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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6 章 誰與共(一)

陳霽從書閣出來,抱着寫了滿滿一本的心得卷冊,走下石階。松濤陣陣,山風在烏雲下席捲來去,大雨將至未至,誰也不知會何時落下來。

他施了個小術法,免得書冊與衣袍被吹亂。離開前,他又回頭望了一眼,書閣那扇窗戶緊閉,師父想來也已離開了。

一路回到居所,他始終有些靜不下心。剛收好書卷,就聽到何師兄在外面喊他:“還沒睡下吧?”

他總覺得沒啥好事,但燈火未熄,他只好推窗問:“師兄,怎麼了?”

對方只是朝他招手。陳霽出得門外,何師兄拉着他往山下走,一邊道:“今日都沒看到你人影。”

“我在書閣……”陳霽猶豫了一下,沒提師父今天也在那邊獨自看書的事情,“過幾天,想閉關一陣子。”

何師兄道:“你最近閉關也太多了吧?”

陳霽只是微微苦笑。何師兄並不再問,說道:“得虧你還沒進去。穆師兄和謝訣鬥劍去了,不去看看太可惜。”

“在這個時候?”陳霽訝道,心道那不妙的預感果然沒錯。

“切磋而已。”何師兄道,“只比劍法,點到爲止。”

要真是尋常的切磋,就也不必選在這麼晚了,陳霽暗想。

瑤山門下,比試實乃家常便飯,偶爾打着打着動了真格,受點傷也不稀奇,通常師父是不會管的。可是,比試按理來說都是修爲相差彷彿的捉對,穆師兄修行多年,謝訣卻剛入門不久,照這個架勢,也決非師兄指點師弟那麼簡單。

陳霽低聲問:“師父知道麼?”

何師兄有些不耐,但他知道陳霽的性情溫柔和緩,也愛替人擔心,於是多說了幾句:“師父知道了也無妨。這比試,是謝訣自己邀起來的。”

陳霽這下才真是吃了一驚。

兩人趕到時,這一輩弟子幾乎悉數來到。鬥劍依照往日習慣,選在湖邊開闊處,門中人丁不旺,圍不成圈子,只見各人或坐或站,散在場中四周,穆師兄一個人負手立在湖邊。

“竟然叫穆師兄等他……”

何師兄咕噥了一句,想往前走些,卻被陳霽拉了拉衣袖。他想了想,就站在樹下,抱起了手臂。

陳霽也望着穆師兄的側影。相處日久,他知道穆師兄並非不好相處之人,修煉更堪稱拼命,縱有些傲氣,但身爲名門瑤山這一輩中翹楚,若是沒點心氣,那才奇怪。

其餘師兄弟們對這位穆師兄,敬佩有之,追趕的念頭也不放下,時有較量之意,這都是門內同輩的相處。

而謝訣,謝師兄……他就像是一塊棱角分明的堅石,砸進這盛着珠玉的匣中,卻把那熠熠的寶光都襯得黯淡了。

平心而論,掌門剛將謝訣收入門下時,諸位弟子之間根本沒有那麼多念頭。當代門中格局初成,各人的天資也見了分明,本是頗爲穩定的情勢,輕易生不出波瀾。

畢竟不是從小一起修行的師兄弟,大家沒法一下子就多親近,可也不至於排斥。山中清淨,朝夕相處間,慢慢熟悉起來,也就能融入衆人之中……本該如此。

問題就在於,掌門對謝訣,實在有些過於偏愛了。

這偏心不是體現在幾句好話,幾次和顏悅色,或是明面的照顧上。掌門甚至也不曾給他過多的讚許和誇獎。只是,掌門對這新弟子的嚴厲與上心,誰都能感覺得到,唯有這態度做不了假。

陳霽有一次聽到師兄無心的抱怨:“和他一比,我們都像是撿來的了!”

