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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9 章 東風面(五)

“柳前輩……”

嘉木正要解釋情形,老琴師就擡手製止了他:“我方纔都聽到了。這位道友說的是,先離開此處,我有一處別居,可以暫避。”

他氣若游絲,語調卻沉穩,安撫了嘉木那亂糟糟的思緒。

白衣人也輕輕頷首,並無異議。嘉木雖對他來歷好奇得很,但此時也不是追問的時機,何況他剛剛出手相救,把正清的人逼退,姑且也算是臨時與他們綁在了一條船上。

等等,他心道,這人根本沒出去與那個正清的見面,正清就算秋後算賬,恐怕也只會找到他白嘉木而已……

他想想都覺得頭疼,手上倒是不慢,從短袍的好幾條腰帶中解下一條,兩下抖開,成了一襲寬大的斗篷。只見斗篷朝着老琴師身上一罩,青緞裏襯便如活物般蠕動起來,託舉着他的肩背、腰腿,像是有人扶着他一般,甚至不需動彈手腳,也能從椅子中站起。

從外表看,就只是個穿着灰撲撲斗篷的路人,絲毫不起眼。

嘉木道了一聲得罪,操縱着這斗篷帶着老琴師走了幾步,確信沒什麼問題。老琴師都忍不住讚了一句:“好東西。你們家的器法,真是一絕。”

“哪裏哪裏,前輩謬讚了。”

嘉木身上稀奇古怪的玩意一大堆,這斗篷平時多用於搬運被打得不能自理的倒黴蛋或者懶鬼同門,偶爾也搬一下自己,這回難得派上正經用處,他不免有點小得意。

再從一枚玉環中放出了隱匿的術法,給自己改頭換面完畢,他轉頭一看,就見那白衣人若無其事,絲毫沒有要掩飾一下行蹤的意思。

嘉木:“……”

這會那正清的也不知道留沒留下什麼人跟隨,他剛想開口勸說,卻聽對方道:“你們去就是,我稍後就到。”

雖不知他的“稍後就到”是怎麼個意思,嘉木也沒工夫多問,就帶着被斗篷架着的老琴師先走了。

一路上他提心吊膽,幸好無事發生,順順當當到了地方。

老琴師說的別居,其實是一處窄巷中的民房。懷熙城本來不大,這處街巷不至於粗陋,但與茶樓那邊不可同日而語,看着全不像是修士會踏足的地界。

嘉木看看左右無人,也不走門,跳牆進院。裏頭陳設樸素,只院裏一棵柳樹枝繁葉茂,在春風中網着一大片喜人的綠意。

老琴師道:“進屋。”彈出一片葉子,下了門鎖。

嘉木一路上以靈氣支撐那斗篷,此刻略感疲乏,稍稍放鬆了對其的操縱,把老琴師半扶半抱地帶過門廊,放到他指的一把竹椅裏。

到此他才安穩了一點,收起斗篷,又取出那調理雷火的玉鐲,思索接下來如何爲對方穩定傷勢。忽見老琴師目光微微轉動,他警兆突生,扭過頭去,正看到那白衣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堂屋一側了。

“你……”

嘉木被嚇得不輕,他真是絲毫沒有察覺對方的蹤跡,好不容易把後面那句“你什麼時候來的”這種廢話給嚥了回去。

白衣人還是那副從容的語調,說道:“路上沒人跟着你們,可以放心。”

原來如此……嘉木鬆了口氣,跟着就有點不好意思起來。白衣人看似神祕,但至今爲止,卻都是在幫他們。

老琴師咳了幾聲,低低道:“招待不周了。這位不知名姓的道友,多謝你出手相助,敢問你尋在下是爲何事?勿要怪我心急,眼下情形總要問個清楚,纔好說話。”

“本該如此。”白衣人道,“我聽聞柳先生也做信使,如今還是否能向妖部傳訊?”

老琴師面上現出愕然之色,頓了一頓,才說:“道友的消息想來是有些年頭……早在十餘年前,我就已不做這信使了。”

白衣人道:“原來如此,是我冒昧了。”

“道友知道我名號,莫非也是我妖族中人?”老琴師問道,隨即自嘲一笑,“恕我眼力不佳,看不出道友的來歷。”

“是。”白衣人只答了一個字。

老琴師道:“雖不做信使,但昔日的聯絡還在,只是傳訊的話,我也能一試,權當稍微報答閣下援手之恩。不知閣下要傳訊去何處?”

“感激不盡。”白衣人道,“若是王庭,要多久?”

“王庭不算最遠……五日差不多。”老琴師算了算,“閣下要傳信給王庭中人,還是芳海那面的族民?到那邊從文書中被揀出也要一陣,送到收信人手裏,估摸十來天,總該到了。”

白衣人:“……”

嘉木在一旁聽着,看到白衣人聽了這回答之後就沉默了。他心想對方難道是嫌慢?可是這似乎已經夠快了,就是這先頭的五日,多半還是下了本錢,用了什麼特別的法子。

沉吟片刻,白衣人搖頭道:“多謝,此事之後再說吧。至於正清爲何尋你麻煩,你可有什麼頭緒?”

