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此懼，當已心疲

最終，來到蘇時修病房的衆人，首先在看到蘇時修真的好過來了之後，都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

然後，他們不約而同的將目光，放在了屋頂的那個破碎的洞上。

就在那個洞中間，剛纔蘇的身體還嵌進去來着……

“怎麼說，阿波尼亞小姐？”

看着阿波尼亞還在用儀器掃描蘇時修的身體，後續剛回來的伊甸，立馬主動問出來大家心裏的那份擔憂。

“不用着急，伊甸小姐。雖說儀器的結果是主要的，但是我能明顯感覺到，阿修的精神狀態明顯好了不少。”

至於那份原因……算了，一些東西放在律者的身上就很合理，爲什麼要去想原因呢？

不該去細細追究的東西，就沒必要去細細追究了，畢竟，他是他們的同伴。

過了一會兒，阿波尼亞放下了儀器，說出讓大家心安的那個結果：

“阿修現在，已經沒任何事了。”

“你小子！”

結果，第一個撲過來抱住自己的，是凱文。

一如學生時代那般，還真是令人懷念。

蘇時修愣了片刻，但隨後也露出了笑意。

是挺好的……至少現在此時此刻，的確如此。

“你們倆啊……”

蘇不禁搖搖頭笑了笑，但也湊了過來，和兩人抱在一起。

“阿修，也別總讓我們操心啊。”

“你們倆真是的……謝了。”

笑了笑，自從千羽學園的歲月開始，他們三人就一直以來都是很要好的朋友。

哪怕後來經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哪怕他們曾經經歷過一段時間的分別，但那份真摯純潔的兄弟情，事後未曾改變。

跟幾位其他的朋友互相點頭示意後，這些女生們，默契的都沒有過來。

而此時，凱文和蘇也剛想互相調侃些什麼，但隨後又意識到了還有個人在，便主動鬆開了蘇時修。

兩人退到身後，衆人之中唯一的孩子，莉夏，則是看着自己的哥哥，眼中淚光閃爍。

可是她的臉上，卻有着很開心的笑容。

“哥哥……”

看着她的笑容，蘇時修長嘆一口氣，也同樣露出了溫柔至極的笑容：

“抱歉，莉夏，是哥哥回來遲了。”

“不，我理解。哥哥身爲英雄，一直在爲了拯救人類而戰鬥，莉夏不會怪哥哥的！”

鼻子似乎有點酸了，那種被人理解而關懷……這社會這樣令人不爭氣的感動。

“莉夏，你可能說錯了什麼哦。”

蘇時修笑着，揉了揉莉夏的腦袋。

“啊？”

莉夏一臉茫然。

而就在這時，病房門口，不知出去聊了些什麼的梅和柴郡，也剛好走到門口前。

然後，她們就聽見了，蘇時修接下來的話：

“所謂英雄啊……哥哥我，早就不再算什麼英雄了。”

“英雄之名，就去讓別人揹負吧。我累了。”

