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公主月夕，情動少年

大明宮後宮，有個叫永壽宮的地方。

一個小姑娘，蹦蹦跳跳的從外面跑了進來，一衆宮女太監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後，視線一刻也不敢離開，蓋因眼前的小姑娘是明康帝膝下最小且最受寵的公主——月夕。

只瞧月夕十來歲的模樣，模樣極爲精緻，濃密睫毛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楚楚動人，惹人憐愛，眉心處三瓣水滴狀的火紅的花鈿，讓她那張精緻的臉蛋，再添三分顏色，耳邊掛着從波斯那邊上貢的水晶吊墜，讓她整個人帶上一抹嬌貴。

身上一套碎花粉紅宮裝，蹬着一雙尖頭鳳足平底鞋，外罩着一個雪狐裘，人比花嬌，此刻的她，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小臉蕩起一絲笑意。

而她的生母就是這座永壽宮的女主人，淑貴妃，也是後宮最得寵的娘娘，平日裏明康帝尋常也不踏足後宮，而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這裏。

臨進門的時候，月夕許是走的急了，被門檻絆了一跤，打了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嚇了身後那些伺候的宮女和太監一大跳，趕緊走過來瞧。

不過好在月夕沒有事兒，方纔只是一個踉蹌，不過被絆了這一腳，也讓她有些生氣。她狠狠踢了門檻兩腳，嬌聲道：“這個破門檻，早晚讓父皇拆了！”

聽到這氣話，身後的宮女和太監眼底閃過一絲笑意，月夕現在身量不高，但凡來走過這裏，只要一不注意就會被絆一跤，這樣的話說了也不是一會兩回了，現下又被絆了一跤，想來方纔是出神了。

但是他們都知道宮裏的這些東西非常的講究，不說永壽宮的女主人，就是明康帝，尋常也不能善動，先前他們聽淑貴妃講起過，這些設置在大明宮的門檻，作用有三，身份象徵、藏風聚氣、安全考慮。

光是第一條就意味着這東西是不能拆的，月夕公主也只是在發發牢騷罷了。

不過小姑娘到底是年輕，沒走了兩步，就將方纔的事情拋之腦後，繼續朝大殿那邊跑了過去，一邊跑，還一邊嬌聲喊道：“母妃~母妃~夕兒回來了！

”

皇宮大內，一般來講，皇子和公主是不能和自己的生母住在一塊的，但月夕特別受明康帝寵愛，便讓她和淑貴妃住在了一起。

聽到這話，一道溫柔似水的聲音傳了出來，聲音帶着寵溺，“慢點，哪有公主像是這樣瘋跑的！也不怕讓外人看到，到時候看你怎麼討個好夫婿~”

光聽這聲音，就讓人不覺在腦海中浮起一絲遐想，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會有這般輕柔曼妙的聲音。

聽到這話，月夕的小臉上再次掛上了一絲笑意，很是聽話的不再瘋跑，腳步慢了下來，但是卻依舊笑語嫣然。

“那夕兒就不找了，一輩子陪着母妃和父皇~”

“胡鬧，哪有女孩子一輩子不嫁人的~”

說話間月夕便已經走入了大殿，就見到一位宮裝婦人笑着站了起來，她的容貌並不是那種傾國傾城之姿，但是一舉一動之間，卻帶着一種嫺靜，帶着一種柔情，人只是站在那裏，卻讓人莫名的心安。

澹澹眼波流轉，秋水無痕，劃過心田，臉上不帶一絲怒意，卻讓之前一刻都停不下來的月夕不敢再放肆，輕輕咬着自己的櫻脣，小步地走了過去，輕輕拉起了她的手，小聲撒起嬌來。

“母妃~~”

軟噥的聲音讓人心生憐愛，只見婦人輕輕一笑，伸出手點了點月夕的腦袋，柔聲道：“說了多少次了，宮裏的到處都是眼線，萬一被那些人逮住機會把你做的那些糗事傳出去，到時候衆口鑠金，你父皇到時候都沒辦法了！”

月夕聽到這話，輕輕一撇小嘴，“她們爭她們的，我又不是哥哥們，對她們又沒有威脅，她們幹嘛跟我置氣？”

