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瑪奇瑪在爬山。

說是爬山,她卻像是在公園裏閒逛一般。沿着鋪設的石階拾級而上，瑪奇瑪和她身後的兩個穿着公安制服的部下，如同要進行參拜而特意跑去山上作秀的政府官員一般舉止端莊,不緊不慢。

爲首的粉發女子背後，是兩個面目姣好的男女,就像是職場劇裏的主演。

右邊的黑長直髮女子看上去還很年輕，好像是在校大學生。她穿着白襯衫，黑長裙,領口繫着黑絲帶領結，很是秀氣，不免讓人疑心這是不是哪一家的新款制服套裝。只是在女子的面部中央,有一條貫穿了髮際線與下頜骨的鏈條，讓她看上去更像是被製作出來的等身仿真人偶。

左邊是一個表情懶散的棕色長髮青年。他的面容有着雌雄莫辨的美感,五官立體，線條柔和。而令人矚目的是他背後那一雙潔白的羽毛翅膀,還有頭頂上穩定漂浮着的一個發光圓環。這逼真卻又令人相信的裝扮，讓這名青年看上去如同教堂壁畫裏的天使那般聖潔而純粹。

那就是藤本月新抽出的兩張角色卡：【蜘蛛惡魔】普林西和【天使惡魔】安吉爾。

他們兩個是少見的以人類形象出現在現世的惡魔。而這又要牽涉到一條隱祕的規則：外表越是接近人類的惡魔，就對人類越友好。

要知道詛咒誕生於人類的負面情緒,而惡魔則是“恐懼”這一情感的集合體。他們都有着如出一轍的性質,越是爲人所恐懼，便越是強大。可除此之外,人形咒靈與人形惡魔在對待人類的情感態度上居然是截然相反的。

當然，千萬不要因爲這條潛規則而對人形惡魔掉以輕心，畢竟這條規則還有後半句話：惡魔畢竟還是惡魔。

瑪奇瑪帶着這兩名惡魔屬下出場，也是因爲她下一步行動恐怕無法被一些道德底線過高的人所認同。而她也不需要在這個關鍵的節骨眼上,再和別人浪費時間爭論：這麼做是否有必要？是否合訴法律？是否合乎道德？

梳着粉色麻花辮的制服女子終於踩上了最後一級臺階。在這座不知名神社的入口,正等待着幾名身穿西裝的政府職員,還有一排荷槍實彈的武裝人員。

爲首的眼鏡男子說：“瑪奇瑪小姐，這裏已經準備就緒，隨時都可以開始儀式。”

聽上去，就像是這羣政府職員要搶了人家神職人員的工作，在緊要關頭舉辦一場祭祀典禮來平息災害。可是，懇求神的垂憐是不現實的。若是祭祀真的有用，這世界上也不會有越來越多的咒靈。

這名政府職員的心中也有許多疑問，但他並不是那些魯莽的小年輕，而是在政界打磨了許久的老油條。他只需要按照上頭的吩咐，默默地準備好一切就可以了，甚至都不需要明白，那位“瑪奇瑪”小姐到底想要做什麼。

瑪奇瑪跟着他走到了內部庭院中心的臺子上。打掃乾淨的高臺上有7個成年男人。他們身形容貌皆不統一，正以一種異常溫順的態度整齊地跪在了高臺上。而全副武裝的警衛人員則是持槍站在他們身邊，以防變故發生。

這些男人顯然不是自願到來的，每一個人的雙手都被反綁在身後，眼睛被布遮得嚴嚴實實，連身上也換好了經帷子——那是給死人穿的白壽衣。顯然，已經有人提前宣判了他們的死刑。

倘若再仔細看去，這些男人並非是迷失了神智，而是因爲被捂上了眼睛又堵上了耳朵，被黑暗與無聲的世界嚇得惶惶不可終日，額頭都遍佈着冷汗。

瑪奇瑪走上高臺，轉過了身。她的兩名下屬對着眼前的景象毫無反應，既非興奮也沒有生出多餘的同情，只是靜靜地守在那裏。

瑪奇瑪環視一圈，只說了一聲：“那麼，儀式開始。”

那些警衛人員齊刷刷地後退了一步，將場地讓給了這位新來的陌生長官。出於保密原則，所有不應知曉內情的人都撤離出了這一庭院。

現在，這裏只剩下瑪奇瑪和她的兩位非人類下屬了。

藤本月的心緊張得怦怦直跳。這是他即將第一次使用【支配惡魔】的特殊能力。

儘管在降臨到這個世界的一開始，他就用瑪奇瑪的能力直接修改了上層官員的意識，此後也沒少用言語、動作等各方面的暗示影響人們的認知，同樣實現了【支配】的效果。但那畢竟不像現在這樣，是正兒八經地以【支配惡魔】的身份在使用獨有的能力。

