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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7 章 琉璃脆(八)

野曠雲低,夜風低柔,冬日蕭疏的枯林之間,一道黑影挾着風聲從枝頭掠過,驚得羣鳥四散而飛。

今夜無星無月。寅時才過,黎明未至,在此處人跡少見的荒地間,更無一絲燈火能透出這深重夜色。那黑影在水邊一落,閃着微光的輪廓倏地延伸,展開成了長長的一條。

還好無人在附近,不然準會以爲是什麼妖蛇現身,這荒郊野外的,先得把自己嚇個半死。不過,若定神看去,那展開的東西上下齊平,方方正正,怎麼看都不是妖物;再看它從兩側聚起,繞成一束的模樣,不難看出它很像個卷軸。

卷軸落下後,片刻就收成了手中一握的大小,原本載着的人影也站定腳步,各自點起燈火。只見五縷清光從一行人中升起,列得十分齊整,只最後面那一團瞧着黯淡無力,還有些搖搖晃晃。

有人道:“元宜,又怎麼了?”

那叫元宜的少年答道:“有點暈……”

接着是一聲低呼,元宜又道:“對不住對不住,師兄,不是故意扯你袖子的,我給你理理……”

“別拽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前面說話那師兄喝道。

“好了,原處整理一下。”另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是我馭風之術不精,否則也不會叫你們難過。”

這話一出,衆人紛紛道:“哪裏哪裏!沒有的事!”

“小師叔不要這麼講!是我愚笨,特別怕高……咦你踢我幹什麼?”

“要不是小師叔,我們哪裏能到的這樣快?”

那幾縷燈火乃是浮在半空的靈光,隱約現出小鼎的形狀。燈火照耀下,一行五人均着玉簪紫帶,是仙門中最爲人熟知的正清弟子裝束。

爲首那被叫做小師叔的修士,手持卷軸,正是原應在太微山的靈徽。

靈徽身爲與掌門同輩的末徒,年紀比不少師侄輩還要輕上一些,故而在與他熟悉的同門中,這個小師叔的小字總是摘不掉。叫歸這麼叫,大家對這天資不凡的小師叔還是多有尊敬,這會七嘴八舌的說辭,倒不全是對長輩面子的恭維。

靈徽掃了一眼這幾個師侄,因爲趁夜出門辦差,就是最穩重的也不免有點浮躁。他略有些無奈,說道:“元珩過來。”

元珩是這些小輩中的師兄,他剛理好被毛手毛腳的師弟扯開的衣袖,聞言應聲上前。靈徽雙手展開卷軸,當中現出一幅墨筆點繪的星圖,不需多說,元珩當即凝神戒備,爲他護法。

隨着卷軸法器浮於空中,點點星光便從靈徽手中逸出,向郊野間四散而去。

逢水城中並無正清觀,這一行正清弟子乃是從離延國最近的一處宮觀趕來。幾日前,掌門遣靈徽下巡,沒想到中間忽有變局:衡文書院門下弟子戴晟疑以妖法蠱惑同門,奪取門中藏寶,接着打着書院旗號,在逢水城旁糾集人手,要去傳聞中的臨琅遺蹟中一探。

此事衡文書院曾遮遮掩掩地透過些許風聲,然而沒有真憑實據,正清那會根本沒當一回事。直到衡文安在逢水城守備府的眼目回報,戴晟這一通上瞞下騙的行事,居然把霍清源也扯了進來,正清才感覺不對,於是令靈徽幾人順路來探。

他們只知那處山頭大致方向,到了左近後,再感應周邊靈氣,才能確定方位。見靈徽施術,除了元珩按劍不動外,其餘幾人也即各踏方位,將他們圍攏其中。

天幕猶如一座啞然的銅鐘,悶不做聲地扣在四野之上。即使伸手不見五指,行路人也能感到那遮星蔽月的濃雲正沉沉壓在他們頭頂,當中含着的那一口將至未至的雪,也不知何時纔會飄落下來。

正清的探知祕法一經發動,四下鳥獸木石,風吹草動,皆如實照映在持術者心神之間。靈徽正在凝神細探,忽感到一陣磅礴之力在圖景中驟然現身,劇震之下,他還未看清那是什麼,就已經從星圖中被彈了出來。

耳邊聽得幾聲驚呼,靈徽一睜眼,正看到卷軸從空中跌落,無數星光倒飛回來,化爲一陣墨點淋漓的小雨,重又落在星圖之上。

祕法中途被斷去,他有些頭暈目眩,在元珩的手臂上一撐,方纔站穩。元珩急道:“小師叔,那邊!”

