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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4 章 灑芳枝(四)

靈徽看着在清湯裏上下沉浮的一片花瓣,陷入沉思。

屋內別無旁人,但他仍正襟危坐,耳聽六路,隨時留意周圍動向。

自來他神念敏銳,天賦尤受稱讚,師兄着意令他在此道多加修行,好在行走世間時也多一分保命本錢。

此時他正將知覺謹慎探出,如同攤開一張薄餅,越過這所屋宇,綿軟地覆上庭院石徑、池水花木。

無論怎樣探查,此地都平靜如常。沒有他想象中森嚴的守衛,僅有那名引他來此的侍女還未離去。她停留在庭前,想必正履行職責,那氣息悠然舒緩,就連靈徽自己都比她焦躁得多。

靈徽也知道這樣實屬緊張過頭。他着意控制,但收效甚微,興許養氣功夫還大大不夠。這是他初次踏進深泉林庭,又是在這一觸即發的情形下,想必也甚少有仙門使者面對過這般局面。

若是數十年前到訪,面對衰落的王族,不必如此戒慎;就是長明繼位後,他對仙門態度也不鹹不淡,至少無需擔心使者的安危。

靈徽並非替自己緊張,而是唯恐辦不好掌門師兄交代的事情。

孤身踏入王庭未曾令他懼怕,倒是如今這看似平靜的氣氛,叫人無所適從。他夾了一箸不知道是什麼做成的白玉方,本以爲心煩意亂下嘗不出什麼滋味,入口卻覺清涼甜蜜,殊爲美妙。

他不由得又伸出筷子。正在此時,一股無可忽視的氣勢顯現於他的感知中。

就像覺察到餅攤被突然踢翻一樣,他手中稍一鬆懈,那雪白方塊就向下跌去,落回了那鋪着鮮花的碟子裏。

門上青色的珠鈴一動,來客已然現身。

靈徽怔怔望着白衣劍修在他面前從容落座。對方掃了一眼桌上幾片灑出來的碎花,並不在意,身後侍女隨之爲他送上杯碟,與一尊小巧玲瓏的酒器,便無言告退,轉眼已離開庭院之外。

這清淨之地片刻間只餘下他們二人。在靈霄的囑咐中,單獨與謝玄華密談也是一項重任,但靈徽並不知道是否能有這等機會。

誰能想到,纔剛到王庭,不費半點功夫,他就已經坐在這裏。

“謝師兄……”

靈徽還在遲疑如何應對,謝真卻十分爽快道:“想來靈霄掌門該有口信通傳,我便先來見你了。”

一室晨光有如簾帷拂動,縱使窗扉緊掩,芳海中清幽氣息仍穿堂而過。在這明亮底色上,對方的神情似乎也添了一分溫和。

靈徽不由得想起他們初見之時……應該說,只是他自己的初見。那時他離出師還早,未能獲准下山,聽說謝玄華難得拜訪太微山,他悄悄躲在殿後,等客人從廊下經過。

出乎他意料,那與大師兄靈霄並肩而行的劍修,並沒有他想象中那樣可怕。什麼霸氣、傲氣、殺氣,在他身上壓根就看不見,如冰雪雕刻的面容上平靜得有些冷淡,倒也與他素日名聲相襯。

靈徽正琢磨是是不是靈弦師兄講的事蹟太過於誇張了,就正看到對方稍稍擡起眼,朝他躲着的樹中望了過來。

那一眼,就好像將他整個人都穿透般,叫他明白了目中藏鋒並非一句虛言。

回過神來時,他只憑本能維繫着術法,縮在茂密的樹葉裏,好險沒掉下去。

眼看因爲客人停頓,靈霄大師兄也放慢腳步,似乎有所疑惑,靈徽只覺得今天怕是要站着出來躺着回去了。

但劍修卻重又邁步向前,並沒有追個究竟的意思。若不是靈徽目力超羣,定會錯過他轉回頭前,面上那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往事中太微山的縹緲雲霧,凝波渡上出鞘的月光,當靈徽揮去那些雜念後,覺察到自己慢慢鎮定下來。

“要不要向他直言,就交由你來斷定。”

掌門師兄的囑託言猶在耳,“倘若你感到些許不對,哪怕分不清來自何處,也應慎重。”

他正是因此才被派來擔此重任,這也是他如此焦躁不安的緣由。既然昔日劍仙已有被天魔迷惑心志的危險,他不止一次懷疑,僅憑他那些玄之又玄的靈覺,是否足以作爲信任他的依據?

