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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萬世師表

弘治皇帝聞言,笑了:“既是繼藩修書,定是經天緯地之作,必可光耀萬世。”

方繼藩頓時露出了苦瓜臉,心裏憋呀。

其實這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方繼藩有這麼多的弟子,有才華的如過江之鯽,不說別的,就說他那幾個已經出仕的弟子們,有人創出了新學,有人弄出了國富論,有人修了海圖志,還有人詩詞無雙,都是百年難一出的奇才。

那麼……徒弟如此,師父就必是更厲害了。

只是方繼藩雖是收了許多弟子,偏偏從未修過書,沒有等身著作,總不免有些遺憾。

可現在……方繼藩突然說要修書了,自然引人注目。

可對方繼藩來說,這哪裏是期待啊,這分明是壓力纔是。

方繼藩陰沉着臉,尷尬的乾笑:“這個……這個……陛下……兒臣只是玩玩。”

古人極崇尚修書,一聽修書二字,便免不得肅然起敬,畢竟……這就是學問,而學問這東西,本就是寶貴的,這畢竟不是後世,學問氾濫,愛學啥學啥,教授人學問的人,自然也就沒有了光環。

可在這個時代,有人肯傳授你東西,這幾乎就形同是爹了,爲啥……正是因爲求學不易,學問乃是奢侈品。

這也是爲何,弟子們都將方繼藩當做自己的父親一般了。

弘治皇帝略帶責備:“這是什麼話,哪怕你再有才學,這學問二字,豈可說玩玩?這是能玩的嗎?”

方繼藩:“……”

弘治皇帝道:“既要修書,就要端正心態,將他當做極正經的事,切莫有任何閒散的心態。這多少的大才子們,他們最大的夢想便是‘奉詔修書白玉堂,朝朝騎馬傍宮牆。’,這是何等大的榮耀。玩玩二字,出了你的口,入了朕的耳,朕自是看你是晚輩,不予計較,可若是傳出去,別人如何看待?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可見編著書冊,有多大的用處。朕知你是有大才,修出來的書,於萬世有益,方纔期許。可惜……朕沒有什麼才學,不然,哪裏需你去修書?”

這般一通教訓,讓方繼藩頓時覺得亞歷山大,竟是一時不知該說點啥,他想了想,卻是道:“兒臣不修了,不修了……”

不是方繼藩不肯修,他是有心修一部書的。

可哪裏知道,會惹來這麼多的是非……

臥槽,你們真拿我當孔子了?

方繼藩忙不迭的搖頭。

弘治皇帝反而有些惱怒了。

他不喜的是方繼藩對於學問的態度。

學問這東西,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卿乃齊國公,是朕肱骨,豈可朝令夕改,這書,非修不可,來人……”

蕭敬道:“奴婢在。”

“敕方繼藩爲總修撰,安心修書,其書修成之後,命人傳抄邸報……”

方繼藩:“……”

真是惹不起,惹不起啊……

方繼藩怕了,匆匆忙忙的出宮。

坐在馬車裏,老半天回不過神來。

其實……他起初真的本着玩玩的態度。

哪裏曉得,只是隨手寫點什麼,自己的弟子們聞訊,下了值,閒來無事便往自己這裏跑,總想打探自己修的是什麼。

這事很快就在西山書院傳開了,於是西山書院的弟子們,人人議論紛紛,對此津津樂道,只等一睹師公大作。

街頭巷尾,嘰嘰喳喳個沒停。

現在好了,連皇帝老子也曉得了。

不成……得趕緊回家。

回了府,匆匆的趕回書齋,而後將原有稿子,統統燒了個乾淨,萬萬不可讓人知道這是他的手筆。

毀掉了所有的痕跡之後,方繼藩方纔放心。

可接下來……他又頭疼了。

現在連皇帝都過問了,這書是非修不可,更何況滿天下人都在關注着呢!

自己該修什麼纔好?

新學?王守仁早就提出了。

經濟學?那劉文善不但寫下了國富論,此後圍繞着國富論進行闡述,已經碩果累累。

開眼看世界,要做世界第一人,呃……徐經貌似已經幹了。

這些該死的弟子,這是吸收了我的營養,逼得我無路可走啊。

至於其他超前的理論,方繼藩卻是覺得……顯得過於先進了,畢竟……一切的理論,都來源於現實,否則便是空中樓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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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方繼藩於是開始愁眉苦臉,長吁短嘆。

陛下給自己掛了一個總修撰,真是一個大麻煩啊。

只怕……全天下都要知道了。

要知道,這總修撰一職,看上去似乎沒什麼權勢,可需知,自太祖高皇帝開始,便只有內閣大臣才能擔任的。

中原王朝自稱爲禮儀之邦,這禮儀之邦就來源於傳承,何謂傳承?不就是書嗎?