沉默良久，莉夏最終沒說什麼，只是安安靜靜的握緊了蘇時修的手。

青年的那顆心，在歷經瞭如此漫長的時光之後，他也看到了太多太多，他也經歷了太多太多。

磐石亦會爲風沙磨損，何況那顆亙古不變的霜華下，隱藏的是比他人更爲溫柔、細膩而易傷到的心。

自打這一天過後，蘇時修就主動申請辦理了出院手續，哪怕不久之前跟伊甸相談甚歡的舅舅蘇滄淵，執意要求他再歇一歇，蘇時修都不肯了。

畢竟他自己已經沒事了，這一點，蘇時修自己很清楚。

繼續呆下去沒必要，更何況，身爲唯一見證了全部真實歷史的人，蘇時修現在開始感到一絲畏懼了。

當時他只是想利用「天」的力量，去親手解決掉那個有可能會給他帶來威脅的，天外生命。

只是沒想到，那時候「天」的力量剛一激活，他也隨之莫名其妙的突然掌握了全部的力量。

那份本屬於自己的力量，來自於世界之外的神明之力，當被這方世界的人完全掌握之後，便真的會帶來無法想象的後果。

哪怕自己曾是他的主人，但在蘇時修親手使用那股力量的時候，他還是對自己那時候的狀態害怕了。

只需擡手之間，我便可以覆滅這顆星辰，也可以去救回來無數的人。

可那時候最可怕的就是，蘇時修想到了希兒，想起了那位對自己來說很重要的妹妹。

是啊，她對自己真的很重要，一直在心中處於無法替代的位置，可是換成了彼時的他呢？

完整「天」之律者之下，他明明知道，這個人對自己很重要，甚至都不願意去救一下。

因爲沒必要，或者說，世間萬事萬物，都和自己沒什麼關係。

那種時候的思想和力量，以及彼時的決斷……只能讓蘇時修用一個字去形容。

神。

神性，從某種方面上來說是非常可怕的，無情無慾，無思無念，縱使世間萬般人，不過皆是螻蟻；縱使曾共度無數歲月，也不過一路浮塵，何足掛齒？

這份需要自己承受的後果……實在是太過可怕了。

對於這份強大的力量，蘇時修真的有點恐懼了……

是啊，當自己成爲了完整的「天之律者」，掌握了曾經自己完整神明之力的他，肯定是有史以來蘇時修最強大的時候了。

但那個時候，他說他的意識真的被神性所主導，對世間萬般萬物都不再關心的他，還會是現在大家所認識的蘇時修嗎？

那種連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真的好可怕。

其次，便是那股力量的後果。

在這樣的世界裏，動用更高維度的神明之力，是有代價的。

若是自己沒有代價，那麼這股力量便會直接湮滅這個世界，那到頭來自己變強的意義，不就沒有了嗎？

所以那份代價，必須要自己來承擔。

而那時候的他，已經將這份代價，轉移到那個被徹底毀滅的外星文明身上了。

那股完整的異世神明之力，是足以震懾外星文明數萬年的，這就是那時候，神性之下的他，會選擇以如此高調的方式毀滅一個文明的原因。

毀滅蟻巢，僅僅是因爲一隻螞蟻，差點咬了自己一口，然後一腳直接解決的事情而已。

我毀滅你，不過是順手而爲，與你何干？

那份代價這一次沒有展現在蘇時修的身上，可若下一次再使用這樣的力量呢？

蘇時修有預感，如果自己的這份力量，持續強大到一定的程度……就會迎來這份代價。

最初締造一次奇蹟的時候，那份代價，那位神祕女子也無法抵消。

而第二次締造的奇蹟，估計已經生效了。

雖然不知道已經失去了什麼，但是那份代價背後，總會讓蘇時修偶爾感覺一陣不安。

這份強大的力量，簡直就是一柄雙刃劍，在輕鬆消滅敵人的時候，也有可能會傷害到自己。

而傷害到自己、或是自己身邊重要之人的時候，自己不會心疼、甚至不會有多餘的感情，這樣的話真的很可怕。

“這就是你的擔憂和顧慮？”

出院之後的第三天，神州，一處溫馨的小公園裏，看着坐在身旁的梅，蘇時修點點頭。

“這樣啊……我明白了。阿修，或許你應該順從你心中的感覺。”

“你那份力量，還是儘量別用了爲好。”

誰也不知道，再繼續使用下去，這份力量帶來的後果會是什麼。

但是……只要可能會帶來什麼代價，那也許都不是他們能承擔得起的。

梅嘆了口氣，最後，她提出了心中的那個想法，也是在不久之前，柴郡的一個建議。

“阿修，給你批一年假期，如何？”

“批假？”

“嗯，不過有一些要求。”

果然，應該是有什麼事情吧。

先安安靜靜的聽完了，然後再拒絕得了。

畢竟現在的自己，是真的……暫時不想再戰鬥了。

至少一段時間裏，蘇時修，都想好好的休息一會兒，不想再去想什麼其他的東西了。

經歷了這麼多，那顆本就是少年的心，已然感到疲憊。

“阿修，這次假期，你可以回基地來看看大家，但是不準再私自訓練了，知道嗎？”

“但是我拒絕……啊？”

幾乎是下意識的拒絕，但蘇時修立馬反應過來，剛纔的話有點不對勁啊？

“你當我不知道嗎？阿修。”

梅有些苦澀地笑了笑，突然一掌拍到他的後背上。

而此刻，蘇時修心中瞬間一驚！

那一掌看似是無意的拍在自己的後背上，但實際蘇時修清楚，那一掌……正好落在自己背後的聖痕上。

“那天在神州區域的逐火之蛾基地裏，阿波尼亞和蘇，讓我看了你的體檢情況。”

“在他們兩位的幫助下，阿修，在你睡着的那段時間，我跟你的老師交流了一下。”

蘇時修：！！！

臥槽，這不是意味着，我幾乎所有的祕密，都快被你知道了嗎！

不愧是人類最強大腦，沒想到自己的這麼一次疏忽，居然讓梅發現了這麼多的事情！

“放心，我跟那位九霄小姐的談話內容，並沒有第三人知道。”