他沉默時,對方也沒催促,靜靜等待他理清思緒。靈徽不再猶疑,擡頭道:“掌門令我轉告,倘若謝師兄決意要開淵山鎮印,正清願助一臂之力。”

對面的謝真既不驚訝,也不欣喜,只是點了點頭:“想來查探鎮印,也要在貴派的監察之下了。”

靈徽:“……是。”

他說得有些心虛,蓋因當靈霄交代他時,也沒將前因後果全數說清。他隨之又道:“掌門也望能與謝師兄一會,爲諸事稍作釋疑。”

謝真若有所思,說道:“那就謝過靈霄掌門的好意了。”

靈徽實在無法從對方神情中看出什麼徵兆,也不知道他是喜是怒,又或者並沒將此當回事。

他還在斟酌時,忽聽謝真問道:“對於衡文,掌門有什麼話要說?”

此問是順理成章。凝波渡中,瑤山、羽虛兩派不避諱贊同開啓鎮印,謝真死而復生一事非但不會改變他們態度,反而更是掃清了餘下阻礙,令瑤山與王庭往昔的不睦也不再緊要。

衡文的支持則頗爲古怪,在此之前,他們只悶頭於延國的一畝三分地,對上正清這等仙門之首,也向來是謙恭有加,甘附驥尾。

於各派之前出言反覆,絲毫不顧及正清,雖或許也有派中內鬥的緣故,這與以往截然不同的出招,還是叫人疑惑。

眼下毓秀無疑絕不會與妖族共謀,鍾溪也是如此。靈霄給他帶來的這番提議,若非預計到衡文那邊或有什麼變故,就將全無意義。

靈徽道:“衡文本不應如此行事。延國朝中動盪,引得衡文生出紛爭,興許門內各方又遭利用,也未可知。”

他覷得對方面色,小心道:“聽聞,也有妖族涉入其中。”

謝真道:“衡文與延國,不是對妖族深惡痛絕麼?”

他指的是當年妖狐之亂禍及延國那樁往事,此後至少明面上,延國中少有妖族蹤跡。靈徽說道:“正因如此,才顯異常。”

謝真點了點頭:“這麼說,正清疑心其中有王庭的手筆。”

他神色未有變化,但靈徽與之目光相對,只覺那雙眼清亮如鏡,叫他無所遁形。

“……妖族若是以什麼手段取得衡文在凝波渡的首肯,其後真要去開啓鎮印,不見得會那樣順利。”

靈徽索性把話說完,他知道靈霄師兄給他托出的,也不見得是全部底細:“倘事情恰如所料,謝師兄再考慮不遲。”

謝真不置可否,片刻後道:“掌門想必也交代你一兩件事情,用來取信於我,不妨說來聽聽。”

“……”

靈徽這下連琢磨這些話怎麼出口的功夫都省了。他猶豫片刻,說道:“譬如淵山中符刻石林,一直經由正清維護,多年來陣法上的些許變動,這些記載或會對謝師兄有所助益。”

“掌門對此就說到這裏?”謝真問。

“是,若是兩位當面對談,再有旁的疑問,掌門必然也不吝於解答。”靈徽謹慎道。

“沒關係,我大致也知道是怎麼回事。”謝真平和道,“還有麼?”

靈徽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表情,愣了一會才說:“只有這些。”

他心說對方的反應出乎意料,到時一定要將其一字不差地報給掌門纔是。就聽謝真道:“我知道了。聽了你轉述,靈霄掌門想必也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將面前杯子斟滿,看來是覺得正事已經說完。那銀瓶形似酒器,裝得卻是花香氤氳的清茶。

靈徽也確實沒有更多要轉達的了。他只覺談話從始至終都未踏出過對方劃定的區限,雖然他已做完了掌門託付的這項任務,可那被料個正着的感覺,還是令他坐立不安。

隔着桌案,劍修正默不作聲地喝茶。窗紙上日光搖曳,不知是不是枝葉雪白的緣故,那些墨痕般的樹影似也更淺淡一些。

他忽而覺察,單就眼前這一幕背後的故事……死而復生的劍仙,列席王庭門下的仙門弟子,樁樁件件,都相當不可思議。

他不由得也拿起手邊酒壺,給自己倒上一杯。壺裏同樣也是茶,只留餘溫。

片刻後,謝真問道:“你們家掌門如何?”

靈徽不自覺放下杯子,肅容道:“掌門師兄道心通明,諸事安遂……”

對方耐心等他把場面話說完,才道:“從凝波渡回去,他是不是大爲震怒?”

