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明白了什麼叫“月是故鄉明”

這一頓燒烤喫到了大半夜，大家都喫得很高興，歡笑聲都沒有斷過。

連最矜持的林文嬰都喝醉了酒，拉着吳貴孃的手說個不停，說她從前根本不敢這樣放縱，不然就要被家族說她不夠賢惠。

吳貴娘震驚：“天爺啊，你這樣的都不算賢惠？”

“不算，”林文嬰擺手，“我家老爺沒有納妾，沒有庶子，只有我生的三個兒子，她們笑話我善妒。”

吳貴娘：“她們胡說八道。”

三個兒子都還不夠嗎，吳貴娘心想，自己要是能生三個兒子，她都敢指着婆婆罵了。

林文嬰：“對，叫她們滾，全部滾。”

她夠賢惠的了！

周如意看着罵髒話的婆婆，覺得今日真是開了眼界，也不知道婆婆明天睜開眼睛，還有沒有臉見他們一家人。

李啓趁着醉酒做了幾首詩詞，張大春聽不大懂，在一旁叫好。

月上中天，衆人累得已經睜不開眼睛了。

李弗將醉酒的父母兄長護送回去，懷裏還摟着一個孩子。

安置好一家人，李弗獨自站在院裏，月光灑下一片朦朧紗霧，紗霧後面，是張珠珠悲傷的眼睛。

他重新出去了，李弗沒注意到身後被婢女叫起來看他的季婷。

張珠珠看着滿院狼藉，也無心收拾。

方纔的熱鬧暫時壓下了她心中傷懷，但看着空空的院子，張珠珠的心又難受起來。

她以爲自己喝了那麼多酒，就能夠睡着了。

可她已經喝醉了，還是睡不着。

張珠珠長長嘆了口氣，往外面走去。

這個家還不錯，但是她真的、真的非常想念她曾經的家。

在她從前那個家裏，張珠珠不懂什麼叫“月是故鄉明”，因爲全世界的月亮都是同一輪。

而且她就算遠在千里之外，也能夠在一日裏回到家中。

但她現在真真正正明白了這一句詩的意思。

大夏朝，松陽縣，張家村的明月或許足夠美麗，但它遠遠不能代替張珠珠的故鄉的那一輪明月。

她真的、真的好難受，悲傷和無助將她的心淹沒。

她再也看不到，再也回不去了。

張珠珠走在月色中，追趕上來的李弗，聽到了她悲痛難忍的哭聲，像是隱忍了許久。

李弗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子。

“珠珠。”

李弗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不是三姑娘，也不是妹妹。

張珠珠含淚回過頭，李弗見她如此，眼中也忍不住漫上溼意。

在知道自己前途斷絕的時候，李弗沒有哭；在舉家離開京城的時候，李弗也沒有哭，那時候他並不害怕。

但張珠珠在他面前露出這樣柔弱無助的模樣，李弗不禁心痛難忍。

張珠珠看着他：“你哭什麼？”

李弗：“我哭了？”

張珠珠哽咽道：“是啊，你哭了。”

李弗似乎才覺察到，他道：“你哭得傷心，我瞧見，便也忍不住傷心。”

張珠珠含淚笑道：“你好傻。”

李弗擡手，輕輕拂去她臉頰上的淚水：“是啊，確實有些傻。”

他從前笑話二哥犯蠢，現在他的報應來了。

張珠珠沒有拒絕，任由李弗爲她擦去了眼淚。

她太傷心了，她需要一個人陪着。

這個人是李弗，那張珠珠覺得還不錯。

過了一會兒，張珠珠漸漸平靜下來，翻涌上來的悲傷也被重新埋進心中。

李弗道：“我在此地大半年，要多謝你。”

張珠珠：“不用謝，我也很高興。”

張珠珠是個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但她需要人傾吐心事，在李弗來之前，她無人訴說。