當然,謝訣纔是那個“撿來的”弟子。陳霽入門較晚,修得是蘊靈術,對此感觸不深,可也大致能明白師兄們的憋屈。

掌門傳道授業,不可謂不盡心,以往少有偏頗,對誰都是一視同仁,衆人早就習慣了。而到了如今,在謝訣身上,他們才終於知道,掌門盡心竭力地去教一名弟子是什麼樣的。

陳霽心知他的想法可謂大逆不道,但他偶爾也會覺得,眼下這暗流隱隱的氣氛,並不來自於謝訣,反倒責在掌門身上。

謝訣入門前,據說跟着散修在江湖闖蕩,身上不見仙門修士的出塵脫俗,倒是多了煙熏火燎的狠勁。就算是行事圓融之人,也未必處理得了這局面,何況他性子直率,脾氣剛硬,些許的敵意打上去,馬上就能給彈回來。

以瑤山門下的風氣,不至於弄出什麼當面陰陽怪氣、排擠譏諷的不入流手段,但這份緊張的氣氛盤旋不去,使得謝訣的孤立越發明顯。

也許就是因爲這個,他纔會主動與穆師兄比試的吧?陳霽漫無邊際地想着,有些時候,打一打反而能打出個新局面來。

此刻風重雲低,唯有湖面波光纔有些亮色。穆師兄轉過身來,餘人都朝着林間看去,那裏,謝訣手提鐵劍,沿着小路走來。

進得場中,他環視一週:“各位到得好早。”

何師兄忍不住道:“是你來晚了。”

謝訣不置可否,但也沒說什麼。穆師兄道:“來了就好。本就約在這個時辰。”

“請師兄指教。”謝訣半句廢話沒有。

穆師兄卻道:“打之前,我有一事想問。我入門早你多年,就算只比劍法,對你也不公平。你爲何要約我鬥劍?”

陳霽不禁凝神聽着他們的話。謝訣淡淡道:“你們瞧我不順眼,不是麼?”

話是實話,卻不能實說。否則,輕是口無遮攔,重則可說引起同門不睦,沒看誰也不願意把話挑透嗎?穆師兄也愕然道:“謝師弟……”

“我無所謂。”謝訣道,“我與穆師兄比鬥,若是輸了,你們看我被打一頓,或許稍解不快。贏了呢,也免得日後別人再來找我麻煩。”

陳霽又是驚訝,又是好笑,隱隱還有一些佩服。看來謝訣是心裏明鏡也似,卻更願直來直去,不作遮掩。

要不是掌門……他連忙驅走這念頭,但還是忍不住想,或許這位謝師兄,也是能和大家處得來的。

至於他說,若是勝了如何如何,陳霽壓根就沒去想。穆師兄乃是這一代的劍法之首,哪裏是他這半吊子能較量的?敢來挑戰,就足見膽色了。

穆師兄道:“師弟哪裏的話。切磋而已,點到爲止。”

他身爲師兄,終究還是要說場面話。謝訣微微一笑,拔劍道:“來吧!”

劍刃交擊聲起,兩人已是戰作一團。天色原本就幽暗不明,那兩道迅疾身影時而貼近,時而分開,幾乎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陳霽看得眼花繚亂,旁邊的何師兄卻面色凝重,收起了看熱鬧的神色。陳霽初時不解,等過了許久,場中還是絲毫沒有分出勝負的跡象時,才明白過來,這不是穆師兄有意相讓。

難道謝訣真能和穆師兄打得有來有回?……可是,他上山纔多久?

