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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明寒衣不僅不熱,甚至還覺得有些冷。

亥正時分,南宛城中一處不起眼的老宅子深處,厚重的黑布一層層糊住了門窗,只有開門時纔會有些許微光從室內流瀉出來。

就在這處屋舍內室的地下,藏着一間堪稱廣闊的密室。

石頭壘成的地下密室縱深十餘丈,中間一條細細的夾道,兩旁全是精鐵大門的無窗牢房。

潮溼發黴的氣息從透氣孔的鐵欄杆縫隙透出,刺骨陰寒。

明寒衣揉了揉鼻子,把噴嚏憋回去,頂着周燦的臉,面無表情地跟在小武身後,帶着剛剛到來並且被簡單搜過身的一衆武林人士前往刑房。

火把光焰明滅,將每個人的影子都拉扯得異常猙獰。不知是不是因爲這種詭異陰沉的氣氛,長長的一條走廊走完,始終無人說話。

“請各位在此旁觀,莫要隨意近前,”終於,小武的聲音打破了令人不安的寂靜,字字沉凝,“可以提問時,我們會提醒各位。”

各大門派中有幾個人似乎想要提出異議,卻被刑房大門開啓的沉重聲響打斷了,在猶豫了片刻之後,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明寒衣找了個視野不錯的位置,也裝出一副一絲不苟的樣子同其他捕快一樣扶刀站定,目光卻向人羣另一邊飄過去。

像是偶然,又像是意料之中,她對上了另一雙熟悉的平靜的眼眸。

她頓了頓,將視線移開,這纔看向刑房裏面。

兩丈見方的寬敞石室內燈火通明。

到處都很整潔,沒有人們設想中的髒污與猙獰景象,或者說正好相反,石板地面清洗得近乎一塵不染,石牆上仔細地粉刷了白灰,甚至就連刑架與鐐銬都擦洗打磨得乾乾淨淨,若不是陳設特殊,幾乎像是某戶尋常人家的廳堂。

可也正因此,細看時,牆角與地面青石板縫隙裏透出的零星的用再多清水也洗不乾淨的鏽色才愈發讓人感到脊背發涼。

明寒衣聽見一個不知哪個門派的俠士小聲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這石板翻開了,底下都埋了什麼……”

“師兄別說了,”旁邊的人臉色難看,“瘮得慌……”

小武顯然也聽見了這段對話,卻沒有任何反應,上前道:“開始吧。”

話音方落,一旁另一道門便打開了。

一股濃重的混合着皁角與草藥味道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捕快們兩兩一組架着俘虜進來,在地上拖出兩道溼漉漉的淺紅色的痕跡。

明寒衣有點反胃,不自覺地又往人羣中看過去。

她要找的那個人一如既往地沒有什麼表情,既不反感也不激動,只是淡漠而專心地看着刑房內的景象,以及剛剛被拖進來的體無完膚的俘虜。

“假人”兩個字再次極快地滑過明寒衣心頭,她甩甩腦袋把雜念趕出去,只聽幾聲鐐銬扣緊的脆響,隨即接着一道鎖鏈的嘩啦啦響動,便瞧見兩名俘虜的四肢頭顱全都被鐵索絞緊,死死束縛在了刑架上,而周身要害則全都毫無阻擋地暴露在了衆人面前。

明寒衣忍不住皺了下眉頭,在這一瞬間竟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一種人爲刀俎我爲魚肉的不適感。

但她沒有時間多想。

負責審訊的黑衣捕快已拈起了只馬鬃小刷子,蘸滿粗鹽,向着離人羣近處那名遍體鱗傷的俘虜走了過去。

下一瞬,不似人聲的嘶啞慘叫驟然響起!

火光彷彿都被濃烈的血腥氣衝得猛烈搖動起來。

……

不知過了多久,這場漫長得好似永無盡頭的拷問終於以犯人的屈服告終。

黑衣捕快以一種異乎尋常的耐心細緻再次檢查了一遍鎖住犯人的鐵鏈,彷彿奄奄一息的人犯在他眼中仍是一頭危險而可怖的猛獸。等一切都做完了,他才偏過頭淡淡道:“各位有什麼問題,可以問了。”

人羣中一時失聲。

良久,一個不知來自於誰的乾澀的聲音問道:“他……還能答話嗎?”

