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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6 章 非草木(二)

孟君山現在很想來點酒。

他毫不懷疑,假如他提起,這處池苑裏的人立即就會奉上他們蒐羅來的各式佳釀。只是這酒喝着能有什麼滋味?

再說,越是想喝,此時越是應當戒慎。

壺裏還有冷茶,他就手倒了點,鎮一鎮隱隱作痛的腦袋。桌上攤開幾張卷軸,將整張案臺都鋪滿了,他出神地看着,想的卻不只是這些紙上能看得出的東西。

衡文請他來做的是勘察山川河流走勢,以便補全陣法漏洞的活計。與其說求援,不如說引誘:這麼大一個陣圖擺在面前,其意昭然若揭。

就如他和掌門推測的那樣,這個營造空地脈的陣法,本身已相當完整。衡文將至關重要之處隱藏起來,待價而沽。

眼下雙方正是言猶未盡,彼此心知肚明,但誰也不挑破。此事在衡文中應當也屬機密,孟君山前來書院,一直是那名叫黎暄的山長親傳弟子接待。至於山長本人如今則在衡文王宮中,據說是因爲當今陛下病體沉重的緣故。

照理說,這種事情不至於讓一派掌門親自駐留,只是看衡文與延國這糾纏不清的狀況,大概也不全是藉口。正值這暗流涌動之時,叫人很難不去懷疑,衡文打算藉着王位更替的機會施展一番。

看這營造地脈的構想,就知道衡文從未放棄過復興之道,他們不會甘於像現在這樣,做個“入世”的門派。

而僅僅是這種野心,毓秀至多冷眼旁觀,絕不會摻和。衡文所圖甚大,恐怕也只有遏制妖族這種理由,才能在仙門中撬動盟友。

孟君山心知此事正待衡文掀開賭盅,向他們揭示謎底。他只是憂慮,到了那時,情勢結果恐怕已非他能左右。

他枯坐許久,取出信箋,先寫回報給掌門的飛書。照例將飛書送出後,他看看天色,思忖起來。

*

都城入夜後仍有無數燈火照耀,別處則不然。這座鎮子離新宛不遠,沒染上什麼繁華氣息,只一條長街修得平整,兩側店鋪多是爲了途徑此處的旅人所開。黃昏時,四下裏挑起幾盞風燈,照亮客店、酒家的門臉,此外更無其他。

若說新宛那些川流不息的坊市,是以燈光奪走晝夜之規,好叫那繁華景象向夜幕之中不住延續的話,那鎮上的街道就彷彿在欣然迎接寂靜,毫不抗拒夜晚的來臨。

一年之中,夏日總比平時多出幾寸的天光。暮色泛紫,這尋常難見的清透光彩奢侈地鋪陳在天際,車輪與馬蹄聲悠然而來,偶有行人過路,也不急着回去,慢慢走在這微帶潮溼的晚風中。

這其中,有一名戴斗笠的旅人並不起眼,但他沒有在客棧邊停留,繞街過巷,很快就到了一處僻靜院子前。

此處沒有深門大院的高牆,夕陽下,只見那竹籬笆上爬滿青色小花,扎得密密實實,十分精心。一隻半黑半白的小貓崽趴在門邊木樁上,看到有生人來了,徑自將尾巴甩來甩去,無精打采地喵一聲。

客人看了看貓,一推院門,果然應手而開。

小院裏滿是花木。雖然品類繁多,卻並沒刻意按照什麼格局擺放,不見雅緻,徒顯雜亂,但反而顯得生機勃勃。一個粗布衣衫的背影彎着腰,打理架上爬藤,院中央空着一把寬大竹椅,上頭和四周有大大小小十幾只貓,均是一副懶洋洋的悠閒神氣,似乎並不打算揮起爪子,給周圍那些嬌貴的花草一點顏色看看。

“怎麼這個點來了。”那貌似花農的院子主人頭也不回說道。

“陸師叔一向可好?”

來人取下斗笠,周身那股灰濛濛的黯色也隨之消散。他仍是那副毓秀弟子的打扮,只是路上無一人能注意到,倘若有剛纔和他擦肩而過的人再次看到這幕,一定頗爲驚訝,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對此視而不見。

孟君山將提盒擺上竹桌,不忙着動,先拿出魚乾,把院裏的貓喂一圈。之後他再打開提盒,裏面裝的不是衡文池苑裏的珍饈玉饌,而是新宛街市裏的各色小喫點心。另有一隻小酒壺,拿出來時仍舊冰涼,片刻間就在悶熱的夏夜中結了一層水珠。

“我倒沒有不好。”花農說道,“但我看這世道恐怕有些不太妙。”

他終於直起腰來,走回到擺着桌椅的樹下。大小貓們很給他面子,椅子上的紛紛挪了開來,給他讓出位置,只有一位趴在扶手上的彷彿覺得彼此並不相干,一動不動,只把耷拉下來的尾巴給收了上去。

院子主人坐進椅子,呼了口氣。他面貌看起來並不老,但神色滄桑,一時讓人難說他究竟多大年紀。那沾着泥土的手一招,一道水流從屋角的缸裏躍來,他背過身,就着水流洗淨了手,一邊道:“凳子自己拿,就在棚子那邊。”

孟君山老老實實地搬了凳子,回來在他面前坐下。對方不跟他客氣,揀起竹箸吃了起來,又摸了摸那冰涼的酒壺:“說吧,這次又有什麼麻煩事?”

