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筆影21

燈光上身，一有如榮耀滿身，二有如邪祟盡顯。

此刻跪在地上之人，便是後者。

主座人太景逸面露嚴肅審訊。

他緊緊盯着地上之人，詢問尤文魂魄在何處，卻被他啐了一口。

“太縣令，你很得意嗎？”

太景逸盯着彭少聰，並不作答。

沒有得到他回答的彭少聰一點都不生氣，反而訕笑，“家世好，官官相護，自然能坐到這縣令之位。”

說完，他看向古嚴，“不然那該是同那兩個廢物一樣。”

古嚴臉上的肌肉抽動幾分，咬緊牙關，要不是太景逸在審訊，眼前人又霸佔尤文的身體，他幾乎要上去揍他了。

太景逸絲毫不被影響，“你以爲旁人都與你一樣。”

“不是嗎？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子弟，不都是如此。掩飾再好，其實都是買官、替考、買試題罷了……”

他惡狠狠盯着太景逸，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將其當成這輩子最大的敵人。

只可惜，他這種陰暗的想法被另一人打碎了，“他是自己靠自己考上的。”

一直沉默的許陽林玩把着手中的扇子，慢慢打開，“你上面寫了‘平出於公，公出於道’，乃是呂不韋原文一句。這說明，你是向着公正的。”

“但你竟引誘古嚴的幾個朋友作弊，這是你所謂的公正嗎？”

彭少聰眼皮一跳，知道許陽林想說什麼，哂笑道：“若不是他們貪心，腹中無墨，又怎麼會將我給的試題拿去使用，又怎麼會按照我所言去書寫，說到底，就是貪心，就是抓了機會便要作弊。”

“可是，這不是你引誘的嗎？”許陽林笑了，“彭少聰，你不會不知道，引誘犯罪，在我朝律法中，是可減刑，那你引誘作弊，這件事和你所謂的‘惡’，其實也要大打折扣。”

他笑了出來，“其中最大的問題，不都是你引出的。”

心底裏一直被掩蓋的陰暗，被人扯下直接暴露於眼前，彭少聰的臉色瞬間慘白，他握緊拳頭，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還要辯駁，便看到眼前少年對他投以鄙夷之色。

他顫抖着，內心咆哮着，終於惱火了。

“你們有什麼資格看不起我，要不是他們，我會淪落這種境地嗎？”

說到這，他大笑起來，“這都是尤家欠我的，難道不該償還！”

聽審幾人頓時明白，這就是一場報復。

唐桃皺了皺眉，不認可的搖頭，小聲評論，“自己做錯了，拉了那麼多人做墊背，那些人真可憐。”

“那些人可憐嗎？”山易垂下眼眸盯着她。

唐桃搖頭，“不是那種可憐，本一開始，他們不必如此，畢竟是世家，不愛讀書就不讀了，但被引誘變得如此，還失了性命，這件事就變得有幾分……”

說到這，她卡頓了一下，一時間找不出好詞來形容。她並非可憐那羣利用便利收穫名利之人，只是對這件事發生後，那幾人失了性命表示同情。

代價太大了。

山易並不說話，靜靜盯着唐桃的圓潤可愛的側臉。

午間，日頭漸漸歸西，落在院子中的陽光慢慢爬進大廳，將唐桃包裹在其中。

他站在陰處，就像是暗中爬行的怪物，她在陽處，就像生在陽光之下的靈物，兩人之間將彷彿有一道屏障，無法融合一般。

山易伸出手，碰了碰唐桃的手，“有些冷……”

觸碰到那隻冰冷的手，唐桃一把握住，將其藏在袖子中。

她小臉微紅，側移一步，露出陽光之地，邀請眼前之人，“曬曬太陽。”

擠入陽光中，山易心頭的愛意瞬間瘋漲，他眼眸漸深，緊緊貼着她的身子，一直到地上的影子絞纏在一起，才心滿意足地繼續旁聽。

許陽林聽完彭少聰的話，嗤笑，也顧不上儀態，直接將一隻腳伸到椅子上踩着，“你說的我都知道，你剛纔不是嘲笑他嗎？”

“你可知道，這裏面，你可以嘲笑任何人，唯獨無法嘲笑他。”

這一句話，讓太景逸面色複雜，他直勾勾盯着邊上放蕩不羈的少年，思緒一下被拉到了幾年之前……

幾年前院試結束，還未放榜。

許陽林閒來無事，去尋他父親商議遊學之事，沒想到竟然在家中遇到了一臉嚴肅的太景逸。

那時候，太景逸十分不近人情，只問了一句，“許陽林，若是我做了天大的錯事，你會將我繩之以法嗎？”

許陽林還記得當日他的回答，“自然，要不然旁人學了，這世道便沒了規矩。”

那句話是他們最後一次和善談話，從太景逸離開許家開始，他、太景逸，還有另一位朋友——陸行之，他們之間就此割裂。

在放榜前夕，陸家被抄，搜出大量賣題之證，陸行之也被抓了起來。

許陽林不敢相信，一夜之間，他們形同陌路。

他想起了之前見到太景逸的情形，立即找人對峙，“太景逸，你究竟在做什麼，你竟然……”

那時候的太景逸出奇冷漠，“許陽林，你該知道，科舉不只有我們世家子弟，還有萬千寒門，這是他們改變命運的希望。你可知道多少人買了題？”

“……”

“三十多人，他們買了題，得了利，那辛苦考取功名之人又該如何？這些撿利之人入了朝堂，又該如何？”

許陽林不敢言，從那之後，他便沒有再去找太景逸。

這回，陸家人被關押，可能就是貶幾品官職，但事情遠沒有想得這麼簡單，因爲這樁生意，陸家運作了十年。

也是這十年，牽扯出一樁命案，是陸行之兄長九年前讓人替考之後，殺人滅口的命案。

巧得是所殺之人，與太景逸關係不親不遠，是他恩師的其中一位弟子，算是他師哥……

想起那件事，許陽林心中宛若堵了一塊石頭，“你可能會說，他是查到了什麼才舉報了這件事，但你錯了。”

許陽林在彭少聰難以置信的目光中說出了那次得到的真相，“在這之前，太景逸不知道那命案死者是他師哥……”

整件事不說與彭少聰遇到的有多像，但本質差不多。

彭少聰猶如被抽了魂魄，直接跌坐在地上，他顫着肩膀，盯着眼前的太景逸，落下兩行淚。

半晌，他搖搖頭，哂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