就在那個俘虜不停慘叫的時候,在場之人都看清楚了,他嘴裏是沒有舌頭的。

縱使在場的都是經過了大風大浪的武林中人,但眼前這一幕仍舊讓他們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黑衣捕快卻依舊平靜,想了想,說道:“人犯最初反抗劇烈,爲防咬舌自盡,所以割了他的舌頭。我這就準備紙筆,各位可以先問一些能用點頭搖頭回答的簡單問題。”

那奄奄一息的俘虜慘白的臉上盡是水光,分不清是冷汗還是眼淚,自然也無法提出異議,然而黑衣捕快話音剛落,旁邊刑架上堵着嘴的另一名俘虜就猛地怒目圓整,口中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嘶吼。

門外的正道人士正要開口就聽見這麼一聲“狼嚎”,一時滿肚子話都被噎了回去。但就在這短暫的空當中,唯一一個沒有受到影響的聲音忽然問道:“他們體內有毒蠱麼?”

熟悉的語氣。

明寒衣轉過頭去,果然,問話的人是晏棠。

此時他的神情和負責審訊的黑衣捕快如出一轍,平淡得與其他人格格不入,十分像是有點大病。

那黑衣捕快不甚明顯地笑了下:“下午我們的人已經剖開了所有屍體,每一個殺手體內都有蠱蟲寄生。”

俘虜不知想到了什麼,已然渙散的眼中愈發透出一股絕望之色。

“所以,對他們來說最好的結果就是能得個痛快。”晏棠淡淡點了點頭,看向剛發出怒吼的另一名俘虜,“我有一種祕藥,能夠暫時壓制蠱毒,可以讓他們死得慢一些。”

黑衣捕快一怔。

其他人最初沒反應過來,但須臾之後就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震驚之色。

崑崙長老蕭復塵更是忍不住開口道:“晏大俠,此事未免太過陰狠!”

可這時,黑衣捕快卻忽然笑了起來:“多謝晏大俠。”他陰寒的目光落到那堵着嘴的俘虜臉上,看着他額上冷汗滑落,意味深長道:“別急。”

晏棠只提了一句就放下了這個話題,問道:“六個月前,昌州飛燕堂堂主一家五口、門人二十二人被殺,可是你們做的?”

俘虜猶豫了下,虛弱地點了點頭。

晏棠又問:“四個月前,昌州與歸義國交界處,懸絲門弟子四人遊歷途中被襲殺,也是你們做的?”

懸絲門是江湖中小有名氣的醫者門派,擅接骨通絡,數十年中一直與世無爭,可幾個月之前,去南地採藥的弟子卻無故慘死。

但這次,俘虜卻給出了否定的回答。

晏棠視線微微凝固了一瞬,臉上卻仍舊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又繼續問了下去。

不多時,近半年中發生的足足十幾起血案都被他詢問了一遍,其中大部分案子俘虜都或者參與過或者至少聽說過。

但仍然有幾起案件俘虜從未聽聞。

晏棠沉默下來——那幾起得不到答案的,正是明寒衣被誣爲殺人兇手的案件。

如果不是移星閣,那又會是誰做的?

有了晏棠開頭,其他人也漸漸找回了思路,更多的問題接連被拋了出來。

譬如殺手組織究竟有多少人,老巢在哪裏,爲了什麼殺人,僱主是何人……還有最重要的,豢養了這麼多殺手、並且用毒蠱來控制他們的幕後主使究竟是誰……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到了最後,那個俘虜也只能回答出寥寥幾個最淺顯也最無關緊要的問題。