“還真沒有。”孟君山道。

陸師叔道:“總不能是專程來延國看我的吧。衡文又怎麼了嗎?”

孟君山無奈一笑,對方就懂了:“門中事務,不好說是吧,你不必爲難。”

說是這麼說,過了一會,他還是嘟囔道:“衡文這攪風攪雨的架勢,早該有人來管管了,看到你在這,我還能放下一點心。”

孟君山實在不知要如何說,他此行前來,並不一定能阻攔衡文的謀劃,反而說不定要添上一把火。陸師叔覷見他眉間愁容,似有所覺,轉開話頭道:“掌門近來如何?——對了,剛經過凝波渡那一遭事,也好不到哪去吧。”

“師父並無大礙。”孟君山道,“師叔隱居在此,也聽到了仙門之間的傳聞?”

“誰還能不知道啊。”陸師叔唏噓道,“真沒想到會發生這等事。當年……”

他及時收住話頭,將那不合時宜的感慨嚥了回去。孟君山取出酒杯,爲他滿斟,陸師叔接了過來,奇道:“你不喝點?”

孟君山:“今日就算了。”

他們之間並無往來勸酒的俗套規矩,陸師叔也不在意,接過酒壺,自斟自飲起來。兩人一時無言,三杯酒下去,陸師叔才道:“從凝波渡後,你見過謝玄華沒有?”

“卻是無緣見到。”孟君山答道。

陸師叔細細打量他神色,皺眉道:“既沒派你去與他會面,那我大概也知道掌門的態度了。”

孟君山默然。陸師叔道:“幸好他如今暫留王庭,否則他一回瑤山,必得令仙門衆人難以安枕。只是可惜了你們兩個的交情。”

“在我心中,我們仍舊是從前一樣。”孟君山低聲道。

陸師叔道:“心中怎樣想,又不作數。就是身不由己,你有苦衷,我能明白,他能明白——誰都明白了,難道就能說是絲毫未變?哪有這麼容易。”

孟君山不禁苦笑。在此事上,他實則對所有人隱瞞了他兩次見過阿花的關鍵,此事卻是不好與師叔說的。雖然如此,他也不是對什麼都問心無愧。

見他神色沉悶,陸師叔嘆了口氣,轉而安慰道:“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好,日後再看吧。至少眼下小心行事,你師父眼裏可揉不得沙子。”

孟君山道:“師叔且放心。”

“哪裏放心得起來。”陸師叔瞥他一眼,“要說你今日也不該來的。既然來了,就進去看一眼吧?”

這貌不驚人的房屋裏建有土窖,四下裏擺了不少盆架,有的幽光盪漾、盛開正好,有的卻已經打蔫。往裏走時,見孟君山望向一處枯藤,陸師叔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救不過來就算了。”

孟君山疑惑道:“這些都是靈草麼?上次來還沒見到,怎就這麼多了。”

“這還得謝謝王庭哪。”陸師叔嗤了一聲,笑道,“三部如今滋潤起來,出產把得也不那麼緊了。之前蘭臺會倒手一批花木、藥草,有那品相很稀奇的,也有不怎麼樣的,混在一起搭着賣,好價全靠自己挑。那就是靜流部在清積壓的餘貨呢,這好事我怎能錯過。”

孟君山:“……那這枝枯了的,是不小心看走眼了?”

“你師叔還沒有這麼老眼昏花。”

陸師叔笑罵道,順手拉過藤枝,那看似乾枯發脆的枝條卻十分堅韌,被扯過來時絲毫無損:“這株原本就不是在此地能養活的,本想試試,可看來還是不成。”

他鬆開手,繼續向前走,此地昏暗,讓他沒留意到對方的神情。兩人穿過一地奇花異草,到了半掩於地下的內室,陸師叔將手掌懸於角落裏箱子上片刻,纔將蓋子掀開。

那平平無奇的竹編箱籠,內裏別有千秋。箱蓋內側刻着一幅陣法,箱裏則是鋪着藥草與細布,上頭臥着一隻狐狸。

它沉沉睡着,沒有因箱蓋揭開而驚醒。若是仔細看去,它身上生機也極爲微弱,呼吸細不可察,像是醒不過來,又像是睡得安穩。

孟君山:“她一直還是這樣子?”

“對,不死也不活。”陸師叔探手將狐狸周圍的藥草稍作整理,“試過你上次送來的藥,效用不大,治妖族這種事,我們實在經驗不足。還好它現在情形平穩,但你要是想等它醒來問話,恐怕沒指望。”

“我明白。”孟君山道,“勞師叔費心了。”

陸師叔將箱蓋輕輕關上:“你當初將它送來時,就說或許會引來旁人窺伺,這麼些日子裏,我是半點跡象都沒發現。”

孟君山道:“興許是我多慮了。但一直放在這裏也不行,此次我來,是想把她帶走。”

“別太小看了衡文。你是住在他們地界吧?”

陸師叔眉毛揚起,“就算你有備而來,又不能隨身看顧,焉知那邊不會有人察覺你帶了個妖族?”

“師叔無需擔憂。”孟君山四下看看,想找個籃子,一邊道,“我已有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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