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雲笙渾渾噩噩跟着杜姨去醫院，她才六歲，根本不明白車禍意味着什麼，可是她知道醫院不是個好地方，因爲每次她去醫院都要打很痛的針，喫很苦的藥。

還有杜姨的表情，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慌張，哥哥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可她自己卻不知道該是個什麼反應。

眼眶很酸，突然就冒出眼淚來了，但是她不知道爲什麼要哭。

陸承宣給她擦着眼淚，溫柔哄着：“笙笙別哭，哥哥在。”

陸承宣再怎麼早慧，心智比同齡人更爲成熟，智商更高，可也只有九歲，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並且他知道車禍意味着什麼，正是因爲知道，才覺得無論什麼樣的安慰對於此刻的雲笙來說都是蒼白無力的。

雲笙很少哭，她是個愛笑的小姑娘，哪怕打針的時候哭，只要給顆糖一鬨就笑了，但是現在的雲笙卻很難哄，彷彿聽不見陸承宣的話，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

杜煙趕到醫院時盛愉還在手術室搶救，盛愉的媽媽到了，她這兩年身體不太好，哭的站不穩，盛愉是獨生女，盛愉爸爸前幾年去世了，而云峯出差了，已經在往回趕，所以這個時候，手術室外面連個照應的人都沒有。

“外婆。”雲笙大大的眼睛含着淚水走到盛愉媽媽旁邊，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衣服。

盛愉媽媽一把抱住雲笙，“笙笙啊，你媽媽怎麼這麼命苦啊，怎麼會出車禍呢。”

“外婆別哭。”雲笙本來心裏就難過，被外婆這樣一說，眼淚掉的更快了，卻顧不上自己，伸着小手去給外婆擦眼淚。

陸承宣看的心裏十分不是滋味，伸手拽了拽媽媽的手。

杜煙走過去安慰了幾句，“阿姨也別太傷心，身體重要，阿愉不會有事的。”

她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是雲峯打電話來說盛愉出車禍，好像還很嚴重，拜託她帶雲笙去醫院幫忙照看一下，既然把雲笙都帶來了，怕是傷的不輕，做好了讓雲笙見媽媽最後一面的準備，可杜煙總不能這樣說。

生死麪前，一切安慰都是虛無的。

不久後雲峯的爸媽到了，雲峯的電話已經打不通，可能在飛機上吧。

杜煙看着也有點難受，好歹和盛愉認識這麼多年，相處的還不錯，加上小宣一直盯着笙笙，他肯定也不捨得走，杜煙就坐了下來等，希望能等到一個平安的消息。

等了差不多兩個多小時，可等來的結局卻很失望。

“很抱歉，病人傷勢太嚴重，節哀。”

盛愉坐的小轎車是和大貨車撞上了，整個車子捲入了大貨車的車輪底下，雲家的司機當場死亡，盛愉送醫雖然及時，可傷勢太嚴重，醫生也無能爲力。

隨着醫生的這一句節哀，盛愉媽媽又抱着雲笙大哭了起來。

杜煙哽塞了，盛愉還那麼年輕，怎麼會……杜煙握緊了陸承宣冰涼的小手，真的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昨天盛愉還在和她說笑，今天就……

病房裏，杜煙等人見到了傷痕累累的盛愉，她身上裹滿了白色的繃帶，氣息很微弱，聽見盛母的哭聲才勉強睜開眼。

“笙笙……”盛愉知道自己的情況，她出車禍之後滿腦子想的只有她才六歲的女兒，笙笙還那麼小，她該怎麼辦啊。

“媽媽，你怎麼了……嗚嗚嗚，是不是很痛？”雲笙哭的淚眼朦朧，想靠近媽媽，又怕弄疼了媽媽。

她雖然小，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怎麼會一點也不懂，媽媽躺在病牀上，外婆一直哭，她心裏隱隱約約的覺得，媽媽好像要死了……

“笙笙別哭…對、對不起，媽媽……”盛愉的聲音很弱，喘息聲有點急，“媽媽不能陪着笙笙了，對不起……”

“嗚嗚嗚媽媽，你不要我了嗎？”雲笙牽起裙襬擦眼淚，可是越擦越多，根本控制不住。

“笙笙，你要堅強，快樂成長……媽媽永遠愛你。”

眼淚一樣模糊了盛愉的雙眼，她前幾天還想着，笙笙年紀差不多了，可以給她請舞蹈老師學習芭蕾舞了，可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不幸，突然之間就到了死期。