聽到這人小鬼大的話，淑貴妃笑着搖了搖頭，拉着自己的女兒來到一旁坐了下來，月夕自小在宮裏長大，對於後宮那些陰私手段知之甚詳，極爲厭惡，但是那又有什麼辦法，這裏雖然住着天地下最尊貴的女人，但是卻也是天底下最艱難的地方，主子們活得小心翼翼，因爲行差踏錯一步，迎來的可能就是萬劫不復，奴才們慣會捧高踩低，有時候性子黑惡的嚇人。

她心裏很清楚，自己能夠今日的榮寵，只是因爲自己沒有兒子，那位心冷意冷的皇帝才願意來她這裏，因爲他知道自己無所求，就不會有那些他不喜歡聽的事情去煩他。

同樣被封爲貴妃的董氏就全然不同了，她一連生了兩個兒子，分別是大皇子，還有五皇子，明康帝去她那兒的次數就寥寥無幾，甚至幾個月都見不到一面。

而皇后又是那一家的人，皇上不待見，所以纔有了今日這般情況，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那位夫君根本不會喜歡上後宮裏的任何一個人，在他的眼裏只有利益和江山。

“這麼大了，還撒嬌，讓人看見，就不怕被笑話~”

月夕又往淑貴妃身邊靠了靠，將小腦袋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嬌聲道：“看見就看見，我又不在乎~”

淑貴妃見到自己的女兒這般，也沒有再說什麼，伸手整理了一下月夕稍微凌亂的頭髮，溫聲道：“這兩天天氣冷，你出去頑多穿點衣服，不要着了涼，還有沒幾天就要過年了，到時候讓你外祖母進宮來說說話，讓她也替你留意一下，眼看着咱們的夕兒一天大似一天了，可要提前幫你留意一個好夫婿~”

聽到這話，月夕小臉一紅，晃了晃淑貴妃的手臂，“母妃~你還說~我現在還小着呢~”

淑貴妃輕輕一笑，“已經不小了，都已經十二歲了，在民間女子十五歲就要結婚了，夕兒你算算，你還有幾年時間，那時間快似流水，當年你還是這麼大點，這一轉眼不也是長這麼大了，你自己不管，我這個做孃的可不能不管，要是耽誤了夕兒的終身大事，我可是會內疚死的！”

月夕聽到這話，嬌羞地低下頭，半晌也不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月夕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事情，開口說道：“母妃，今天我去坤寧宮看了看那個女史，你猜怎麼着~”

淑貴妃聽到月夕的話，眼底閃過一絲異色，隨後搖了搖頭，感慨萬分地說道：“不過是個可憐人吧！好歹家裏出了一個能人，又願意爲她出頭，日後也能過的好點~”

月夕眨巴了兩下眼睛，“母妃，我說的可不是這個，我是說長相~”

淑貴妃輕輕嘆了口氣，“再漂亮也沒有皇后娘娘美吧！”

聽到母親的話，月夕一愣，她歪着腦袋想了想，好像卻是如此，皇后可是她見過的最美的一個人了，平心而論，若單單指容貌的話，就算是自己的母妃也遠遠不及，不過要說喜歡，她還是最喜歡自己的母妃。

“好像是嘞！不過皇后娘娘美是美，就是不太愛笑，先前我去坤寧宮的時候，她還在罰那個女史抄女戒呢！”

聽到這話，淑貴妃不禁搖了搖頭，範止萱此事是越辦越湖塗了，明康帝現在有多寶貝着那位冠軍侯，滿朝上下誰不知道，此刻再去打賈元春的臉，這不是自討苦喫嗎？要是再被賈琙撞上，去范家大鬧一場，到時候她又如何下得來臺。

“對了，母妃，你知道冠軍侯這個人嗎？”

隨後月夕一轉話題，和淑貴妃談起了賈琙，淑貴妃先是看了看月夕，見她沒有什麼異狀，然後想了想再度說道：“是個少年英雄吧！在短短几年時間就穩定了九邊，皇上還常常誇他古之衛霍，說等解決了大康內部的諸多問題，一定讓他帶着大康的鐵蹄，將那些異族徹底趕出漠北，說什麼要再度封狼居胥呢！”

月夕聽到母親的評價，眉眼一彎，“是嘛？父皇對他的評價這麼高嗎？”

淑貴妃心思細膩，從這兩句話裏，就覺察出一絲不對，隨後她仔細地打量起自己的女兒來，兩彎黛眉成了月牙，眼裏還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讓她心裏突然升起一個猜測。

