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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皇后之死

“公主殿下。”

少年公主站在皇后的寢宮外,小心翼翼地問一臉嚴肅的女官姑姑:“母后她......”

女官垂首:“皇后娘娘就在殿中,公主想見嗎?”

公主的眸中一下子亮起了花火:“真的,母后讓我進去?”

女官有些不忍心,但是她也不能爲公主做什麼:“娘娘沒說您不能進去。”

公主的眼眶裏一下子盈滿了淚珠:“母后她,還是不肯原諒父皇嗎?”

“這是陛下與娘娘之間的事,公主還是莫要插手的好。”

“可是我明日就要出嫁,即使是這樣,母后也不肯與父皇與我見一面嗎?”

女官垂首。

公主看着女官,悠悠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女官欠身:“恭送殿下。”

她轉過身,走進皇后殿中。

大周朝金尊玉貴的皇后娘娘坐在殿中,一身金紅華服,富貴非常卻只是一尊裹了錦繡的泥胎木偶,她木然地坐在殿中,聽到有人進來,她偏頭看過去:“走了?”

女官在她身旁站定:“走了,看上去很傷心的樣子。”

“嘁,”皇后娘娘一臉不屑,“有什麼可傷心的,我跟她沒什麼母女情分,她出嫁,還是讓柳思悅去好了,畢竟那纔是養育了她十幾年的母親。”

“娘娘何苦呢?”

“這有什麼苦的,”皇后笑起來,“我纔不苦,我過的好的很那,我纔不苦。”

女官疼惜地撫摸皇后的臉,擦掉了滿臉淚水。

“我有什麼苦的,”皇后哭着說,“我還活着呢。那些死了的尚且沒有叫一聲苦,我有什麼資格。”

好不容易哄着皇后喝了藥睡下,看着皇后頭上的白髮,女官恍恍惚惚地想起來,皇后娘娘今年纔剛過三十歲,可太醫說她已經時日無多。

憂思成疾,病入膏肓,太醫的藥爲她吊了十年的命,再多也是不能了。

可皇后娘娘少女時不是這個樣子的,那時的隴西郡主李常玉驕傲明豔,神采飛揚,是半個大周的男兒都日思夜想的別家好女。女官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時自己還只是太子府上的小丫鬟,跟在太子身後看着他對着隴西郡主耳根子通紅,回府之後日也思夜也想,就連說夢話都想着與她舉案齊眉伉儷情深,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呢。

她對着明亮的天光將今天太醫說的“時日無多”寫在了摺子上,叮囑小太監給陛下送過去。

不論娘娘怎麼想,陛下總歸是還有幾分舊情的。如今娘娘的身子已經大不如前,陛下一定會想要來看看的。

等到回去的時候,皇后已經醒了。

她穿着寢衣坐在牀上,蒼白的臉在綃紗帳子裏,像是一個孤獨的遊魂。

“你又去給他遞消息了?”

“娘娘,”女官跪在地上,“臣......”

皇后擺擺手:“不要怕,我沒心情整治你,你也不用抱希望,他不會來的,昭陽明日出嫁,他要和柳思悅他們闔家團圓的,給我倒盞茶來,把窗子關上,我有點冷。”

女官起身應諾。

皇后重新躺回去,怔怔地看着牀頂的承塵發呆。

他是不會來的,因爲他已經是皇帝了,而她卻不再是隴西郡主,李常玉自己是沒有什麼意義可言的,更遑論讓他拋下那邊的所謂家人到這裏來。

她,隴西郡主李常玉,十幾年前是整個大周最尊貴的貴女,就算是公主尚且要讓她三分。蓋因她父親鎮北王坐擁十萬鎮北軍,拒北梁於鎮北關外,就連當時的皇帝亦要給他三分薄面。

那是她最快活自在的少女時期。

她作爲質子養在京城,但是京城的鎮北王府只有仰仗她父親的二叔一家和一羣老僕,二叔二嬸偶爾絮叨兩句,但是也不敢管她。

她天不怕地不怕,在京城無法無天的混日子,直到遇見了當時的太子。

太子是文人,武藝實在差勁。但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他生的一副如玉公子貌,少女一時情思上頭,哪還管他是不是真的弱不禁風。