沒有第三人知道，這就意味着，他自己都不知道啊！

你們倆，一個目前文明的最強大腦，一個不知道多少個前文明的救世主，你們倆到底又交流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然而，梅只是拍了拍蘇時修的肩膀，臉上露出了一絲心疼：

“阿修，這段時間，你辛苦了。”

“所以答應我，好好的給自己放一個假，可以嗎？”

“不過是爲了我，更是爲了你身邊的大家，還有你自己。”

蘇時修沉默了，過了良久，他才輕輕點點頭。

“好，我會讓自己好好放鬆的。”

聞言，梅笑了。

一直以來沒有人知道，這位青年的肩頭上，獨自一人扛下了多少的東西。

哪怕是梅瞭解到了一部分，但那一部分也只不過是冰山一角。

正因爲知道了冰山一角，梅才能推測到，背後的羣山峻嶺之間究竟有多麼深不可測。

每夜夢中，總要進行了一個月甚至是一年的訓練，而那些自我的模擬訓練，大部分時候總是自己一個人在進行。

不說晚上入夢之後，在聖痕空間中經歷的一切，光是現實中所面臨的不少東西，梅都看在眼裏。

是啊，身爲這個世界唯一的特異點，又何必將任何擔子都扛在自己的肩頭上呢？

揹負上前文明的寄託，自己擔負起了救世主的使命……明明你的存在，纔是這個世界最特殊的人，明明你可以卻不用操心任何一切的。

可就算是操心了這一切，可是……明明你的身邊，從來不是一個人啊。

而就是那一刻，梅或許明白了，爲什麼蘇時修從來不敢直面身邊任何人好意的原因。

真的是沒辦法接受吧……也許他也有那份想要回應大家的心，但是他自己無法迴應。

一個對於身上經歷的一切苦難和重擔早已習以爲常，而這些習以爲常的東西，卻足以讓另一個理性到極致的人類最智慧之人，也難免生出一絲心疼。

“還有，第六神之鍵，從今之後將會批給你使用。阿修，黑淵白花，從此之後就交給你了。”

沒有了大部分高層的干擾之後，梅的意見，基本上也算是言之即行了。

承載了那份回憶的武器，不論那份回憶是否美好，是否心酸，還是交給當事人保管更爲穩妥。

點點頭，蘇時修沒有再多說什麼。

確實，自從自己可以使用「死」的力量之後，估計也沒有任何人，比自己更擅長使用黑淵白花了。

“在這邊安安靜靜的想一會兒吧，阿修，我就不打擾你了。”

蘇時修點點頭，也沒有留下梅的心思。

一些東西，還是需要他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去想一想，更好一些。

走到了公園的盡頭，梅看到了沉默不語的凱文，正在等着自己。

“梅，阿修他……”

“沒啥事。他啊，雖然內心比別人柔弱，但也總比別人堅強不少。”

梅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一些祕密，還是保藏在自己的心中吧。

就比方說，蘇時修的背後，那三道傳承自不知多少個前文明的聖痕，以及又揹負了多少的傳承和寄託之類的。

這些東西，確實啊，在這樣的文明，他也不能告訴任何人，也沒法告訴任何人。

難怪看起來總和大家相處融洽的蘇時修，這總是有着莫名其妙的孤獨啊。

孤獨的救世主，孤獨的英雄，孤獨的揹負起前文明的一切，孤獨的成爲這個世界的希望，就連他的存在，也是孤獨的。

因爲不論是哪個文明，都未曾出現過蘇時修或是他的同位體，哪怕是平行世界也是如此。

他很特殊，因此他也最孤獨。

而這份孤獨，他人也只能看着，哪怕偶然有機會理解了，也無能爲力。

也許，那位蓬萊寺九霄說的不錯，蘇時修他……一開始就不應該是屬於這個世界的人。

九霄跟梅說了不少，但也不是全部都說了，只是說了一些必要的東西而已。

但就是這些東西……讓梅感到了沉重。

看着走開的梅，凱文再次看了一眼坐在遠處長椅上蘇時修，目光凝重的轉過身，跟着梅走開了。

他也能隱約知道些什麼。

是啊，得繼續變得更強了，不然……那傢伙也是會累的。

話說回來，梅比烏斯那邊，好像研究出了可以進行多次崩壞獸基因注入的超變手術來着。

那項無人敢報名的「奇美拉計劃」，凱文暗自在心中決定，準備去嘗試一下。

有些東西，也該輪到自己去揹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