“媽媽！你不要丟下我，媽媽！”雲笙大哭起來，小女孩的哭聲尖利，幾乎要刺破耳膜，可是這個時候，卻沒有人覺得不耐煩，只感受到了孩子濃濃的傷心。

盛愉媽媽好像終於接受了這個悲傷的事實，拍着雲笙的背讓她別哭，安靜的聽盛愉接下來的話，也是遺言。

杜煙和陸承宣等在門外，杜煙的手搭在陸承宣的肩上拍了拍，怕他害怕，“小宣，你先回去好不好？”

連她一個大人都心悸不已，更何況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杜煙也不想讓他看見這一幕。

陸承宣卻搖了搖頭，仰起頭小聲問道：“媽媽，笙笙是不是要沒有媽媽了？”

杜煙看見他倔強的眼神，不忍心的蹲下來，“笙笙的媽媽只是要去另外一個世界，她永遠會陪着笙笙的。”

媽媽的話，陸承宣明白了，攥緊了小拳頭，眼角紅了，媽媽對於孩子來說是全部，陸承宣一想到假如他沒有了媽媽，一定會特別特別傷心，可是笙笙就要沒有媽媽了。

“醫生叔叔不可以救盛姨嗎？”他不想看見笙笙哭。

“小宣，醫生叔叔不是萬能的，人都不是萬能的，這是沒辦法的事。”

在生死麪前，人是多麼的渺小。

陸承宣點了點頭，他明白了，可還是不放心，“媽媽，我想陪着笙笙，好嗎？”

笙笙現在一定很難過，他要陪着她。

“你不怕嗎？”杜煙有些擔心，怕會給他留下陰影。

陸承宣搖了搖頭，“盛姨對我很好。”

盛愉拿陸承宣當未來女婿，對他就像是親兒子一樣。

杜煙嘆了口氣，“好吧，你去吧，笙笙這個時候也需要你。”

笙笙最親的人除了爸爸媽媽就是小宣，現在雲峯還沒來，也許小宣能給她更多的安全感，杜煙也是不忍心。

陸承宣進了病房，這個時候盛愉該交代的也交代了，她看見陸承宣勉強咧嘴笑了下，“小宣。”

“盛姨。”陸承宣站到了雲笙的身後，手搭在她的肩上扶着她。

盛愉看着兩人就像是一對金童玉女，真遺憾啊，不能看見他們長大以後的樣子。

“小宣，盛姨拜託你，以後、以後多照顧笙笙……可以嗎？”雲峯還年輕，她不敢保證雲峯不會再娶，都說有了後媽就有了後爸，此刻在盛愉的心裏，陸承宣比雲峯靠譜。

陸承宣眼神堅定的望着盛愉，牽起了雲笙的小手，鄭重的點頭，“盛姨，我會永遠保護笙笙。”

他才九歲，也許對於永遠理解的並不是那麼透徹，可他心裏就是這樣想的，他要永遠永遠的保護笙笙。

盛愉笑了，“謝謝。”

這聲謝謝已經極其輕微，她的視線轉向門口，她在等雲峯，世間的事就是這麼陰差陽錯，雲峯出差了，她卻偏偏出了車禍，還是這麼嚴重的車禍，難道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嗎？

雲笙還在哭，但是壓抑着哭聲，抱着陸承宣哭，她很害怕，她知道自己就要沒有媽媽了，爲什麼爸爸不在這裏，媽媽在等爸爸啊，爸爸去了哪裏？

連杜煙也看不下去了，給雲峯發了條消息詢問他到了哪裏，但是並沒有迴音。

最後的最後，盛愉還是沒有等到雲峯，一條年輕的生命，溘然長逝了……

就在盛愉失去生命體徵幾分鐘後，雲峯急匆匆的跑進了病房，卻只看見閉着眼的盛愉，還有哭紅了臉的雲笙，“阿愉！”

他紅了眼眶，知道自己來遲了，下意識就想去抱雲笙，“笙笙，對不起，爸爸來遲了。”

可雲笙卻推開了他，厲聲道：“我討厭你！”

