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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少年遊(二)

“……你從哪裏撿回來的?”

長明邁過只剩半邊的門檻,不無懷疑地打量這花妖。小謝答道:“不是撿的。在山頂遇到鯪鱧,他替我捱了臨死一擊,中了毒。”

年輕的妖族雙目緊閉,看着確實傷勢不輕。他脣上毫無血色,兩頰則透出薄紅,眉梢沁出淺淺一層細汗,令那胭脂般的紅痕越發瑩潤生光。

這畫面瞧着賞心悅目,長明卻說不出哪裏不對勁,手裏的兔子好像都不香了。

他將籃子放下,伸手碰碰對方額頭,果不其然,熱得有些異常。這時候他才聞到一股苦味,轉頭看去,擋風牆角下支起的一小堆火上煮着藥,倒扣一隻木盤當做蓋子,上面還壓着一袋鹽,藥味大多被關在裏面,只飄出來些許。

至於容器,當然就是他們喫晚飯要用的鍋,如無意外,本是要拿來煮湯的。

長明:“……”

他揭開蓋子,撲面而來的是水汽與藥香……說香是擡舉它了,那股藥味苦中帶澀,澀中帶酸,衝得他馬上屏住呼吸,在小謝出聲之前,當機立斷把蓋子給扣了回去。

小謝見他只是往裏瞧了一眼,就沒再提醒他別跑了藥性之類的,而是道:“再添些火吧。”

長明不作聲,指尖一彈,一縷微光躍入鍋底,令火堆燒得更穩了些。他轉身走到小謝身邊坐下,側頭看着還未醒來的花妖。

小謝兩指搭在他手腕上,察看他傷勢,片刻後又移開,拿起一塊巾帕擦了擦他額頭上的細汗。長明越看這情形越彆扭,忍不住問道:“你親眼見到他中毒麼?”

“就在我面前,還能有假。”小謝不解其意。

長明說:“花妖雖然大多不擅爭鬥,但都知道不好用毒對付他們。說不準哪一族體質特殊,下的毒就不管用了,他們避毒的本事稀奇古怪,一時大意,被反敗爲勝的事情也不是沒見過。”

謝真皺眉道:“我曉得你的意思,可是他靈機虛弱駁雜,若非真的中毒,很難作出這樣子。”

“倒不是說着其中一定有異。”長明一派自然道,“姑且讓我看看,我也算學過幾日醫呢。”

這話有理,小謝於是把這花妖輕輕轉了一下,好讓長明能瞧得更清楚些。

鯪鱧毒性帶寒,因而雖然病人症狀顯熱,他也用斗篷將他裹了一裹,以免受風。此時,攏在一處的斗篷散開,花妖身上原本穿着那件黑衣,以及衣襟上不甚顯眼的織繡,也便一同映入長明眼前。

說是不甚顯眼,那些紋樣調出的硃紅光澤內斂,繡法又似乎極細膩,反正小謝是壓根沒有多看一眼。如果他仔細看就會知道,它們並非是尋常的卷草紋,針腳到處,就如同肆意來去,舒展盛開的火焰。

*

謝真半死不活地被他自己扛回來時,還覺得他這個主意挺機靈。他連怎麼忽悠小謝都想好了,沒料到正好趕上這回事,索性將計就計。

那時在這越地的山嶺之間,他就是這麼被鯪鱧臨死吐出來的毒霧給咬了一口。當時並沒什麼大礙,他用靈氣封住毒性上行,不當一回事地回到與長明歇息的廟祠後,忽然就發現自己走不了直線,跟喝醉了酒一樣頭暈目眩。

這隻鯪鱧的毒與它晝伏夜行的習性相近,中毒後白天昏昏欲睡,夜裏清醒過來,看什麼都天旋地轉。長明對外傷治起來得心應手,毒就不那麼擅長了,結果兩人在廟裏待了好幾天,熬了不少亂七八糟的藥,最後謝真硬是用靈氣把毒給梳理了出來,着實放了不少血。

大概是中毒的緣故,就連這段時日的印象,在他記憶裏也十分模糊。

總之,一回生二回熟,謝真這次控制得當,咬的這小小一口,毒性隨時能被他解去,騙人反正是夠了。

一被毒霧咬住,他立刻以靈氣催動,順理成章地暈了過去,只留神識觀察。果然,小謝老老實實地把他一路扛回駐地,正如他所料,沒等太久長明就送上了門來。

謝真半枕在小謝的手臂上,被他自己的骨頭硌得夠嗆。他已經感到長明懷疑的目光掃過他面孔,落在了他衣襟上。

這會應該認出來我是王庭來人了吧,他心道。如此一來,不用他再去做什麼,長明自己就會想辦法把小謝支開,獨自問他話。

以前長明一直都是這樣,偶爾有他父親派來的王庭妖族來尋他,他都儘量不使兩邊照面,一來免得謝真難做,二來他和當時王庭的關係也實在不大好。謝真有所覺察,但總是順着他的意思,只作不知。

不過,見長明這樣戒備,他不由得生起一陣淡淡的驕傲——他的確是別有居心,提防得半點沒錯,長明這會哪怕還沒怎麼經歷過人間險惡,這份謹慎也是機靈又可靠。

反觀小謝……唉,他這騙子還是不要說什麼了。

這邊小謝見到長明遲疑,問道:“怎麼?”

