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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9 章 羨無窮(二)

庭院深深,一株銀杏樹不知歷經多少年月,枝葉繁密,如雲般籠罩着屋宇院落。此間似乎無人灑掃,任由落葉鋪滿了四處,及至日昳,那青石磚地彷彿也覆了一層燦然金光。

但無論秋風如何吹拂,那片片飄下的黃葉都繞開了樹下石案,遠遠向別處落去了。

石案上擺有楸枰,上頭卻並無棋子,只有兩枚奇異的小小偶人。其中一個由暗色金砂塑造而成,精巧無比,身軀肢體無一處不細緻。雖然它通體流動着金砂,製做的人顯然沒有費神去描畫面龐、雕琢衣飾,但看其行動間順暢自如,儼然與縮小的常人一般無二。

另一個,就只能勉強稱作是人形。數十片形狀不一的紅玉拼成了它的軀體,大致看得出哪裏是腦袋,哪裏是胳膊和腿,想把它看作是人,須得加點想象。

紅玉小人一動起來,渾身上下的玉片無不是旋轉翻飛,看着好像隨時都會散架一般。只是,看得久了,也會發覺它的拼合極有章法,種種姿態看似離奇,卻自有一種怪異的優美,叫人感嘆其中深思熟慮的精妙。

這兩個小人以棋盤爲戰場,各持一把小劍,你來我往打得熱鬧。不知多少回合後,金砂小人突進一劍,劍穿過紅玉小人胸口,想要撤回時,卻卡在了兩塊玉片之間。

“停停停!”石桌旁的陵空叫道。

他手指捏着紅玉小人兩肩,令當中的玉片轉動,取下卡住的小劍。本來這兩個偶人都是由神念操縱,用不着動手,但他還是把紅玉小人抱了過來,察看當中是否有缺損。

金砂小人也隨之轉身,慢慢走向主人。石桌對側,坐着一名白衣劍修,他並不觸碰面前的金砂小人,而是雙手虛放,令其緩緩轉身,只有從小人身上那不斷涌動的金砂疾流,才能看出它正時時刻刻處於變幻之中。

修補片刻,他便讓金砂小人走過棋盤,想要將那把小劍取回。結果纔剛伸手,就被陵空一指頭摁住了。

金砂小人揮舞起另一條手臂,但它無法出聲,那劍修便爲他配上詞句:“陵空殿下,欺負人。”

他模仿的聲調平平板板,倒真像是那小偶人說出的話。

陵空惡劣地把那金砂小人彈得翻了過去,口中說:“少來倒打一耙,你在這把小劍上凝聚了更多金砂,當我看不出來嗎!”

“我可沒有作弊。”

劍修一本正經道,“總共這些金砂,還是我們先前捏人時用到的分量。要讓那劍更爲緻密,纔好運使劍法啊。”

須知這兩隻小偶人,並非是一些修行者用的傀儡術法,只是玩器而已。令它們行動自如,甚至像真人一般持劍對決,足見操縱者對靈氣的運用已臻登峯造極。

陵空對“劍法”不加評論,只是不依不饒道:“劍用得多了,本體就要用得少,可是你那個小人分明還是以往的模樣。”

劍修無奈一笑,讓那金砂小人站起身來。

只見它兩手探入胸膛,向兩側拉開,倘若這是血肉之軀,這畫面想必頗爲驚悚;不過眼下展露出來的,僅是那金砂流動的外殼,胸口之中竟是個空洞,只有稀少的幾枚金砂上下飛快躍動。

至此可見,那部分用到劍上的多出來的金砂,就是從小人的胸口中省下來的。造物者還特別設下障眼法,使得這空腔中的缺失難以被感知到。

陵空差點氣笑:“……你爲了贏我,還真是費盡心思啊!”

“承讓,承讓。”劍修怡然道,“這把戲不能耍兩回。有一次奏效,就沒白費工夫。”

陵空翻了個白眼,起身去煮茶了。原來兩人賭賽無甚彩頭,輸的那個自去端茶倒水,與其說比誰更厲害,倒不如說在比誰更懶。

茶爐就在院中,陵空雖惱他的破把戲,做事卻不糊弄,一時不再出聲,專心調理。等他端上杯盞,劍修起身接過,笑道:“在你這裏,才喝得上如此好茶。”

杯中茶湯色澤澄金,貌似並無玄奇蹟象,但即便在仙門大派中,也屬奢侈之物。陵空道:“少來哭窮。上回就說給你寄些,你又說不要。”

“在瑤山,須得爲晚輩弟子作些表率。”劍修道,“門中百事待興,我自不好靡費。”

“也不至於就儉省到這個地步吧!”陵空愕然,“輕雲舟市的買賣,不是做得風生水起?”

“一來門中不曉得此事,二來那些資材我已有計量,瑤山上下,要建造的地方太多了。”

劍修搖頭道,“你知道我,有這些享受固然不錯,沒有也無妨。”

“你活該沒茶喝。”陵空評道。

劍修:“那你豈非也活該被我打秋風?”

陵空嘖了一聲,靠進竹椅,自顧自喝茶。待到日頭西斜,兩人將小偶人放回棋桌,又各自擺弄起來。

劍修一手托住金砂小人,讓其在掌心中站立,凝神調節它周身流動。陵空那邊的紅玉小人看起來就更倒黴些,被拆了一地,僅存的一隻手還得拿着自己應該是腿的玉片,好讓它方便被雕琢。

陵空刻好了這塊玉片,裝回小人身上,看着它走來走去,陷入沉思。忽聽劍修道:“你有話想問,卻藏着不說,看來我今日真是惹惱你了。”

“錯。”陵空說,“我連問都不用問。”

“原來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了?”劍修笑道。

陵空:“知道你要得意洋洋,所以不給你這機會,不行麼?”