媽媽最需要爸爸的時候他不在，在雲笙的心裏，爸爸已經不合格了，她怨恨起了爸爸。

“笙笙……”雲峯哽咽了，一顆心像被人揪着攥着，他的妻子去世了，女兒卻說討厭他，好像一時之間失去了全世界。

雲笙不讓爸爸碰，最後在外婆懷裏哭着睡着了。

杜煙帶着陸承宣回到家已經很晚了，杜煙安撫了陸承宣幾句，怕他心裏有疙瘩，才和陸章說了今天發生的事，一時之間，大家的心情都不好。

認識了這麼久，都是朋友，突然發生這樣的事，誰都會覺得惋惜。

之後雲家開始辦喪儀，而陸承宣每天一起牀就去雲家找雲笙，一直待到晚上要睡覺纔回來，本來外婆想接雲笙去盛家住幾天，可是雲笙拉着陸承宣的胳膊，哪裏也不肯去，她現在誰也不要，連雲峯也不要，只要陸承宣。

因爲這樣，陸承宣向學校請了幾天假，他現在讀三年級，但他天賦很高，家裏又早早請了家教老師，五六年級的課程都提前學完了，請假也不耽誤事。

杜煙也是心軟，畢竟看着雲笙長大，就答應了陸承宣請假的事。

雲笙由陸承宣陪了一個禮拜，才逐漸從失去媽媽的痛苦之中緩過神來，也就是年紀還小，不太記事，哭過一陣也就好了很多，可是她總是下意識的找媽媽，然後反應過來媽媽走了就開始哭，陸承宣哄也沒用了，雲笙前六年加起來的眼淚都沒這一個禮拜多。

她瘦了一大圈，不肯喫東西，陸承宣哄了很久才肯喫一點點，以前最喜歡喫的糖也不要了，陸承宣也急的瘦了，連陸之洲也變得對雲笙好了起來，拿出最喜歡的玩具給雲笙玩。

一個月之後，寧城入秋了，雲笙終於不再動輒就哭，也開始去幼兒園上學，陸承宣的心也漸漸地放了下來。

可就在這個時候，雲笙外婆又不行了，盛母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又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一下子像老了幾十歲，盛愉的喪儀還沒結束她就住進了醫院，撐了十幾天，病危了。

雲笙才失去媽媽，如果這個時候再失去外婆，對於她來說無疑是個很大的打擊，很可能對她的心理造成巨大的影響。

所以外婆要求雲峯別告訴笙笙這件事，哪怕她死了，也不要告訴笙笙，等時間久了，笙笙會明白，別把這些壓力一下子放在笙笙的身上。

十二月初，外婆離世了，盛家已經沒什麼人了，喪儀是雲峯操辦的，這些日子云峯也不好過，恩愛的妻子去世，女兒不要他親近，連岳母也去世了，雲家籠罩在一片陰霾中。

本來陸承宣也不知道這件事，可那天他偶然聽到爸爸媽媽在聊，語氣裏全是嘆息，“笙笙也是個命苦的孩子。”

杜煙說完看見小宣，嚇了一跳，“小宣，你聽到了？”

陸承宣點了點頭，他很難受，爲笙笙難受。

“小宣，笙笙不知道這件事，你不能和笙笙說，知道嗎？”杜煙走過去摸了摸陸承宣的腦袋，才六歲，失去媽媽又失去外婆，都怕笙笙承受不住打擊。

“我知道。”雖然陸承宣從不對笙笙撒謊，可是笙笙好不容易纔從媽媽去世的傷心中走了出來，他不能說，他能做的，就是多多陪着笙笙。

寧城降溫了，外面北風呼號，小朋友們都在屋子裏玩，陸承宣來找雲笙時她跪坐在地毯上，懷裏抱着盛愉給她買的小象玩偶出神。

“笙笙。”陸承宣敲了敲門。

雲笙回頭瞧見陸承宣，那雙杏眸有了點神采，從地上爬起來跑過去，軟軟的喊他：“哥哥。”

“作業寫完了嗎？”陸承宣摸了摸她細軟的頭髮，牽着她的手到書桌前。

“今天老師沒有佈置作業。”她纔讀學前班，基本上都沒作業。

“那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陸承宣對着雲笙語氣很溫柔，好像怕嚇到她一樣。

“好啊。”

陸承宣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格林童話》，兩人坐到地毯上，雲笙抱着小象，靠在陸承宣旁邊，這段時間，雲笙對陸承宣的依賴達到了頂峯。