長明:“嗯……我想想。”

謝真正等他下文,冷不防長明伸手按住了他頸側,接着一股純正灼熱的靈氣如同摧枯拉朽,瞬間就從他們肌膚相觸之處涌了進來。

這一手如同提着人脖子灌下去的猛藥,還是沸騰着的,死人都要被他震得跳起來打上一套八荒拳。不管是真暈假暈,被這麼一衝,肯定是暈不下去了。

長明也不是純粹胡來,這股靈氣確實在足以支撐他清醒片刻。謝真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長明略帶嘲諷的眼神,似乎在說,我倒要看看你打得是什麼主意。

謝真與他目光一觸即分,接着一偏頭,吐出的鮮血頓時將衣袖浸溼了一大塊。黑衣上一時看不出,也有一些濺到了小謝雪白的衣袖上。

長明:“……”

他的神情一時間相當困惑,彷彿沒明白,剛纔那一股靈氣只會把人敲醒,怎麼還能震到吐血?

這當然不是他的問題,而是謝真藉機又把毒性清理了一下。小謝卻不知這其中關竅,見狀一驚,還沒等長明說話就抓起謝真的手,以靈氣一探,隨即蹙眉道:“他如今受不得這樣的靈氣灌注。你怎樣,可有哪裏不大好?”

後面一句是對着謝真問的,謝真低聲道:“我沒關係。”說完瞥了長明一眼。

長明:“……………………”

小謝再查了一遍,確信他真的無事,方纔作罷。長明抿着嘴,帶着三分懷疑五分納悶,還有那麼點不可言表的無名委屈,沒好氣地盯着他看。

他這時候臉上還藏不住事,偏生小謝也挺遲鈍,全沒發現他的小情緒。謝真餘光看到他神情,頓時就過意不去了。

不過長明也就不高興了一小會,很快就重整旗鼓,柔聲道:“方纔有些急,但大致想法似乎不差。再讓我看一下吧?這次定不會莽撞了。”

他這麼乖乖巧巧地一說,小謝不疑有他:“那你小心些,人家是花妖,經不起你亂折騰。”

“這話倒不盡然。”長明微微一笑,“都知道狼熊虎豹身糙皮厚,打起來能多挨三拳兩腳,木屬妖族看似柔弱,論性命強韌,卻也不輸他們。像那山中草木,冬去春來,狐狸兔子都被叼走了,它們也始終如一。”

“也對。”

小謝虛心受教,想了想:“當年那桃花妖,確實不容小覷,不過破了迷障後得手還挺容易,叫我有些想當然了。”

長明抽了抽嘴角:“若是在你劍下,或許真沒什麼太大分別就是了。”

“我還差得遠,”小謝有些不好意思,“什麼時候練出名堂來再講這個吧。”

他重取了一張手帕遞給謝真,說道:“這是長明,說起來還沒請教你名號?”

謝真心想你們總算想起這裏還有個我了,怎麼聊起來這麼旁若無人的,我當年是這個樣子嗎?

……想來想去,似乎還真差不離。

他順口說:“叫我阿花就好。”

長明噗地一下咳嗽起來。小謝莫名其妙:“你怎麼了?”

“沒什麼,嗆着了。”長明整了整面色,“那這位……阿花公子,請伸個手。”

他在“阿花”二字上稍一加重,小謝沒發現什麼,謝真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長明看過來的目光,無疑覺得已看穿他的祕密,正盤算怎麼收拾他。

這狡黠中帶着一絲壞心眼的神情,真是說不出地叫他懷念。

謝真不覺微笑,將手伸出去給他,要多配合有多配合。長明反倒皺了皺眉,好像懷疑他在搞什麼鬼,不由得就謹慎了些。

搭上他手腕,他便一掃其餘的神情,變得認真起來。只見他探了一遍脈象,道:“這個毒看似性寒,其中卻有變化,纔會叫他寒氣侵體,外頭又燒得厲害。我看那藥可以改上一改。”

這話挑不出問題,但要說他沒打什麼算盤,謝真是半點都不相信。

小謝則根本沒多想,點了點頭。他倆都對藥理略有研究,只是小謝志不在此,長明此時也未像後日那般精研,兩個半吊子互相印證了幾句,很快有了結論。小謝起身道:“那你來改火候,我去採這二味藥,去去就回。”

說罷,看了看眼簾半閉,貌似昏昏沉沉的謝真,想了想,把他抱起,放得離火堆更近了些。末了叮囑一句:“要是他睡了,就把斗篷給他蓋上。”

長明:“有我在,還能叫他凍着麼。”

小謝很放心,並不多說,提起劍出了廟門。

那一身白衣的背影隱沒於暮色後,長明又等了片刻,全無徵兆地回手一按,幾道火焰織成的鎖鏈驟然現形,朝着謝真那邊毫不客氣地捆了下去。

隨着金鐵交擊般的一聲震響,謝真手持不知怎麼又跑回到他手中的海山,一劍劈開了圍繞他的火焰。他目光清明,肩上還掛着小謝給他披上去的斗篷,但顯然已經沒有方纔半死不活的虛弱樣子了。