這話一出,院中便安靜下來。嘉木看看白衣人,再看看老琴師,微覺不安,不動聲色地往老琴師這邊挪了挪。

他也搞不懂這突然冒出來的白衣人到底有什麼打算。要說他本是來找柳先生傳信的,如今都牽扯上正清,他還想要多管閒事,實在不像是個遊離在三部外的野生妖族。

老琴師遲疑良久,纔開口道:“不瞞你說,我連自己什麼時候被種了一道雷法都不清楚。這雷法與正清有關,還是道友你點破,我至今也沒什麼頭緒。”

白衣人道:“正清的真傳雷法有別於尋常,察覺不到,也不奇怪。若是你觸犯了行走世間的規矩,當有正清觀的人來處理,但方纔來的那位靈弦,與掌門同輩,並不坐鎮宮觀,唯有太微山差遣得動他。”

老琴師聞言緊皺眉頭,白衣人平靜道:“畢竟貿然前來,柳先生不好輕信於我,也是情理之中。同爲妖族,也算有些淵源,如需援手,再去尋我便是。”

說完,不待兩人再說什麼,他徑直繞過院中柳樹,身影被垂枝遮擋的剎那,就已消隱無蹤。

嘉木怔怔看着他消失的地方,被老琴師咳嗽了一下,纔回過神來。

他也不是毫無經驗,當下從荷包裏摸出顆玉珠捏碎,將一道簡易陣法罩在四周,隔絕聲音與氣息。老琴師道:“對他可能沒什麼用,不過也比沒有強。”

嘉木:“……他究竟是什麼來頭啊?”

“不曉得是哪裏來的大妖。”老琴師的聲音低了下去,顯然重傷在身,剛剛也只是強撐而已,“白道友,如今我沒別的人能拜託,就與你直說吧。正清的人,我想多半是爲了你師叔來的。”

“啊!”嘉木反應過來,“我師叔中的是雷法,前輩你也一樣,這麼說師叔也是正清的人打傷的?”

老琴師撫胸喘息,微微點頭。嘉木忙取出霧網爲他緩解雷火傷勢,愧疚道:“是我們連累你了。”

“當然是你們連累的,我又不想和正清的人對上!”老琴師沒好氣地說,“可是沒法子,誰叫我欠那傢伙人情呢。”

嘉木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說什麼好。老琴師想了想,無奈道:“那戴面具的白衣服,我看不穿他的底細。雖是妖族,萬一他與正清的人聯手設套,來騙我這老眼昏花的,那可就栽了。”

嘉木脫口而出:“不會吧,師叔到底有什麼值得正清圖的啊?”

老琴師瞟了他一眼,涼涼道:“眼下沒別的法子,只能姑且冒個險。你請那戴面具的傢伙幫忙,把你師叔帶走吧,給他換個地方——雖然不知道正清爲什麼要找他,總之最好不要給他們找到。”

“那要是他真的和正清是一夥的呢?”嘉木惴惴道,“又或者,他不是和正清一夥,但也想對師叔不利……”

老琴師:“那你師叔就是纔出虎口,又入狼窩咯。”

嘉木:“……”

“無論如何,也比落到正清手裏強,畢竟傷了你師叔的大概就是正清的人。”

老琴師淡然道,“正清盯上了我,要找到這裏不難,而那戴面具的追蹤你也是輕而易舉。當然,他要是真有歹意,你也危險,現在你逃回師門報信,我也不會勉強你。”

嘉木大聲道:“當然不會!無論是前輩還是師叔,我都不會放着不管,定要護得你們周全”

老琴師:“嘖,仙門的愣頭青真好忽悠啊。”

嘉木:“……前輩你是不是把心裏想的話給說出來了?”

“別廢話了,去找他吧。”老琴師略一猶豫,還是從袖中摸出一張包在墨紙中的小方塊,塞給了嘉木:“拿着這個陣符,能保你一條小命。除非到了生死關頭,不然別用。”

嘉木感激道:“多謝前輩,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實話我也挺怕的……”

“千萬別亂用啊!”老琴師心疼地說,“要是你沒死,記得拿回來給我,我就剩這一張了!”

嘉木:“……”

出得門前,嘉木深吸了口氣,把這樁事情前前後後在心中過了一遍。

他奉師父之命來到中原,是爲了救治一名受雷火暗傷的病人,據說是他的師叔,嘉木卻從沒見過對方。似乎在嘉木入門前,他就已經遠走中原,隱居起來。

時隔多年,還是師叔在中原認識的友人,也就是這位柳先生,拿了師叔的信物向師門傳訊——師叔受傷後,柳先生也試着求醫問藥,但收效甚微,因而纔不得不求助他們。

接到信後,師父沉默良久,隔日就收拾藥物、靈器,把嘉木派了出來。

嘉木知道這個師叔身上必然有些故事,但師父不說,他就也不好多問。可他再怎麼也不會想到,師叔受傷這件事居然和正清扯上了關係。

想到靈弦與白衣人那瞬息之間的鬥法,他不但沒有畏懼,反而熱血上涌,心想那素未謀面的師叔,還有這柳前輩,兩人眼下都只能靠他了。

他就算拼上小命,也要與不知道打什麼主意的正清,還有不知道是不是好人的白衣人周旋到底!