一羣武林正道對着一張沾滿了血、字跡歪歪扭扭的紙面面相覷。

移星閣,每個據點十幾人到數十人不等,老巢不知,首領身份不知,僱主身份不詳……

在嚴刑逼供之下,俘虜顯然已經給出了所有他能給出的信息,但對於想要順藤摸瓜的正道人士來說,這些蒼白的隻字片語卻根本毫無助益,那個在江湖中掀起了血雨腥風的敵人依舊隱藏在厚重的迷霧之中,甚至連一線剪影都難以窺見。

旁邊另一名犯人似乎很是樂於見到正道的沮喪,堵嘴的布巾後方,喉嚨深處發出了一陣沉悶而譏誚的笑聲。

負責刑訊的黑衣捕快神色驟冷,從火盆邊拿起了一件衆人看不出用途的黃銅鉤子,冷淡道:“各位今日先請回吧,剩下的問題我已記下了,待問出結果,我會請人去通知各位。”

衆人互相交換了下視線,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此時也別無選擇。

而就在所有人都漸漸離開的時候,走在最後的晏棠卻又回了頭,似乎不經意地問道:“對了,兩三個月前死在南宛城河裏的那個殺手是自己毒發死了的麼?”

掛在近處刑架上的俘虜已經快要昏迷,被連潑了兩桶冷水纔回復了些許意識,聽到晏棠的問題,近乎麻木的臉上忽然顯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晏棠若有所感,點點頭:“我知道了,是你們殺了他對不對?”

俘虜沉默片刻,漸漸露出了個悲涼的苦笑。

晏棠定定地看着他那張面目全非的臉,語聲中滿是不解:“他從未背叛,拼死逃脫之後唯一的念頭也趕緊是向組織報信示警,可移星閣的選擇卻是立刻殺掉他……我不明白,這樣的一個地方,你們爲什麼還要效忠?”

他話音落下,久久沒有迴應。

那俘虜像是第一次想到這個問題,足足愣神了半盞茶的工夫,眼中充滿掙扎。

晏棠又問:“你還有隱瞞,是不是?你想裝作屈服,回答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然後求得一死。”

俘虜嘴脣顫抖,卻發不出聲音來。

晏棠:“我說過了,我有壓制蠱毒的祕藥,六扇門的手藝也很精湛,你們是死不了的。如果真想解脫,就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什麼時候移星閣覆滅,我就親手送你們上路。”

黑衣捕快和門邊上的小武都同時露出了古怪的神色,但兩人對視一眼,又看向開始動搖的俘虜和漸漸折返回來的人羣,並沒有急着拆穿晏棠的胡說八道。

晏棠依舊語聲平淡:“你不知道移星閣更高層的情況,我信,但你說你連南宛城中的佈置都一無所知,我不信。所以,角宿還沒來的時候,下令殺死墜河殺手的人究竟是誰?他死了嗎?或者還活着,還藏在城裏的某處,等着向接替你們的殺手發號施令?”

最後一句話的話音未落,刑房內外氣氛陡然一肅。

小武轉過頭來,眼露精光,但他還沒開口,蕭復塵和明空大師就異口同聲道:“晏大俠(施主)所言當真?!”

鹿蒼也沒忍住,分開人羣上前:“此事非同小可,定要問清纔是!”

小武皺眉,將重新涌回了刑房門口的人羣攔住:“各位莫急,我等——”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面前的衆人突然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悚然之色!

他一愣,猛地回過頭去,只見牢牢綁在刑架上的兩名俘虜不知何時齊齊安靜了下來。

異常安靜。

“啪嗒”!

忽然間,又一滴色澤詭異的血液從俘虜口中墜落下來,砸到了乾乾淨淨的石板地面上,宛如一片紫黑色的墨汁。

黑衣捕快猛然反應過來,快步上前,用力掰開近處俘虜的嘴。

俘虜沒有丁點抵抗。

或者說,他也不可能再抵抗了。

他的雙眼大張,瞳孔散開,慘白的皮膚上像是蒙上了一層淺灰色的陰翳,烏紫的血無聲無息地從他的七竅中緩緩地流下來,像是一副被大雨沖刷掉了墨跡的拙劣畫作。

他死了。

毫無預兆地死在了衆目睽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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