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日月盛典（二）

鐘聲落下，雲板聲起，日月宗主崔由妄駕臨。

衆人聚集在奉先殿，並未就坐，而是先與崔由妄一道祭拜先祖。

說是先祖，其實也就只有首任宗主崔彧一人。祭奠先人這種事，外人本就不必參加，而且日月宗事先也未通知過他們。

但大殿內外數百人，竟無一人敢於直言，在祭祖結束後的宴飲上，衆人也是言笑晏晏、其樂融融，彷彿一點也不在意剛纔發生的事。

謝陵留心觀察，發現一些小門派是有些不滿的。但一衆大門派掌門或代表不是視而不見就是沉默以對。

小門派的人勢單力薄，就算再有異議也只能啞巴喫黃連，認命而已。

日月宗原計劃在奉先殿前設宴三日，午時開始，戌時方散。

幾百號人每天都要在一個地方待上近半天，謝陵實在想不出這些人都有什麼可說的。

易闢塵之言猶在耳，以至於他一刻都不敢放鬆心神，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人暗算了去。

但是直到戌時過去主賓盡散，都無事發生。

第二日宴飲也是一切如常，安全到他都以爲是易闢塵有意拿他尋開心了。

不過意外往往就於此時趁虛而入，打人一個措手不及。

崔由妄今日與易闢塵格外聊的來，從日月宗與純陽觀淵源說起，一直說到易闢塵武學境界。兩人都屬於能說會道的類型，說起話來滔滔不絕，幾無旁人插嘴餘地。

謝陵真的想問，你們從早到晚說這麼多話，都不休息的嗎？

胡思亂想間，二人又不知聊到什麼，俱是大笑出聲，崔由妄邊笑邊道：“無師，你怎麼看？”

謝陵：“……”什麼怎麼看，他根本沒聽啊！

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反應，崔由妄將剛纔自己說的話複述：“方纔我說易觀主劍術卓絕，你以爲如何？”

謝陵未做他想：“確如宗主所言。”

崔由妄忽而一嘆：“易觀主昨日相約一戰，本拂該推拒，奈何本座年老體衰，力有不逮，恐怕無法應邀…”

話鋒一轉，看向謝陵：“但敝宗晏長老天資卓越，武功不輸於本座。無師，你可願替我與易觀主一會？”

“晏長老武功蓋世非我輩能及，想來他很是樂意與易觀主會會，是不是啊晏長老？”

桑景行哪能放過這讓晏無師喫癟的良機？崔由妄話音一落，他隨即開口。

明着誇獎晏無師，實則煽風點火，讓晏無師騎虎難下，不得不答應與易闢塵一戰。

如果晏無師還是原來的晏無師，旁人自然不敢多言。但近日江湖都傳聞晏無師改了心性，變得好說話了。

有些膽子大的不免出聲贊同桑景行之言，剩下的人見晏無師並無慍色，也跟着附和起來。

反觀易闢塵，表面上極是爲難，但眼底精光頻仍，暴露了他內心的真實想法。

無數雙眼睛或期或望地盯着謝陵，令他如芒在背。袖中之手握緊又鬆開，拒絕的話到嘴邊又硬生生止住。

“晏長老武藝雖較之以往精進，但他近日身體不適，怕是不能…”

偌大的日月宗，竟只有廣陵散出言爲謝陵推脫，但未說完便被桑景行打斷：“聽說晏長老先前趕走了府裏兩個玩意來討好新歡，難不成廣陵散你就是那被他收入帳中的新寵？不然怎麼會這般瞭解他的…”

“住口！宗主所請我怎敢推諉？自然願與易觀主一會。”謝陵先駁斥了桑景行，隨後對崔由妄道。

桑景行勃然大怒，礙於師尊在場不好發作，只死死盯住謝陵，眼中怒火似要將他燃燒殆盡。

崔由妄似欣慰不已，讚道：“無師真乃本座股肱，便是高詩在世亦不能及也。今日天色甚晚，你處理庶務想必頗爲勞累，明日再與易觀主切磋不遲。”

謝陵面無表情：“多謝宗主體諒。”

亥時末謝陵到家，本欲直回明德堂休憩，好應對明日的武鬥，行到門前卻身體一折，又向西邊而去。

暗夜沉沉，西廂無聲，屋中人想來早已入睡，還是不要打擾了。謝陵輕嘆口氣，走到天井望着梅樹靜靜出神。

梅樹在冬日開放，現下只有光禿禿的枝杈，被風一吹，更顯荒涼衰敗，一如他此時的心情。

“謝陵？”清越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回身看去，方清玄靜立門邊，身形因天色幽暗不可見，只一雙眼瞳炯炯生光。因着他的強烈要求，所以方清玄還是叫他謝陵。

進門後方清玄點燃一盞燈，又斟上一杯茶遞去。謝陵接過未喝，嘆了口氣又將茶杯放下。

方清玄見之相問：“你面色憂慮，可是遇到煩心事？”

便將近日發生之事盡數告知，方清玄聽完靜思一會，道：“我與易闢塵曾有數面之緣，那時他已算是江湖一流高手。如今數十年過去，想必天下前五不是問題。”

謝陵贊同：“易闢塵曾與高詩一戰，僅以一招之差落敗，如今位列天下第五。”

方清玄：“你雖與高詩同爲鳳麟元典第八重，畢竟參悟不久，根基不穩，論內力恐怕不及易闢塵。但…也並不是毫無勝算。”

謝陵奇道：“以我如今的實力，頂天了和易闢塵打個平手吧？”

方清玄搖頭：“朱陽策妄意卷你已參透不少，應能彌補內力的差距，現在你唯一該重視的是易闢塵所使的無爲劍法……”

屋內二人相談良久，渾然不覺時間流逝。燭火幽微，在窗前閃閃爍爍，叫人看不透徹。

躲在西廂遊廊外的玉生煙嘿嘿笑出聲：“沒想到師尊居然好道士這口，還有這點燈辦事的愛好…到底是師兄你體察入微，讓我不要進去打擾，不然壞了師尊興致免不了又遭一通責罰。”

邊沿梅倚靠在廊柱上並不接話，只是搖頭嘆息。

與玉生煙的八卦窺探不同，他更加擔心憂慮。方清玄果然像他推測的那般將師尊迷的神魂顛倒，不知日月。

明知明天是師尊與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易闢塵比武的日子，他還將師尊緊抓不放，肆意消耗師尊氣血。

如今子時將過，師尊若休息不好，明日的比試可就難取勝了。

現下他糾結的是——作爲弟子，他是不是應該前去勸說師尊多加節制，好好休息、保重身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