靈徽心下一驚,朝幾名弟子紛紛張望的地方看去,那裏正是探知時傳來異動的方位。那些本應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綿延丘陵,此刻從中清晰浮現出山峯的輪廓,彷彿一截外殼已燒得焦黑,內裏仍有餘火燃燒的枯木。

幽幽紅光在峯脊之側明滅,每閃動一次,就隱約有落石從山頭上剝落,相距如此遙遠,他們也能感到從大地深處傳來的震盪。

*

最後一個修士被同行者拖着奔出山門後,背後的山峯一陣搖顫。這傳到十里之外依然不減的震動,在近處直如天搖地撼,要說這山馬上就要在他們背後炸飛上天,也不會叫人奇怪。

夜風拂面,哪怕此刻仍然一片漆黑,不見天光,從逼仄山洞中逃出來的一行人還是不由得大口喘息。和遺蹟裏那混濁窒悶,還夾雜着腐朽氣息的氣息相比,如今冬夜裏透着寒意的微風,對他們而言無異甘泉。

一聲巨響之後,紛紛墜下的落石堵住了背後的山門。在七絕井裏被抽乾靈氣的修士們儘管快要支撐不住,還是竭力再掠出了一段,不過當他們回頭再看時,那山卻好像已經不再搖撼了。

孟君山面色凝重,在餘人都退的遠遠時,他與霍清源仍站在被堵塞的山洞旁,留神其間的變化。此刻他們在山腳下,頗有些一葉障目,雖知道其中有流火爆發,卻不知峯脊後火光之亮,已經在昏暗的原野中點起了一根明晃晃的火把。

兩人再等片刻,確信這山已經完全安靜下來。霍清源把扇子啪地一合:“開頭聲勢不小,還以爲流火有很多呢,結果最後也沒出什麼大事,奇哉怪也。”

孟君山心道,這與深入七絕井之底的那倆人肯定脫不開關係。霍清源沉吟道:“難不成……”

莫非他猜出了什麼?孟君山稍稍一驚,卻聽對方道:“難不成流火放太久,都潮了?”

孟君山:“你見過誰家流火會受潮啊!”

霍清源笑笑,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並不多說,而是岔開話頭道:“我天亮就回山,之前少不得還得去逢水城走一趟,那狐妖姑娘總讓我不大放心。”

“你去就是了。”孟君山道,“這邊我來收拾。”

兩人轉回到那些坐下調息的修士間,霍清源無意向旁邊一瞥,驚道:“城主?”

孟君山也一怔,只見不遠處樹梢上掛着一盞小小的青燈,城主被放在一塊大石邊,膝上蓋着她那件錦裘。霍清源快步趕過去,見她面色如常,呼吸平穩,看着狀況竟比她在七絕井下受傷時還要好一些。

那狐妖說要送她回逢水城,如今卻把她放在此處,顯是要託付給他們,自己卻多半是因事情生變,提早離去。霍清源心中盤算了一遭,暫時放下那些猜測,伸手搭上城主腕脈,沒想到這麼一碰,就把她驚醒了。

城主緩緩睜開眼睛,似乎有些疑惑,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看到霍清源時,她神情一鬆,剛要說話,面色又微微變了變。

霍清源察言觀色,溫聲道:“此處已安全無虞,城主不必擔心。”

城主輕輕點頭,彷彿有些欲言又止。她擡手掩口,片刻後帶着一絲赧意張開手掌,赫然從口中吐出了一粒柔光閃爍的明珠。

“我不知這個是什麼時候……”她慌亂道。

各地習俗不同,但不少墓葬中都有令往生者口含一物的慣例。下了一趟遺蹟,嘴裏突然多出來這麼一個東西,簡直讓人毛骨悚然。饒是徒手抓白刃也面不改色的城主,這會也不禁臉色慘白。

霍清源細細看去,卻說:“別怕,這個是藥。”

“藥?”城主疑惑道。聽了這話,她倒是覺察口中有一絲微苦的藥香殘留。

“靜流部水煉靈藥,多以珍珠爲載。”霍清源道,“不必擔心,這是用來救你的,你收着就好。”

城主這才放下心,取出手帕,小心將這顆珍珠收了起來。略定定神,她向旁邊張望,擔憂道:“寧寧……跟我同來的那個侍女,她沒出來麼?”