不過她卻沒有直接詢問答桉，而是換了一個說法說道：“夕兒，他雖然是個少年英雄，但是聽說脾氣可不怎麼好，這剛回京不久，就大鬧了範府，又在京溪大街那兒打死了人，手段可狠着呢！當時我聽到的時候，都嚇了一大跳！”

月夕聽到母親的話，小鼻子一皺，有些不高興的反駁道：“母妃肯定是聽了小人讒言，他大鬧範府是爲了給自己姐姐出氣，我都聽外面的小太監們說了，他是見到自己姐姐臉上有巴掌印纔去揍的範思哲那個混蛋，還有京溪大街那兒，他離開的時候都有上千人跪謝呢！雖然是打了人，但那都是事出有因的！”

只是說着說着月夕感覺不對，淑貴妃不知何時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讓她的臉頰不由飛起陣陣暈紅，她一轉身，就撲進了淑貴妃的懷裏。

“不來了！不來了！母妃你就知道哄我~~”

就像是淑貴妃瞭解她一樣，她也瞭解自己的母妃，自己不知是從哪裏露出了馬腳，這才讓她瞧出了端倪。

淑貴妃伸出手輕輕摟住了月夕，眼神變得有些深邃，在當朝，青年才俊是不少，但是卻有一人，在這羣星璀璨中，獨放光明，就是這位冠軍侯。

小小年紀，就已經獲得受封侯爵，上柱國，這種成就恐怕九成九的人一輩子都完不成，而他只用了短短三年時間，可如此優秀的男兒，天底下能有幾個女兒能降服地了了。

自己的女兒的身份雖然貴重，就算是配那些郡王都綽綽有餘，唯獨對這一位，她真的沒有底，雖然聽說他剛一回京惹得大多數小姐都得了相思病，但是要說真的要嫁人，怕是九成的人都會自慚形穢的，當然那些沒有自知之明的女人除外。

他實在是太優秀了，作爲過來人，淑貴妃在宮裏經過這麼多年的磋磨，深知一件事兒，很多時候，不是說你看着這個人優秀，你就和他是良配，若是有一天你真的死心塌地的愛上了這個人，發現自己對他一點用都沒有用的時候，只能遠遠看着他的背影，你就會越發的失望，恨自己的無用，恨自己的不堪，甚至到最後都不敢去愛，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祝福。

“夕兒，母妃知道你的心思了！但是母妃要告訴你一件事兒，這也是母妃在宮裏這些年悟出來的道理！”

月夕聽淑貴妃語氣頗爲沉重，心裏一驚，從淑貴妃的懷裏站了起來，輕聲說道：“母妃，是什麼呀~”

淑貴妃撫摸了一下自己女兒的小臉，柔聲道：“很多時候遇見不代表合適，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有一天你喜歡上一個人，或者說愛上一個人，當你發現自己距離那個人很遠的時候，遠到你拼盡全力也始終無法跟上他的腳步時，又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是悲傷，還是失望？還是落魄？？你說的那個人的確是個少年英雄，但是他太出色了，出色到令母妃都感覺驚豔，他只用了三年的時間就完成了尋常人一輩子都無法達到的奢望，你有沒有想過，當你真的瞭解到你和他的差距時，當你真的愛上了他，你會變得如何？你希望自己成爲他的絆腳石嗎？讓他爲了你停下自己的腳步，讓他停步不前，到時候你會忍心嗎？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你能做的恐怕也只有放手了，站在原地默默地祝福他，這樣的日子太苦了，母妃已經這樣過了一輩子，母妃不希望你也這樣~”

月夕雖然不大，但是出身皇宮，很多的事情，她都懂，就像是自己的父皇還有母妃，她知道自己的母妃是真正愛自己的父皇的，但是自己的父皇心裏裝了太多的東西，留給自己母妃的只有一個角落，或許是非常小的一個角落。

如今聽母妃和她說起了這話，她忽然沉默了下來，她覺得的心裏突然變得好難受，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下，很疼很疼，原本以爲自己公主的身份是沒問題的，但是聽到母妃的話，她發現自己錯了，大錯特錯，自己好像並不瞭解那個人，不瞭解他的喜好，不瞭解他的過往，不瞭解他的打算。

這個世界上，或許也只有淑貴妃會說出這樣的話，在這個天下女人至尊至貴的地方，經歷了幾十年後，才參破的道理。

淑貴妃揉了揉月夕的小腦袋，用呢喃聲說道：“夕兒，白首並非雪可替，遇見已是上上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