湖跟着爬起身：“要去看榜了？”

賈環嘆了口氣：“睡不着，早去看看也就放了心，你再睡會吧。”

晴雯下了牀，隨便披了件衣裳道：“我先給你綁了頭吧，爺是去看榜，總不好太隨便了，要是中了，可就是舉人老爺了。”

賈環點點頭：“也是，說不準我回來你們就得改口了，要稱呼老爺了。”

看着鏡中的晴雯給自己熟練的綁着髮髻，賈環嘿嘿一笑：“晴雯，要不你現在叫聲老爺來聽聽，我先找找感覺。”

“老爺。”

晴雯甜甜的叫了一聲，很乾脆。

“哎。”

賈環答應的自然。

“有紅包沒？”

“等着吧！”

出了二門，叫上華子駕車，一路來了貢院門前，已經人山人海，根本擠不進去。

好在一會唱名，只聽就可以了。

不一會，卯時初刻到了。

一隊兵丁互送着榜單來到貢院門前。

唱名開始……

“第一百五十名：北直隸順天府生員賈代儒。”

“啊？爺爺，中了！中了！”

一大早，賈代儒就帶着孫子賈瑞來了，排了個靠前的位置，只是沒想到，第一個唱名的就是自己。

“中了，中了……”

花甲之齡的賈代儒突然老淚縱橫起來，話也說不利索了，雙腿哆哆嗦嗦幾乎不會走路。

“爺爺，您中了！真中了！”

賈瑞滿臉興奮的扶着賈代儒，從此，他將揚眉吐氣！

“中了，中了，”

賈代儒大悲大喜之下腦中一片混沌，滿嘴裏只會說兩個字，中了，中了……

唱名還在繼續，只是嘈雜之聲越來越亂，最後什麼都聽不見了，急得一旁華子跳下馬車：“三爺，我衝進去看看去！”

華子是認識字的，可以直接擠進去看龍虎榜榜單。

“好，快去！”

“爺，中了！中了！”

剛剛跑出去不久的華子風一般往回跑，大喊大叫：“老爺，中了，第二！亞元！”

賈環精神一振：“果真？”

“真的！裏面早就傳開了，老爺您是第二！”華子說着說着都改口了，稱呼老爺起來。

哎幼，亞元，差一點啊。

本來賈環對解元沒什麼期望，只要能中就是好的，現在只差了一步，卻是微微有些遺憾了。

但是呢，人生嘛，總要留一些遺憾的，不能太滿，月滿則虧，水滿則溢，缺一點，有時候也是好的。

亞元，足夠了！

遺憾留給下次，說不準中個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