這是他第一次擁有把某人的生命放置於掌中的感受。

但站在臺上的瑪奇瑪一點也不緊張，依舊是那副閒庭自若的神態。

事實上，藤本月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也想過其他的方法。他的邏輯思維與瑪奇瑪相融後便和常人不同了。

“百鬼夜行”的後果，是造成普通人和咒術師的重大傷亡，以及無法統計的經濟損失，還有曠日持久的羣衆恐慌。要如何阻止“百鬼夜行”的擴散並降低其影響力呢？指望有限的咒術師力量去消滅成千上百的咒靈，是絕不可能實現的。

只要是人，就一定會有弱點，就一定會有力所不及的地方。就算夏油傑在整場“百鬼夜行”當中投放的咒靈都是四級這種低劣品，光是以數量來計算，也足以讓這京都、東京和新宿陷入長達月餘的萎靡不振狀態。

正所謂“擒賊先擒王”，如果有足夠的把握，直接提前阻止夏油傑本人是最有效的行動，只是這一可能的背後需要五條悟的出面才能實現。如今夏油傑不只有自己，還有一些詛咒師同伴在三地煽風點火，光是這樣就足以把本州島攪和得無比混亂。

想要清場是不可能的了。於是，瑪奇瑪想了一個以小博大的辦法。

如同岸邊隊長曾經說過的那樣：只要瑪奇瑪還站在人類的立場上，他就可以無視瑪奇瑪的那些小心思和小動作。至於上層的官員們，只要能保住他們的地位和利益，他們的底線可以拉得比誰都低。

反正瑪奇瑪目前對人類的態度是友好的，而她行動的最終結果，也是以維護人類安全爲標準。只需提前對幾名死刑犯進行祕密處刑，混亂的動靜就能被壓制到最小。這門生意不是穩賺不賠，一舉兩得嗎？

藤本月不清楚這樣做能否取得成功，但他下決心試一試。或者說，他對瑪奇瑪的信任也是盲目的。

瑪奇瑪微微俯下身，捧住了第一個人的臉頰。她的動作十分輕柔，課掌心與面部觸碰的瞬間，卻讓那人在未知中恐懼得不禁渾身顫抖起來。

瑪奇瑪拉開了他耳朵上的耳塞。現在，他可以聽到自己的聲音了。

第一個死刑犯只聽到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隨即，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那個聲音在說：

“說，把一切都獻給瑪奇瑪。”

男人失去了神智，被遮住眼部的面容從驚恐變得格外安寧。他順從地重複了那句話：“……把一切都獻給瑪奇瑪。”

惡魔向來都遵守等價交換的原則，瑪奇瑪也是如此。她固然可以直接支配比自己弱小的存在，但想要憑空消滅遠在千里之外的敵人，仍需要有人獻出什麼與她定下契約，來作爲能力發動的前提。

一般來說，一條人命只能等價交換另一條人命。但在對詛咒師動手之前，瑪奇瑪想試試另一種可能性，將最具威脅性的存在率先從戰場上剔除掉。

男人的嘴裏緊接着說出了下一句話：“皰瘡神。”

瑪奇瑪的兩隻手上下相合，像是在捧着什麼東西一般舉在胸前。她纖細白皙的手指彎曲着，指尖翹起了些許弧度，像是花朵一般舒展着。

在“皰瘡神”三個字落下話音之後，瑪奇瑪旋轉了一下手腕，原先留有空隙的掌心在旋轉中互相貼合着轉過了180°。

*

新宿。

特定疾病咒靈【皰瘡神】被釋放出來，趁着在場的多位咒術師疲憊之際，就要伸手展開領域【墓】，企圖將咒術師關進死亡的棺材之中。

它是散佈瘟疫的咒靈，大大的頭部上兩端伸出長滿了皰瘡的手，腹部抱着一個球狀物，下身則是如同祈本一樣是沒有腳的。

就在皰瘡神雙手結印，準備展開領域的時刻，它圓鼓鼓地身體突然潰爛了。屬於咒靈的污穢血液從它身上的各處開口流了出來，包容咒力的外皮被撕扯開，像是爆裂的氣球。

那景象彷彿發生是被慢倍速播放的影片一般，明明只發生在短短一瞬間，卻莫名讓人看清楚了，皰瘡神的軀體是如何被看不見的力量瞬間碾壓。

正在對付它的幾個咒術師眼睜睜得看着那高約兩米的咒靈，突然間就像是被液壓機一樣錘扁了，變成了鑲在了地面上的薄薄一張紙片。然後，咒力消散，連那一點污跡都迅速地融化在了空氣中。