“她叫寧寧?”霍清源微微一笑,“果然是很合適狐妖的名字。”

城主渾身一震,愕然擡頭,顫聲道:“她……她雖是妖族,卻從未害過人的,這次也是擔憂我纔會與我同來,仙長,請你高擡貴手,不要爲難她……”

霍清源怎麼聽都不對勁,那狐妖哪有城主形容的這麼弱小無辜?但看城主的神情也不似作僞,何況這會她也沒理由掩飾,倒像是根本不知道那個“寧寧”的深淺。

該說不愧是狐妖麼,就連對常年相伴的人,也遠遠摸不清她的根底。異類殊途,正是如此。

“可當不起,她本事大着呢,也是她將你從山中帶出來的,只不過剛剛先行離去了。”

霍清源說到這,也不禁苦笑了:“這顆藥應當就是她留下的,且不必擔心,興許她很快就回來尋你了。”

城主稍稍鬆了口氣,眉宇間仍籠着一層焦心。霍清源有心探問那狐妖的來歷,不過看城主這樣子,如今也不是好時機。

也罷,跑得了狐狸跑不了守備府,想要旁敲側擊,有的是功夫……或許等蘭臺會再送些逢水城的訊息過來,就更好了。

霍清源總覺得那狐妖和孟君山關係有些不清不楚,心下很是好奇。不過,他自覺抓住了城主這條線索,堅信只要順藤摸瓜,必然有所收穫,對這觸手可及的八卦,他也不着急打聽。

城主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有件事不知是不是有干係……在遺蹟中時,我半夢半醒間,彷彿見到了我族傳言中的仙人顯靈。”

“顯靈?”霍清源精神一振,“在夢中看到的?”

城主輕輕點頭:“祖輩留書中曾有記載,當我翟氏一族遇到不可解的難事時,會有據說曾對先祖有照拂之恩的仙人託夢顯靈,助其度過難關。不過,事到如今,這早已只剩下傳言了。”

霍清源仔細聽着,城主又道:“夢中我周遭好似火烤,十分焦渴,卻又沒力氣站起身來。正掙扎間,忽見到金砂如雨灑下,讓我立即不藥而癒,再沒有半點難受,簡直有些飄飄然——可是先祖的傳說中,那金砂的化身會給她們指引,我卻沒再見到什麼別的異象了。”

說着,她望着霍清源,想聽聽他是怎麼解釋這夢中顯靈的。

面對她期待的目光,霍清源欲言又止。這該怎麼說,難道要說你那什麼先祖顯靈,多半是被那金砂化身操縱了軀體,你捅那一刀讓我後腰上還血流不止呢……

“光聽這些,還是弄不懂有什麼名堂。”他最終委婉道,“不如回逢水城後,城主再與我說說族中祖輩留下的記載吧。”

城主:“這個自然。”

頓了一頓,她又頗爲傷懷道:“沒想到,倒是我這不爭氣的一代,最後見到了傳聞中的仙人顯靈。先城主當年苦苦支撐時,反而沒有此等運氣。”

霍清源心道那金砂化身也不見得是什麼好東西,沒看到說不定還是好事。正想着如何接話,卻見城主嘆了口氣,微笑道:“不過,倘若夫人知道此事,想必也不會遺憾,而是要說——我這一生,也見過了我的那一位仙人。”

兩人低聲交談之際,孟君山早已起身離去。

進入七絕井唯一的通路已被封住,如今那座山峯在黑夜中也越燒越亮,無論其中曾有什麼祕藏,都恐難再見天日。

他將目光從不遠處三三兩兩調息的修士那邊收回,不欲與那些人多作來往。雖然這羣人可以算是他們救出來的,但此事疑點甚多,他現在過去,也是叫人家徒增提防戒備。

猶自沉思時,他忽有所感,轉過頭去。

一旁的枯樹下,狐妖的身影正靜靜佇立。流火透過山峯,將石壁蒸出了一塊塊斑駁的橙紅,不祥的微光明滅不定,令她面上的神情也看不分明。

孟君山竟有些張口結舌:“你……”

要說什麼,他一時間根本沒想出來。難道要問,你爲何事了之後還未離去?又或是問你對那來歷詭異的金砂化身還知道什麼?乃至於,這種種異象之間,王庭三部究竟意欲如何?

然而,此時此刻,望着那張與他記憶中沒有半點相似,屬於陌生狐妖的面容,涌到嘴邊,令他脫口而出的卻是:“那金砂人扎手得很,你已無礙了?”