陸承宣給她讀故事書，雲笙聚精會神的聽着，時不時露出笑容和驚奇的表情，只有和陸承宣待一塊，她的心情纔好點。

陸承宣看着她的笑容，空落落的心逐漸被填滿。

時間會帶走傷痛，讓思念沉入心底。

隨着雲笙從幼兒園畢業，她的心情也好了，不會再經常哭着找媽媽，笑容多了，雲峯經常陪着她，給她買玩具，買糖果，小孩子本來就好哄，況且她只有爸爸了，就慢慢的願意親近雲峯。

至於外婆去世的事，沒有人告訴她，偶爾她找外婆，雲峯就告訴她外婆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很久之後才能回來，也不知道雲笙有沒有聽懂，但逐漸的，她很少找外婆了。

盛愉很久之前就和雲峯商量過想讓笙笙學芭蕾舞，笙笙也願意學，雲峯心裏記掛着這件事情，過了雲笙七歲生日，雲峯高薪聘請了一個芭蕾老師在家裏教雲笙，之前盛愉就在開發雲笙，雲笙的底子很好，又有靈氣，學的很快，老師說雲笙在芭蕾舞這方面有天賦。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即將開學，杜煙想帶兩個兒子去買幾件衣服，順便帶出去玩一玩，等開學又沒時間，不用陸承宣開口，杜煙就和雲峯打了招呼，帶上了雲笙。

杜煙已經把雲笙當成親閨女了，買什麼都想着她，陸家家大業大，不缺這點錢，也願意花在雲笙身上，雲笙很乖，會甜甜的喊人，又懂禮貌，沒有誰不喜歡這樣一個漂亮小姑娘。

一行人去了遊樂園玩，出來時每個人手上都綁着一個氣球，遊樂園外面有不少人擺攤，賣零食，賣玩具，雲笙的視線放在了一個套圈的攤子上。

“哥哥，”雲笙晃了晃被牽着的手，軟聲道：“你看那個兔兔好可憐。”

陸承宣轉頭看過去，一個很小的紅色籠子，一隻通體雪白的兔子被裝在裏面，兔子才巴掌大，像出生不久，籠子太小，兔子看着很可憐。

“笙笙想要兔兔嗎？”雲笙喜歡兔子，她手上的氣球就是兔子形狀的。

“可以嗎？”雲笙仰起頭望着哥哥，她是看上了那隻兔兔。

陸承宣笑着揉了揉她的腦袋，“笙笙想要的，哥哥都給你，等我一會。”

他和杜煙說了幾句話，杜煙付了錢讓老闆給了陸承宣十個塑料圈圈，雲笙站在一邊給陸承宣打氣，“哥哥加油！”

老闆看陸承宣年紀那麼小，一看就是來玩的，肯定套不中，在小凳子上坐了下來。

可是沒想到陸承宣第一個圈圈就套中了兔子。

“哇哦，哥哥好棒！”雲笙高興的跳了起來，手上的小兔子氣球隨風搖曳。

“還想要什麼嗎？”陸承宣接過兔籠遞給雲笙，他從五歲開始學習射擊，現在十歲，套圈對於他來說就是小兒科。

雲笙搖了搖頭，“謝謝哥哥，我不要了。”她只想要兔兔。

陸承宣這纔看向陸之洲，問他要什麼，小攤販上的東西都是些便宜的玩具，陸之洲看不上，說不要，陸承宣也就沒再套了，一行人提着兔子走了。

一路上雲笙都特別興奮，嘰嘰喳喳的唸叨：“哥哥好厲害啊。”

剛纔所有人看着哥哥的眼神都是驚豔，她很驕傲。

陸承宣下意識的誇獎她：“笙笙也很棒，因爲笙笙所以兔兔得救了。”

“嘻嘻，哥哥更棒。”雲笙握住哥哥的手搖晃，“今天很開心。”

陸承宣嘴角上揚，笙笙開心，他就開心。

因爲多了這麼個小傢伙，杜煙帶着去了一趟寵物店，購買了一些養兔子需要的用具，還了解了一些養兔小知識，幾個小朋友聽的很認真，杜煙看他們這樣心想也好，從小就會照顧寵物，能培養責任心。

養兔子需要的東西太多了，杜煙讓他們送貨上門，地點填的是雲家。

雲笙和兩個哥哥約好一會來雲家看兔兔，她提着兔籠回家，迫不及待想讓爸爸看看這隻雪白的兔兔，是哥哥套中的呢。

“爸爸。”還沒進門她就開始喊人，可等她進去，卻看見客廳裏多了一個陌生阿姨，還有一個陌生的姐姐，那個姐姐正坐在爸爸的腿上喫荔枝，雲笙的笑容逐漸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