“陵空殿下雅量,莫要生氣了。”

劍修將手一招,那金砂小人規規矩矩走上前去,行作揖之勢。這金砂小人對戰時,動靜敏捷,與人無異,此刻卻模仿着笨拙姿態,頗爲憨態可掬。

陵空也把紅玉小人轉了個方向,指着對面,“去,給他兩巴掌。”

紅玉小人跳上前去,在金砂小人頭上邦邦拍了兩下。陵空道:“我都想得到你要怎麼說,‘羽清分裂之果,早有前因,即使沒有我在,難道這禍根就沒了?’……是也不是?”

劍修:“羽清分裂之果,早有前因,即使沒有我在,難道這禍根就沒了?”

陵空:“……”

“你這神機妙算,竟連我一字一句都預測得清楚。”劍修調侃道。

陵空低聲罵了一句市井俚語,與他出塵風姿殊不相稱。劍修聽了一笑,隨即說道:“羽清一分爲二,仙門局勢變幻,暫解了瑤山被諸派明裏暗裏凌迫之危,對我大有好處。可是拋開這結果不談,我既不曾在羽清中搬弄是非,也不曾對哪個同道砌詞狡辯,更沒說過虛言謊話;至多是因勢利導,稍加牽引,倘若有人同樣做了這些,但不知結果,也並無獲益,他又是否有可責難之處呢?”

“是啊,你也只是當你的好劍修,好掌門,甚至還以德報怨,對兩方各施援手。”陵空嘲道,“他們還得謝謝你呢!”

劍修嘆了口氣,也不再辯解,說道:“我知道你總是不喜歡。”

“我是不喜歡。”陵空道,“想當年,你我還年少,你在輕雲舟市做你的流火生意,不靠機變,沒可能讓你順順當當賺下去,早被人打包賣了;我這邊的爛攤子,你也有想不完的辦法,爲我除去不知多少麻煩……我不喜歡找你幫忙,不喜歡問你主意,不喜歡你千里迢迢跑來王庭給我打算!”

劍修一時默然,良久才道:“是我說錯了。”

他這句的歉意,比前面那些調侃打趣都真心許多。陵空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坐在那裏不出聲了,紅玉小人失了提攜,奇形怪狀地躺在棋盤上,看着又有幾分可憐。

劍修起身取過茶壺,那爐子是特製,裏面的火都是陵空遙遙以術法燒的,如今早就熄滅,壺裏此刻也只有冷茶。陵空瞥他一眼,不知他要做什麼。

卻見劍修提着壺向下一倒,一縷金砂從中傾瀉而出。

那金砂與他塑造小偶人所用色澤相近,質地則虛實相間,彷彿比空中的浮塵還要輕盈。片刻之間,那流出的金砂已遠遠超出了壺中可容之數,顯然只是個障眼法罷了。

金砂四處流散,落下地去,不曾與枯葉混同,而是彙集成縷,宛如溪流盤旋;飄在空中,也是層次分明,在周圍奔涌縈繞。

小小庭院裏,霎時間已是變幻一新,地上並無水跡,卻似波平浪靜的湖面,倒映着天河燦爛。擡頭望去,那暮色漸濃的天幕映襯下,是明光流轉的爍爍星空。

金砂升騰,在院中空地前化出一棵黃金樹的輪廓,與那另一棵生長此處的銀杏樹相映成趣。劍修道:“還沒造好,想着先拿式樣來給你看看。”

陵空:“我不喜歡。”

劍修:“唔……那看來是沒什麼要改的地方了。”

陵空嗤地一笑,紅玉小人坐起身來,縱身一躍,跳到黃金樹的枝頭上去。金砂景象乃是輔以靈氣衍化的虛影,大多並無實體,但在紅玉小人所經之處,金砂紛紛凝結,爲它托起階梯。

最後,紅玉小人找到一處寬闊葉叢,躺了下來。星儀見它四仰八叉的姿態,脣邊也現出一絲笑意。

陵空看着黃金樹,有些出神:“你在當世已罕有敵手,哪怕別人仗着勢衆,你也不是沒有朋友。我早就想給羽清一個教訓了。修行問道至今,我以爲你早已能順遂心意,做自己想做之事,自由自在……”

“人在世間,永不會自由自在的。”劍修輕聲說,“我做這些,也並不以此爲難。”

“你真的不知道我在擔憂什麼嗎?你只是聽不進去吧。”

陵空悵然道,“擺弄人心,是天底下最險,你此次得償所願,下次又當如何?”

星光流金,灑落如雨。環繞在他們周身的點點幻光,雖使這景象綺麗如迷夢,卻平添了兩三分的縹緲。倚在枝葉之間的紅玉小人,恍惚間又似遠遠停在巨樹上的飛鳥,令這咫尺距離,一時間也如萬里之遙。

在這金砂的雨霧中,劍修並沒有回答。

*

“在你們看來,人心是什麼樣的?”陵空問道。

謝真被他這突然一問弄得有點迷惑,答道:“人與人都不同,恐怕難以一概而論。”

陵空又看向長明,長明想了想,道:“我也無法簡單作答。”

“好。”陵空道,“倘若有一個人,無論是世上哪一種慾望,哪一種最細微的念頭,都能從他的心中找到,只要看着它,就相當於看到了所有的人心……那‘人心是什麼樣’這一問,是否就有答案了?”

長明皺眉道:“這要如何才能做到?”

“我哪知道。”

陵空說,“但星儀知道。或者說,他想試試能不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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