有了書,無論是被多少異族侵入,又曾歷經過多少昏暗動盪的時代,只要這書本還在流傳,這根便在,總有重新煥發光芒的一日。

可如今……

方繼藩決定先拖延一些日子,他的脾氣越發的暴躁。

等過了十數日,宮中卻來了人,竟是蕭敬親自來了。

蕭敬笑呵呵的樣子:“齊國公,您好呀。”

方繼藩大喇喇的道:“什麼事?”

“陛下命奴婢來問,齊國公的書,修的如何啦?”

方繼藩:“……”

蕭敬又笑:“公爺,奴婢不過是奉旨行事,陛下對此事,是極看重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若是在修書的過程之中,有什麼困難,大可說出來,朝廷這邊會盡力協助,這書是頭等大事……”

方繼藩嘆了口氣道:“最近沒有什麼文思。”

蕭敬點頭:“陛下自曉得齊國公您總也有疲憊的時候,所以讓您不必過於操勞,奴婢奉旨來,只是問問而已,這急不來的,齊國公您若是修不出,在家歇着便是了。不過……”

方繼藩皺了皺眉道:“不過什麼?”

“不過也不知是誰,在陛下面前說,您過一些日子要和太子殿下去後山遊獵,陛下知道了此事,便說了,齊國公您……還是先將心思收一收,太子殿下游手好閒,可齊國公卻擔着天大的干係,滿天下都等着齊國公的曠古大作出世,切切不可……散漫啊。”

方繼藩一拍案牘,厲聲大喝:“連出去玩玩都不成?”

蕭敬立即道:“呀,呀……齊國公,這不是奴婢說的呀,這是陛下說的,陛下是怕您分了心。”

方繼藩咬牙切齒,突然又樂了:“好了,知道了,多則一月,少則半月,我這書便修出來,好了,滾吧,再敢在我面前礙眼,別說我不給小藩面子,我不打死你,便不信方。”

方繼藩令人恐懼之處就在於,無論多麼離譜的事,自他口裏說出來,就保準能兌現的,說打死你,就肯定要打死你,哪怕是蕭敬,都不敢保證自己的絕對安全。

蕭敬打了個冷顫,就立即道:“是,是,是……”

方繼藩嘆了口氣,這書,是真的不修不成了,而且還要趕緊的修,如若不然,便真和囚禁沒有什麼分別了。

方繼藩不敢遲疑,索性躲在書齋裏寫寫畫畫。

過了兩日,王金元上門,道:“少爺……那曲阜那邊……又來書信了。”

方繼藩只擡頭看了王金元一眼,口裏則道:“哪一個狗東西來書信了?”

王金元喜滋滋的道:“自是曲阜的那一位……那一位……”

王金元雖是個商賈出身,可是……對於孔聖人,還是極禮敬的,因而……不好直呼名諱。

方繼藩氣定神閒的道:“說了些什麼?”

“他說自得了齊國公的批評,便在家禁足數日,於列祖列宗宗祠裏,面壁思過,而今已是幡然悔悟,說齊國公教誨極是,齊國公乃是前輩,他堂堂聖人之裔,竟是以年齒而論,實是慚愧萬分,現在已是在府中,命衆祭官,翻閱典冊,以區分齊國公的輩分。除此之外,他還命人,帶來了一些山東的特產來,還請齊國公笑納,還說齊國公乃是前輩,有什麼事,修書一封,吩咐即可。又說齊國公弘揚聖學,他心裏極佩服,有許多事,都希望能和齊國公討教一二。”

方繼藩抿抿嘴:“我竟突然也喜歡和曲阜的人打交道了,難怪歷朝歷代,大家都喜歡他們。看來,他們也是有其過人之處啊。他說有什麼吩咐,儘管提出來?這個要求……是不是有點過份了,我還想爲了弘揚聖學,將他們統統送去黃金洲……”

王金元嚇得臉都綠了,連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啊,倘若如此,至聖先師如何祭祀?”

方繼藩道:“又沒讓衍聖公親自去,只是讓他的族人們去而已,他是至聖先師的嫡親血脈,可其他族人,難道就不是至聖先師的子孫?他們家人口這麼多……”

王金元:“……”

方繼藩心裏卻想,早就傳聞衍聖公府對於自己的族人並不好,除了近支錦衣玉食之外,那些遠支,幾乎都已經淪爲了佃戶,境遇極慘,甚至困於自己的身份,隨意被家主盤剝,這樣也好,我方繼藩還是很尊敬聖人的,送他的一些子孫去黃金洲,也算是讓這些可憐的人安居樂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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