對方沒有答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話一出口,孟君山多少也有些不自在。寂靜之中,他又道:“方纔,多謝援手。”

他說得自然是破開山門時,那隻紅蝶引路的事情,若他沒猜錯,用的多半就是主將的血爲引了。

聽了這句,眼前人卻出乎他意料,側過頭嫣然一笑:“那你要怎樣謝我?”

孟君山“……”

突然見到來人時,那一剎那有點上頭的歡喜冷卻後,隱隱好像哪裏不對勁的感覺終於佔了上風。

靜流主將扮作的狐妖固然毫無破綻,宜喜宜嗔,但與真正狐族那渾然天成的顧盼生姿比起來,孟君山還是能察覺到些許不同。凡是說正事時,他根本不會費工夫假以辭色;而他若是想起了狐妖的天賦,柔聲細語,衝你笑一笑啊之類的……多半是有人要倒黴了。

那點綺思被冷風吹去,叫他清醒了不少。孟君山踏步上前,伸手一探——果不其然,樹下那只是一道幻影,構築的精妙之處,叫他也沒能立即察覺,然而他探過去的手卻碰到了了什麼實在的東西。

凝滯的靈氣被他一攪,登時化爲星星點點的微光散去,留在原處的卻是一隻耳朵缺了一塊的野狐狸,也不知道被什麼法術掛在樹枝上,四爪亂動,口中卻發不出聲。孟君山的手這一下正好送到它嘴邊,被它吭哧一口,咬住了手指。

“……”孟君山默默將手收回,那狐狸也被跟着提了起來。

他捏住狐狸的後頸,教它鬆口,無奈這狐狸咬的死緊,好不容易纔把指頭解救出來。他已發現這狐狸身上幾乎一絲靈氣也無,但他總覺得施夕未不會做無用之事,這狐狸身上怕是還有什麼玄機。

狐狸掙扎了一會,顯得野性難馴,也看不出什麼有靈智的跡象,似乎並非妖族,只是獸類而已。要說不尋常之處,它的皮毛上沾着不少已經乾透結塊的血污,還有一些焦黑痕跡,看着倒像是被雷劈了……不對,誰會用雷劈一隻平常的野狐狸?

孟君山正自納悶,忽見它皮毛之中埋着細細一根鏈子。他將那銀鏈拉出,末端懸着一塊小小的鎖片,花紋中依稀可見兩個古字:寧寧。

*

片刻前,距山峯數裏之外,當流火開始從山岩中滲出時,幾個前來探路的正清弟子一時間都愣住了。元宜驚聲道:“……這麼近?”

是的,太近了,那座燃燒的山峯不在更遠處的羣山裏,而是已經迫近逢水城所在的河谷,倘若峯頭上的火焰滾落下來,或許會直接衝到城外的村落之中。

還沒等他們動身,腳下的震動卻戛然而止,目之所及的火焰緩緩黯淡,接着歸於寂靜。元珩定了定神,問道:“小師叔,我們是否要分頭去探?”

“不。”靈徽只是略一思索就拿定主意,“元宜回去報訊,其餘人跟我一起過去看看。”

“哎?”元宜迷茫道,被元珩瞪了一眼後,終於想起該怎麼答話了:“是!諸位一切當心!”

說罷,他架起自己的法器,卻感到空中焦灼之氣驟然大盛,手下一抖,差點沒扶穩。門中常常教導,情勢未明之前不要貿然起飛,免得當靶子被打下來,他便落回地上,耳邊已聽到靈徽厲聲道:“結南鬥陣!”語氣是他從未聽過的急迫。

南鬥陣是正清弟子入門第一個就要學的合陣,不僅防守自身,也能阻攔敵手攻勢,擋住或許正躲在他們身後,靠他們保護的其他人。南鬥承玄武七宿之象,是純粹的守陣,常被弟子戲稱爲龜殼,常見歸常見,牢靠也是夠牢靠,三至六人均可成陣。

低輩弟子結伴出門尋常皆是四五人一隊,哪怕少了幾個也能用出來,足見創制這門陣法的前輩爲保住他們小命的良苦用心。

元宜只見靈徽身側其餘三人各持法器,靈力流轉,一道紫光閃爍的六角陣即刻升起。尋常四人結陣,有八尺方圓已算不錯,此時靈徽在陣中主持,展開的陣型寬逾數丈,直拔雲霄,彷彿在這林地間撐起了一支光華熠熠的巨傘。