在衆人屏氣凝神的注視下,攻守漸漸易勢。起先是謝訣一力搶攻,但穆師兄終究修道日久,劍行穩重,一寸寸壓過對方的勢頭。

即使如此,也再沒人敢小覷謝訣。眼看他節節後退,陳霽竟希望他能多堅持一會,即使這時認輸,也不丟面子了。

但就在他即將落敗時,謝訣忽地劍勢一變,招招狠厲起來。兩人原本以相似的劍法對拆,如同共舞一般,此刻他先脫離了這套路,穆師兄也被他一帶,交戰的情勢立即混雜起來。

何師兄喃喃道:“這個……”

場中,穆師兄拆過幾招,眉頭也皺了起來,忽地數劍橫出,將其迫退,口中道:“這不是瑤山的劍法。”

陳霽恍然,這劍法無疑是謝訣在入門前習得,想是他來瑤山劍法不久,反倒是在外用得那套舊法門熟悉。

然而此刻情形也因此顯得微妙起來,一旦用上外頭的野路子招式,就像是拋去了同門之間切磋的本心,只想着輸贏了。對方已經出言點破,謝訣卻如未聞,毫無收手的意思。

穆師兄似是終於決心結束這場比鬥,擋下那凌亂的劍勢後,他着力搶攻,令謝訣應接不暇。就在衆人以爲他落敗在即時,突見冷光一閃,謝訣手中那尋常鐵劍如白虹般刺破幽暗,正是一式“映天歸雁”。

這已是瑤山的精深劍式,別說謝訣不應這麼早學到,就算他堪堪學到這裏,也沒人想到這一劍被他使出,能有如此奪目之效。

他先是引導穆師兄轉換攻勢,然後傾力一擊,果真奏效。這一劍穿過四下光影,直抵到對手眼前。

穆師兄又驚又震,劍上被約束的靈氣猛然揚起,瞬間迸斷了謝訣那把鐵劍,餘勢未盡,帶着那半截劍刃衝去。

謝訣手中只半把斷劍,輕輕一側身,讓那劍刃碎片越過他身邊,飛進了林地之中。

四下裏一片寂靜,陳霽幾乎忘了呼吸。

誰都想不到這場鬥劍會變成這樣,無論是謝訣的做法,還是他那驚人的天賦,又或是穆師兄實際上輸了一城的結果,都令人久久無言。

在衆人的注視下,謝訣轉身而去,很快又回來,用不知道哪來的布條把兩截鐵劍纏在一起,小心地拿在手裏。穆師兄始終站在原地,神色複雜。

“……是你勝了。”

他終於說道,臉上也現出些許釋然的笑意。謝訣正要說話,忽地一道劍光掠過,穆師兄手裏那把對練用的劍,也折成了兩段。

掌門從林間緩步走來,目光一一掃過在場衆人。穆師兄立刻扔下劍,低聲道:“師父。”

陳霽和何師兄本來在邊緣,見到掌門,不禁往陰影裏又縮了縮。掌門看着穆師兄道:“你跟剛入門沒多久的師弟鬥劍?”

謝訣立即道:“是我找穆師兄約戰。”

掌門仍舊沒移開視線,冷冷地說:“他找你約戰,你就答應?”

穆師兄的笑意已經完全褪去,面色蒼白。他顫聲道:“是弟子的不是。”

“今夜就在此反省吧。”掌門轉身對謝訣道:“你跟我回去。”

謝訣的臉色也說不上好看,他歉意地望了穆師兄一眼,對方卻低着頭,沒有與他四目相對。

掌門與謝訣離開湖邊時,周圍的師兄弟沒有一個動彈,陳霽也是一樣,呆呆地望着他們兩個的背影。許久,只聽悶雷滾過,大雨傾盆般地灑了下來。

……

“那時的念頭,我已經記不清楚了。”

陳霽輕聲道,“後來,當我明白了師父的心思,我曾經暗想,決不能像這樣,讓知情與不知情的人都是如此妄念纏身……”

他的弟子在牀前,眼中已有隱約的淚光。但他知道,這只是爲了他而哭,並非爲了他講起的往事;而往事中的人,與掛念這段往事的人,都早已零落難尋了。

窗外風雨如晦,接天之水無窮無盡,彷彿要將這世間吞沒。在那席捲天地的雨潮中,瑤山也不過是一葉飄搖的輕舟。

“但,我終於也還是做了更無情的事。”

他說,“……也許就如師父一樣,我們都已着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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