靈徽:“……”

他卡了一會,才說:“掌門師兄一向持重,縱有憂慮,也於修行無礙。”

謝真頗爲了然地點頭:“看來是惱得不輕。”

靈徽也沒法辯解一句“絕非如此”,怎麼描怎麼黑,不如不說。回想起掌門的臉色,他忍不住說道:“……得知謝師兄依舊在世,掌門師兄其實是十分歡喜的。”

謝真道:“之後,便是越想越氣。”

靈徽:“……”

“貴掌門自來心志堅定。身爲一派執掌,思慮之事也難單以對錯論。”謝真話鋒一轉,“你大可轉告他,即使此刻不回瑤山,我也依舊是我。”

“掌門師兄只是……”靈徽垂下視線,“爲你擔憂。”

他不說擔憂何事,蓋因顯而易見。

謝真說道:“妖部諸事,王庭自當有其決議,並非我能涉入,我也不會爲此左右。至於靈霄掌門考慮的,是否會受旁人利用——對於長明,我全然信任。”

在這無可置疑的斷言下,靈徽一時間竟想不出要怎麼應答。

“但畢竟,兩位道途殊異……”

才說了半句,他突然停了下來,深覺此言輕率。以往換作他掌門師兄來說,也不會得來什麼好臉色;他雖不知靈霄碰過多少釘子,也明白這勸說的話不是他能講的。

他不安地看過去,卻見對方並無不悅。

“同爲人族不見得永無芥蒂,妖族也不是非要暗藏禍心。”謝真平和道,“心思相通,皆有前因。正如你未必會對隨意一名門下師兄弟的話照單全收,卻會信賴你掌門師兄,不是麼?”

那還用說?掌門師兄自然是值得信賴,哪怕他叫自己去做不可能之事……他也會相信那必有用意。

靈徽沉默片刻,才囁嚅道:“我……和掌門師兄,並非是……”

謝真也怔了一下,難得現出無奈之色:“我不是這個意思。”

靈徽猛地發現自己會錯了意,頓時感到血涌上臉頰。仗着修行有方,不至於漲的滿臉通紅,但還是感覺耳朵裏熱氣直冒。

都是因爲他來之前多番準備,不得不聽了一堆八卦,種種傳聞在他思緒中徘徊不散,纔會在這樣正經的談論之中不知道想歪到哪裏去……

看出他腦筋打結,謝真放下茶杯道:“想來長明那邊也該有些空閒,這就去先把正事做了吧。”

他起身離席,靈徽滿腹心思,只能跟上。

兩人出了這間待客的竹舍,向王庭深處而去。

剛來時靈徽盡顧着戒備,哪有餘心左顧右盼,此刻走在謝師兄身邊,卻是出奇地放鬆下來,也能欣賞些四下景色了。

仙門重地多建在山嶽之間,氣派務求莊嚴、高曠,妖部的喜好則不然,即便是同位於峻峯上的昭雲部,也偏重奇險之趣。芳海中的千年王庭更具風致,屋宇檐瓦色澤清透,於雪白枝葉掩映之間,處處皆似不染塵埃。

偶見來往行人,都着深色衣冠,有如這幅幻夢般畫作上的點點墨跡,勾勒出煙火氣息。靈徽留意觀察,見衆人有的帶着未消去的妖族特徵,有的則與人族無異;沒見到哪個愁眉苦臉,也沒誰面帶殺氣,大多都從容地做着自己的事。

見到他這個一看就是仙門修士的經過,他們倒是多半會看上一眼,行禮致意——不是對他,而是對他身邊那個同樣作劍修打扮的謝師兄。

這叫靈徽一時間感覺有些錯亂。仙門修士在王庭中閒庭信步,且頗受禮敬,似乎相當荒謬;但這人要是謝玄華,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

一路無言,不多時他們便停在一處殿閣前。庭中花樹有如雲霧,靈徽從樹下走過,也覺被這亦真亦幻的色彩裹住,不禁屏住了氣息。

率先登上石階的謝真則熟門熟路,引他穿過迴廊,踏進廳堂之中。

四面窗帷半卷,日光明朗,一室中盡是徐徐清風。此處陳設雅緻,與靈徽想象中的頗有不同,不見奢華排場,沒有傳聞中的寶座,王庭之主就在書案後等着他們到來。

靈徽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但這次身負使命,心境大爲不同。沒等他開口,就聽一旁的謝師兄說道:“正清的靈徽道友,給你帶來了。”

“有勞。”長明道,把手裏的書卷扣到了一邊。

兩人對答之間皆十分正經,也不見眉眼官司,可靈徽就是覺得這氣氛說不出的微妙,彷彿他在這裏相當礙事。

等到謝真離開,長明終於把視線移到他身上,靈徽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大概是因爲剛纔對方沒有分一點眼神給他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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