見此,元宜立即放下了去報訊的打算,而是合身向陣中一送,化爲這南鬥陣的一角。多了一人助力,陣形更盛,他餘光見到靈徽手中卷軸並非他常用的法器,形制殊爲不同,此時全力催動下,上面流轉的靈光濃郁到近乎實質,心想多半是什麼壓箱底的祕寶了。

他自然不知,這是掌門年輕時用過的法器,自打小師弟初次下山就交由他攜帶,其中還藏有掌門的幾道祕法,以備不時之需。靈徽這時還未曾動用裏面的手段,只是將法器取出施術,但也見得他對眼下狀況殊無把握。

南鬥陣升起,前後不過須臾之間,元宜落地時還未覺察到異狀,入陣後往來處一望,就看到了叫他畢生難忘的情景。

長夜之中,一線赤焰自遠而近,從天幕盡頭疾掠而來,起初尚是隱約虛影,及至近前,已化作橫無際涯的一道怒濤。所過之處,草木砂石俱化飛灰,穹蒼之上也似有明燭倒懸,遮天蔽日之處,彷彿千里潮汛,那無可阻擋之勢,又如驟雨延綿無盡。

幾名正清弟子只覺眼前一暗,剎那間已滿是烈焰。在要令人目盲的輝耀之中,仍能見到一道金紅交間的影子,奔騰火光爲其飛羽,雙翼展開之際,就如流雲般煌煌燎燃。

震愣之時,元宜忽然想道,倘若是叫他未入師門修道前見此一幕,恐怕即使僥倖活了下來,這輩子也不敢再看到一點火了。

纔剛這麼覺着,那鳳凰挾着周身烈焰,已經不閃不避,直撞上了他們結出的南鬥陣。

以往無比可靠的陣形此時竟如紙糊一般,連元宜都恍惚覺得人家撞上的不是他們全力結出的陣法,而是穿過了一片水面,僅僅留下了幾道流波漣漪。

直至對方一穿而過,南鬥陣泛着幽幽紫光的陣勢仍在半空中存留了片刻,方纔無聲無息地碎裂散去。這一情形,也終於能讓人看出端倪,火中鳳凰本相雖然聲勢奪人,卻並非真身,而是化影。

不過此時即使是靈徽也無暇細想,南鬥陣一舉碎去後,靈氣逆流,他首當其衝,險些跌坐在地。其餘弟子一個個也好不到哪裏去,眼看是已無再戰之力了。

話說回來,面對這般不講道理的對手,縱使他們神完氣足,又何來與之相抗的底氣?

靈徽已做好命隕當場的準備,事到臨頭,他只是可惜與他同來的幾名弟子,他們年紀實在是也太輕了一些……等他調息之後,重新握住卷軸,才發覺有點不對。

對方連南鬥陣都不放在眼中,要殺他們,怎麼還會等他調息完事?

靈徽茫然向一旁望去,卻見到了一幕奇觀。

那奔騰而至的火焰,顯然並不是衝着他們來的。在距他們一丈之外的地方,烈火過處,在地上燒出了一道寬闊焦痕。焦痕上方,殘留的靈氣懸於空中,模糊地顯現出了一些細微的痕跡,既像是斷斷續續的金線,也像是閃着微光的砂礫。

散溢的火行靈氣極爲暴烈,讓夜風也帶着了一縷熱意,靈徽呼吸時只覺喉中燒灼,心下也是一片混亂。一個叫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念頭跳了出來:這術法雖帶着殺伐之意,卻更像是用於追蹤的。

然而,即使是追蹤,似乎也沒什麼結果。以他眼前所見,那如金砂般的痕跡,已在幾步之外就漸漸四散淡去,全無蹤影了。

正當這樣想着時,他也發覺那道赤影在與他們擦肩而過之後,並未離去太遠,而是在數十丈外停了下來。火焰漸次熄滅,空中華美的鳳凰之姿已如夢幻般消散,只是他曉得,所見一切絕非夢境。

遠遠地,他看到那裏不知何時立着了一個背影。那人身着黑衣,近乎隱沒於暗夜之中,惟有地上閃爍不定的些許光芒映出他的輪廓。

靈徽定睛一看,那是幾根點燃的草葉。方纔那橫貫天際的火焰將熄之時,不再將草木一徑燒得灰飛煙滅,留下的餘火只是燎着了幾處枯草。在這萬物凋衰的冬夜中,那些搖曳的幽微火光,恰如滿地亂紅。

他忽覺面頰一涼,不由得擡頭,卻見紛紛大雪終於落了下來。

【第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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