……這股氣勢在他踏出院門的時候就消了一半。那白衣人就立在門前不遠處,把這窄街陋巷也襯得不尋常起來。

“那個,”嘉木訥訥道,忽然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這位前輩……”

他磕磕絆絆地說出了想要請對方幫忙,轉移病人的請求。白衣人絲毫不爲難他,只是點點頭:“我知道了。就在這院裏嗎?”

嘉木愕然道:“……你怎麼知道?”

“院中有陣法,護着一人,既然你說有傷者,想必就是這邊了。”白衣人頓了一頓,道,“以後還是小心些,別這麼容易被人套話。”

不知道是不是嘉木的錯覺,竟然從白衣人的語氣裏聽出了好像師父教訓他的口吻。

他不禁縮了縮脖子,旋即回過神來,推門回去。門廊下的老琴師顯然聽到了他們的交談,苦笑道:“果然瞞不過你。容我再問一句,你是不是和正清有舊怨?”

白衣人遲疑了一下,才說:“沒有。但我與王庭的柏先生有舊,聽他提起過你這位同鄉。”

老琴師把半眯着的眼睛睜開了,打量他片刻,喃喃道:“原來如此。我領了你這份情。”

嘉木隱約也感覺到,白衣人之所以沒有一開始就提這個,也是有他的考慮。倘若老琴師不願他插手,這層關係在不在,都於事無補;而如今說出來,也叫人放了一分心。

對方雖來歷神祕,又是妖族,卻行事磊落,有君子之風。縱使一再提醒自己不要掉以輕心,不知不覺間,他好像也對這白衣人莫名地信賴起來。

見老琴師用眼神催他,嘉木忙把人引進屋內,繞過門廊,解開兩道陣法,進了一處藥香氤氳的居室中。

榻上臥着一名面如金紙的男子,他的容貌尚是青年,頭髮卻灰白交雜,枯草一般散落在枕上,如同重病的老人。

嘉木一看這人傷得恐怕比老琴師更重,連忙上前,取出霧網爲他診治。半晌,這人悠悠轉醒,沙啞道:“老柳……”

看到嘉木,他急道:“你是誰?老柳呢?你快去與他說,告訴他趕緊離開這裏,我……”

“師叔,我是掌門弟子白嘉木。”嘉木握住他手,“我們已經知道了,是正清的人打傷了你對吧?”

“師門……師門怎麼還來找我這廢人?”

對方稍微清醒了些,把手往回一抽,“你也走,別管我了!”

嘉木發覺他的力氣大得不像病人,一下被甩開了手。他又是擔心,又有點委屈,剛想說話,卻見那“師叔”猛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你……你是……怎麼會……”

順着他的視線,他看到了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的白衣人。

“師叔,你認識他?”嘉木忍不住問。

不會是仇家吧?這麼想着,他轉頭看向師叔,卻見他臉上不是恐懼,而是做夢一般的神情。

*

謝真望着那張憔悴的面孔。不算熟悉,但確實記得。

只不過,記憶中不是陷於枯敗亂髮中的臉,而是玉簪束髮,手持如意的仙門才俊,身旁還跟着一個略顯羞澀的師弟。那時,他是第一次見對方,情勢緊急,不容細敘,興許有些失禮。

而對方還是半帶緊張,半帶激動地說道:“謝師兄,我們是羽虛的海綃、海文……”

他略一頷首,目光逐一掃過這兩位陌生的師弟,以及周圍的幾名修士。石橋邊,幽暗水面不住翻騰,混沌的靈氣在這淵山之底左衝右突,恐懼如同山雨欲來,沉沉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諸位原是值守於此,或許未曾有過鎮魔準備,只不過鎮印異動提早,纔不得不先進山抵擋。”

他不自覺用了習慣的嚴肅語氣,好叫這些人鎮定下來。此時此刻,他心中也是一樣的平靜如冰:“請凝神清心,以待後援,在我身後,至少守住鎮印外環。隨我來。”

衆人同聲稱是,他不再多說,率先快步穿過淵面上的孤橋。

水中星光輕輕閃爍,只是無人說話,許久之後,隊中才有人道:“謝師兄,你對天魔……有幾分勝算?”

不清楚,他心想,或許有,或許一點也沒有。但平生以來,有哪一次戰鬥是必然會贏,或者必然會死的呢?勝敗之機,只在剎那心間。

他說:“唯盡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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