長明冷笑道:“不裝死了?我倒是不知王庭什麼有了個這樣的花……”

他一句話沒說完,謝真的劍鋒已經指到了面前,讓他不得不抽身後退。一陣潮汐般翻騰的烈焰彷彿憑空而至,從他雙手中傾瀉而出,剎那間滿室盡是煌煌火光。

卻沒料到,謝真只是虛晃一招,帶起的劍風迴轉時撩開了火海的一角,他就藉着這一劍之勢斜身掠入,另一手中的劍鞘已經咚地一下敲在長明頭上。

長明渾身一震,周圍流散的烈火頓時有些不受控制,肆意竄上屋瓦牆邊,把這老屋衝得搖搖欲墜。只是他一時間顧不上那些,更沒發現煮藥的鍋被火舌一捲,鍋底燎了個洞,裏頭的湯藥全都漏了出來,又被烈焰烤出了一股野菜餅的焦香。

然而受到衝擊的並不止他。謝真一棍子敲下去,自己眼前卻霎時劃過許多畫面,一幕幕情景如同江海倒懸,洶涌流入他心中。

……

此前經過兩處幻境,敲人腦門敲得再二再三,熟極而流,他卻沒料到還會有這樣的變化。

宛如琉璃玉盞被一擲而碎,濺起的碎屑映出道道輝光,那些散落的畫面也如這般破碎而短暫。謝真全副注意都用在穩定心神上,纔不會被那轟然灑落的記憶衝得七零八落。

大多碎片都似激流間的水花,繞過屹立中央的岩石,奔流而去,來不及多看片刻。即使如此,在須臾之間,他仍見到了許多從未見過的景象。

一時,他發覺“自己”走在及膝的積雪間,天地間茫茫一片,火焰在他骨血之中流動,卻不曾融化周身的冰霜。他手中握着一截銀白枝條,上面閃爍着的銳利冷光,以及枝杈上打磨的痕跡,都無疑宣示這枝條絕不是從哪一株樹上切下,而是出自匠人之手的精心塑造。

他將枝條迎向寒風,在不見天日的極寒中,那層燦爛的銀光逐漸消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層層疊疊的暗痕。越是黯淡,它便越是神氣內斂,漸漸透出一種神兵利器方纔具有的威嚴。風雪呼嘯,撲面而來的雪花還未碰到他臉頰就已消散,他沉默不語,不知是在看着什麼,又或只是在出神,視線盡頭只有隱沒在烏雲中的山際,與垂落下來與之相接的混沌天幕。

又一時,他立於一道岩石壘起的巨門間,腳下的石階每級都寬逾兩尺,兩旁不知生長了幾個百年的古樹高聳入雲,而面前的殿堂在那片古樹的襯托中也仍顯宏偉,只是那些粗獷的雕鑿,滿是異族風情的修飾,無不昭示着此處遠離中原之外。石階上似乎只有他獨自走上,但他卻問了一句:“還有誰?”

無人應答。不遠處,殿中橫置着兩把斷刀,碎成四截,粗糲的刀背極寬,形制怪異,斑斑血跡令深黑的底色下透出一股暗紅。他伸手一壓,始終漂浮於他身側的煙霧散開,又是兩截相似的斷刀跌落在地。那兵刃與岩石相撞的震響在殿堂中縈繞不散,他回身向後,目之所及,山林正在寂靜中燃燒。

再一時,是草長鶯飛的春日,他坐在半山腰一座小小的茶鋪外。桌上擺了兩碗茶,兩碟點心,對面空無一人,引得一個年輕夥計在門框後面好奇地探頭探腦。春雨方歇,檐外綠柳上搖落水珠,湖面倒映着繁花與流雲,更遠處,那飛鳥不可及的雲霧之上,隱隱約約現出一座秀麗山峯。

倘若不是修道中人,即使在此處遙望,也難以見到那山峯的半點輪廓。不像本就是名勝險峯的毓秀,也不像三百正清觀八方來謁的太微,瑤山如同霧中之夢,全不在意旁人是否能瞻仰到它的風姿,又能否追尋到它似有若無的蹤跡。換做謝真自己從外回返,但凡遠遠見到老家,無不快馬加鞭,只想早日歸去。而在此處,這久久凝望瑤山的目光,彷彿渾然不知何處是盡頭……

萬千飛旋的碎屑轟然落幕,謝真睜開眼時,正對上一雙與他相視的目光。

那瞳孔深處光輝奪目的星辰淡去,金與紅的烈焰逐漸止息,又變回了那雙他無比熟悉的黑眸。一句話也不說,長明忽然伸手抱住他,勒得他差點背過氣去。

“好了好了……”謝真哭笑不得,心中亦難自禁,不由得也摟着長明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還好只過了片刻,長明就鬆開他,雖然還是少年模樣,面上卻以恢復了平常的鎮靜。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沒想到你騙小孩子還挺熟練的?”

謝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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