她也很感激李弗。

沒有在她說出不該說的話，做出不該做的事情時，把她當做妖魔鬼怪。

張珠珠道：“你不害怕我？”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李弗不是大驚小怪的人，他又道，“不過你倒是確實讓我害怕了一回。”

張珠珠笑：“是不是你到村裏的頭一天早上？”

李弗幽幽嘆氣：“是啊，我先是以爲自己遇到了喫人的女鬼，然後又發覺自己隱藏多年的祕密暴露了。”

他當時差一點就惱羞成怒了。

張珠珠哈哈笑了起來：“是我的錯。”

“原諒你。”李弗大方地說。

兩人都笑了起來，現在想想，那或許是個不錯的開始。

寒風乍起，吹在兩人身上，他們都喝了酒，這寒意叫人不適。

李弗道：“珠珠，回去休息吧。”

恐怕吹了冷風，張珠珠明天要生病了。

張珠珠點頭，兩人便往回走。

這一次李弗將張珠珠送到了張家，絕對不能再讓張珠珠送他了。

張珠珠笑道：“不要怕。”

李弗不言語，雖然幼年時候的印象仍然在他心中存留着陰霾，但披着月光而來的張珠珠，會幫他照亮陰霾。

李弗已經不會再害怕了。

張珠珠哭了一場，回去便睡下了。

另一邊李弗進了門，準備去看一會兒書，讀書是不能耽誤的。

結果院裏突然多出兩個人影，嚇得李弗心突突的。

季婷已經穿戴好了，她剛纔看到李弗的面容，頓時就相信京中的傳聞了。

那些傳聞，居然都是真的。

李三郎居然生了這樣俊美的容貌。

季婷羞澀地向李弗打招呼，李弗險些罵人，直接越過她們往前走，一言不發。

季婷見狀，瞪着眼睛，對侍女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侍女：“姑娘，現在太晚了，李郎君是謙謙君子，想是要避嫌的，咱們明早再來吧。”

季婷哼了一聲，她也確實非常睏倦，只能回去歇着。

李弗這廂倒是沒有多想，他翻着書，但書頁上滿滿都是張珠珠三個字，橫看豎看，上看下看，都只有這三個字，再沒有旁的。

爲了避免褻瀆聖賢書，李弗只能合上了書。

他心想，他明日就可以去找珠珠，把事情全都說清楚了。

等他們約定好之後，就可以稟告父母，再做安排了。

這一晚上，李弗甚至想到了他們倆孩子的大名小名了。

直到天色將明，李弗才沉沉睡去。

成年人的崩潰總是在深夜裏的，第二天睜開眼睛，還是要體體面面地做人。

張珠珠遇見出門散步的趙萍，她最近胃口大，這會兒餓了，想麻煩張珠珠做點喫的給她。

張珠珠問了她想喫什麼，便扶着她去了李家的廚房。

趙萍摸摸自己的肚子，感嘆道：“我懷着沅兒的時候，胃口就這麼大，這回估計又要生一個小子。”

張珠珠道：“都好，只要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

“你說的是，我也是這麼想的。”趙萍說道，一家人在一起，平安喜樂，比什麼都強。

趙萍直接在廚房喫飯，喫到一半，季婷就來了，還帶了婢女和她庶姐季娥。

她聞到了香味，問道：“誰做的飯？”

她認識趙萍，便看着張珠珠：“是你做的嗎，你是李家的婢女吧，我餓了，給我做一樣的！”

趙萍皺起眉頭，張珠珠根本沒理會她。

她不喜歡沒禮貌的女孩兒。

見張珠珠不說話，季婷的侍女道：“你聾了，沒聽見我家姑娘跟你說話！”

鄉野村婦，真是無禮！

趙萍從前是不敢出頭的，但如今不一樣，她大聲道：“季姑娘，管好你身邊的人！”

張珠珠心想，這不行啊，還是給趙萍打個樣吧。

她扭頭看着季婷，微笑道：“我這個人，從來不給蠢人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