少年心動,便一心想要做他的心上人。

她學着京城裏的嬌小姐梳起堆疊的髮髻,戴上一支支華光璀璨的步搖、華勝,仔細地描畫自己的眉眼。

但是直到如願的那一天,她才知道自己所求的是何等穿腸毒藥。

她受封太子妃的那一天,鎮北關外十萬鎮北軍死於北梁人之手,李家滿門死於自己人的背叛,而那所謂的自己人,是泄露兵防的欽差。

陛下說,打仗勞民傷財,而北梁勢大,他們已經無力抵擋。爲了對北梁示好,鎮北王府的覆滅就是那投名狀。

只要沒了鎮北王府,只要他們與北梁交好,往後也不需要鎮北王府了。

可是那十萬英靈,又該魂歸何處呢?鎮北王府即便是功高震主罪該萬死,十萬將士總歸是無辜的。他們死在了她步步錦繡的那一天,成了她錦繡路上枉死的冤魂,就該她夢裏也不得解脫。

皇后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又做起夢來。

夢裏的她仍舊是那個英姿颯爽的天之驕女,一手箭術出神入化,百步穿楊亦不在話下,每每出行遊獵,身邊同行的都是滿京城最意氣風發的同齡男女。

隴西郡主持弓回望,看見人羣裏那個瘦弱的小姑娘:“那是你們誰家的妹妹,生得倒很是美麗。”

歷來要與她對着幹的定國公之女薛雲霓順着回望:“那是我二叔家的堂妹,現在住在我們家,你可離她遠一點,我妹妹是正經的嬌小姐,跟你這種野丫頭可不一樣。”

李常玉冷哼一聲,壞心眼地對着小姑娘射出一箭:“嬌小姐?我看她病怏怏的,連嬌氣都不夠,是病氣吧。”

薛雲霓瞪大眼睛:“李常玉!”

妹妹是自己帶出來的,若是受了傷回去,李常玉頂多道個歉,她自己可是要禁足要受罰的。

眼看着那支羽箭擦着小姑娘的臉過去,她這才放下心來:“你要死啊。”

李常玉得意的晃晃腦袋,卻忽然瞪大了眼睛。

衆人看着那個瘦弱的小姑娘在人羣中晃了晃,倒了下去。

皇后摸了摸自己面頰上的血,也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夢嗎?爲什麼......會痛?

......

“來人!快來人!”

“快請太醫!”

“娘娘!”

皇后殿中許久沒有如此熱鬧,許多宮人在殿中奔走收拾,而皇帝陛下就那麼靜靜地坐着,沉默的看着牀上氣息微弱的皇后。

半晌,他對身旁的柳貴妃和昭陽公主說:“我好像很久都沒有見過她了,這樣算來,竟然足足有十幾年了。她竟然已經這麼瘦弱了。”

柳思悅帶着昭陽公主坐在一側卻不吭聲,誰敢說話呢?當今陛下在皇后的事上最是喜怒無常,凡是敢妄言帝后的就沒一個有好下場。

殿中的太醫忽然跪了一地,爲首的太醫院令顫巍巍地走到他面前跪下:“陛下,皇后殿下薨逝。”

皇帝站起身來,像是承受不住這個消息一樣,身子搖晃了一下,柳思悅連忙扶住他:“陛下。”

昭陽公主也用關切的眼神看着他:“父皇?”

他像是不能承受這個消息一樣閉了閉眼睛:“你說什麼?”

“陛下,”太醫院令趴得更低了,“皇后殿下薨逝。”

“放肆!”皇帝用力地甩了一下袖子,“誰許你們這麼說的!誰許你們這麼說的!告訴朕!告訴朕!”

女官垂首站在一邊,冷漠地想:如果皇后殿下還醒着,看見此番情狀,想必會冷笑一聲,然後說,趙景殊,你真虛僞。

都已經不聞不問這麼多年了,她所有關於皇后殿下的摺子都沒有回覆,現在這樣惺惺作態可不是虛僞嗎?

皇帝走上前去握住皇后枯瘦的手,忽然就掉下眼淚。

他與元配皇后,隴西郡主李常玉是少年夫妻,年少時不是沒有過情濃的時刻,那時候他攬着她,覺得哪怕是鴛鴦也未必如他。可是那只是剛剛大婚的一個月,在他費力隱瞞的消息之上的假象,他知道,絕對不能讓她知道鎮北王府的任何消息。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以爲能隱瞞得更久一點,那天看見她用近乎冷漠的神色問他:“我鎮北王府的血肉好喫嗎?”的時候,他就知道,所有的情誼,所有的過往,乃至於那一段溫暖明亮的少年時光,都到此爲止了。

甚至於若不是當初懷了昭陽,她立時就要自裁謝罪。

可他從沒想過要放她自由,他早就想好了,即使要互相折磨,即使恩義盡斷,即使她生時不願再見他,他也要抓着她,哪怕百年之後,也要住在同一座陵寢,這樣他們才能來世相見。

可是她不願意,她不想看見他,來世也不想再與他有瓜葛,所以早早地走了。

“阿玉。”

阿玉,你怎麼能留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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