剛剛發生了什麼？

他們不明白，爲何剛纔還氣勢洶洶的特級咒靈在真正發威之前，就被迅速地解決掉了。是誰能夠擁有如此強悍的實力呢？

除了五條悟之外，他們不做他想。可五條悟明明也不在這裏，而這顯然也不是他會用出的術式。

那更像是咒殺，是咒靈和詛咒師慣用的手段——無緣無故的，突然發生的，不可挽回的死亡。

*

瑪奇瑪感受到有什麼東西消失在了掌心之中，不留一絲痕跡。她知道，交易達成了。

那個說出了【皰瘡神】的男人始終被蒙着眼，此刻無知無覺得倒在了地上，呼吸已然停止。他死得很突然，身上沒有任何傷口，若是進行屍檢，也只會得出“心臟麻痹”這樣的結果。就好像一切都與瑪奇瑪本人無關一樣。

於是，她走到了第二個一無所知的人面前，像剛纔一樣拔去了他的耳塞。

瑪奇瑪在腦中回憶着東山小紅傳遞回來的情報，裏面記錄了夏油傑所收服的幾隻特級咒靈。特級咒靈始終都是罕見的，強大的，一旦現世就會造成毀滅性災難的存在。作爲公安，他們自然需要比普通咒術師承擔更高的風險，迎接更危險的敵人。

而瑪奇瑪樂意履行自己的職責，從恣意“掠奪”的咒靈手裏救下更多的人類。

她的嘴脣一張一合：“說，化身玉藻前。”

第二個死刑犯呆呆地開口，重複着那個名字：“化身玉藻前。”

瑪奇瑪再次轉動手腕，指尖翻飛挽出了一朵花。

*

東京咒術高專。

悄悄潛入東京咒術高專的夏油傑正在和乙骨憂太對戰。

就如同岸邊所預判的那樣，夏油傑的“百鬼夜行”是一場彌天大謊。不過，考慮到他確實貢獻出了幾乎全部的家當，放出了所有的人手來爲他的這次行動打掩護，這“百鬼夜行”到也沒有摻一點水分。

只不過，夏油傑趁着大家全部被前線戰況所牽制之時，自己一個人跑回了東京咒術高專去找被留在學校裏的乙骨憂太。他的目標從一開始就很明確，就是掠奪走祈本里香。

所有人都以爲，夏油傑的咒靈操術只能用來收服野生無主的咒靈。但是，他也可以用另一個方式來收服被自己所看中的有主咒靈，那就是將綁定咒靈的原主人殺死，然後就能將他人的咒靈搶劫到手。

【祈本里香】是很強沒錯，也確實一心一意地守護着乙骨憂太的安全。但是，就算它再怎麼強大，也很難戰勝一個富有經驗的特級咒術師。

在乙骨憂太將它主動召喚出來之後，對面的夏油傑也隨即召喚了一個特級咒靈，來平衡雙方的戰力。

那就是，由人們對傳說妖怪的恐懼所誕生出的特級假想咒靈——【化身玉藻前】。

夏油傑發出了一次猛攻，操縱着化身玉藻前使用出了狐火。

詭異的笑聲“嘻嘻”響起，由咒力點燃的火焰浮動在半空中，幾乎照亮了半邊天。穿着十二單衣狀若平安京貴女的化身玉藻前蓄勢待發，就要降下一場足以摧毀眼前所有建築的大範圍的狐火攻擊。

而就在狐火越燒越烈，即將降臨的時刻，有什麼變故發生了。

夏油傑是最先感覺到不對勁的人。作爲咒靈操使，他能夠感知到被他所操控的咒靈狀態。在那一瞬間，這種聯繫突然間被中斷了，既不是失控，也不是混亂，而是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這隻會存在於一種情況下，那就是咒靈被祓除的時候。

夏油傑最先看到的是對面乙骨憂太的驚訝表情。他像是完全不能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突然瞪大了眼睛，也忘記了反擊。

盛裝打扮的咒靈瞬間扭曲，紫色的血液從全身上下涌出，“啪”的一下飛濺在旁邊的夏油傑身上。乙骨憂太看到對面的特級咒靈整個兒地突然扁了下去，是以自上而下的那種方式毫無預兆地就從人形變成了地上的一塊污跡。

與此同時，那些浮動的鬼火一瞬間熄滅了，而場上屬於另一隻特級咒靈的威壓也當場消失。

夏油傑眼前一暗，咒力構成的殘骸逐漸從他身上如散沙般消逝。他突然意識到事態的變化超出了他的控制。

他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