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地宮深處，越往裏走越覺寒冷，連燭火都顯得不大精神。

豆大的光源們顫顫巍巍地工作着，彷彿在害怕什麼。

江楓似有所感，輕聲問憐星，“你可是要帶我去見她？”

憐星眼皮一顫，微微側首看了他一眼，反問，“難道你來了移花宮，竟是沒打算見她麼？”

說着她一聲輕笑，也不知是揶揄還是嘲弄地道，“那你這錯倒是認得夠避重就輕的，想來是欺我心軟，不肯對你下手了。”

“……”

江楓張了張嘴，一時間，無措又訕然。

他自覺此刻說什麼都不大適宜，卻猛地想起憐星在他對上魏無牙時的失聲驚喚，躊躇半晌還是選擇開口，“還未謝過憐星宮主，在那時出聲提醒在下。”

憐星：“……”

沒想到現世報來得這麼快，現在換她無措又訕然了。

一時無話，直到兩人走到地宮最深處。

一扇彷彿氤氳在煙霧中的石門赫然在眼前。

都不用伸手感受其寒冷，只是輕吸一口氣，那冰霧就能順着氣管凍進身體裏，連心肺都好似被凝結。

“這……？”江楓有些難以置信，這裏可不像能久待的地方。

“你想不到吧，她會在這樣的地方，”說着憐星擡起手，按上了石門側的一塊石磚。

因爲內力耗盡無法禦寒的關係，指尖剛觸上去的一剎那，就激得她一陣冷顫，江楓心細如髮，見狀想爲她運功抵寒，不想卻被她搖頭拒絕了。

憐星道：“江楓，男子若是無意於人，太過溫柔就不是善，而是毒。”

江楓一愣，不明白怎麼就說到這了，又許是跟九歌待久了的關係，他這會兒說話倒是直，“可是你冷啊。”他就想幫忙運個功而已。

憐星又搖了搖頭，還輕輕橫了他一眼，再開口，是教也是訓了，“我若無意於人，那人是冷死還是熱死，都跟我無關。”

不想江楓卻是眉頭一皺，不敢苟同，“這不過是舉手之勞。”

憐星瞪眼過去，“我不需要！”

江楓：“……”

———那，不需要就不需要吧。

半擡的手默默負到身後，半握的拳頭緊了又松，他心想，“罷了，尊重他人的意願比一意孤行的善意更重要。”

石磚按了三下才啓動石門的機關。

只聽一陣機括聲響，沉重又冰冷的石門隨之緩緩向上升起，冷白的霧氣順着門縫就往外鑽，凍得人從腳底板就感覺發涼。

江楓不明白，邀月爲何要待在這種地方？

直到他看到那張位於中央的冰玉牀，看到牀上宛若冰雕玉刻的人兒，他怔愣當場。

———難怪，難怪魏無牙在移花宮作亂，卻不見她的身影。

———難怪他們一家可以穩居惡人谷，七年有餘不對！

江楓霍地看向憐星，心下是一陣後怕———邀月睡了七年！若他今日沒來，那移花宮？！

憐星知他所想，卻不以爲意，左右魏無牙已死，移花宮無事，至於其他，她自有手段，眼下重要的是此時此地，此間三人。

“江楓，與我而言，今日你能來，能說那番話，已然不欠什麼了。”

“可對姐姐而言，你卻欠得太多太多”

憐星說着伸手撫上邀月的胳膊，在那層層疊疊的寬袖之下，是密密麻麻的針眼，是愛而不得的痛苦，是自尊被踐的難堪。

便是憐星都想不到，她的姐姐會有一日那麼溫柔地愛着一個人，欲其生，加諸膝，傾其所有。她更想不到，會有一人能拒絕這樣的愛，教她姐姐愛而不得生了恨，欲其死，墜諸淵，甚至不惜自殘來壓制內心苦痛。

“若非時間倒轉，覆水回收，我想不到你能做什麼，能說什麼，她才能不那麼恨，不那麼痛。”

“……”

江楓怔怔地看着冰玉牀上無知無覺的邀月，想起她如冰似火的極端個性，亦覺恩怨難解，不由得喃喃道，“或許只有我死，她方能解脫吧。”

就在他話音落下之際，有一道聲音迴應了他，卻不是憐星，“不錯，只要你死，萬事皆休。”說着就見一隻玉手並着兩指，電光火石般點中江楓的眉心。

“！！！”

憐星一臉駭然地看着突然坐起身的邀月，幾乎是瞬息間反應過來———這是一個局！

“姐姐不要！”

她大喊着撲過去，想拽開邀月的手，不想這一拽之下，邀月竟是紋絲未動。

憐星不信邪，順勢便要去推開江楓，不想就這般猛力地推，江楓亦是動也不動。

邀月就在這時發善一般瞥了一眼憐星，還爲其解惑，“江楓早在七年前就該死去，今日他自投羅網，正是順應天命。”

憐星不可置信，嘶聲問道，“難道就非得教江楓死於你手，纔是天命嗎？！”

說着她不死心地重新拽住邀月的手，縱是蚍蜉撼樹也不肯鬆開，哀聲求道，“姐姐，你不要再一錯再錯了，放過自己，也放過他吧。”

邀月面無表情，更不爲所動，只冷冷地吐出兩字“礙事”，就一揮袖將她擊暈在地。

被點中眉心的江楓對此一無所覺。

他彷彿被抽走了靈魂，兩眼毫無神采，烏沉沉的好似兩顆不會反光的石頭，人還一動不動。

邀月看着他就好似在看一節木樁，無愛無恨更無波瀾。

她冷冰冰地開口，似發號施令，更似天諭神旨，“殺了九歌，再行自戕。”

幾乎是同時，點着江楓眉心的指尖散發出炫目又神聖的金光。

它一絲一縷，盤旋飛舞，直到沒入江楓腦中。

下一瞬，只見烏沉沉的眼睛突然有了不屬於它的光采。

江楓傀儡一般張口，一板一眼地跟着道，“殺了九歌，再行自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