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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聖蠍門所在的溪谷距離普雄城只有一整天路程,快馬加鞭的話還可以耗時更短,明寒衣兩人趕回去時,那羣母蠍子們還沒有最終決定是否要全心全意投靠歸義王。

倒不是她們有多桀驁不屈,實在是如今這位歸義王狂躁得太厲害,一旦不順心了,便要發瘋。一統南疆十五年,死在他手中的人已經數不勝數,最初還是所謂的烏蒙餘孽,隨着時間流逝,朝中不服他的,質疑他手中沒有金印的,民間抱怨生計不如以往的……但凡被他知道了,那些人無論高低貴賤,便只有碎骨斷頭的一個下場。而到了今日,事態甚至已經壞到歸義王皺一皺眉頭,便要有許多人遭殃的地步。

聖蠍門雖然害怕與朝廷硬碰硬,但實在也不得不多考慮幾分歸順之後的生死安危。

明寒衣這次沒有走正門,含着龍禾祕製的避瘴丹偷偷從後山摸了下來,一進入谷中,便直接摸進了龍禾的石屋。

龍禾看起來比幾天前又蒼老了一些。

這種蒼老不是面容上的,她的皮膚依舊光滑,就連眼下也沒有幾根皺紋,可即便如此,仍能讓人清晰感到她周身散發出的衰敗意味,就好像有誰不停地在將她的生命力從軀體中一絲絲抽去一般。

看到明寒衣的瞬間,她的眼睛一亮。

明寒衣壓在嗓子裏的習慣性的調侃就說不出來了。

門外的監視者已少了大半,剩下的幾個更無法察覺屋中多了不請自來的訪客。龍禾安靜而專注地聽完了花銜枝的計劃,眼中的光略略黯淡一瞬,但立即就又灼灼燃燒起來,雙掌按住桌面,指尖揉皺了她那豔鬼似的主人親筆書寫的一副蠱方:“好!主人既有了決斷,便這麼辦!”

三日後,聖蠍門出現了第一個犧牲者。

死的正是歸義國主派來的使者。

他死在了返回國都普雄城的路上,屍體幾乎被千刀萬剮,若不是信物零落在地,根本無人能夠辨認出那攤血肉的身份。而在那枚信物邊上,他自己的短匕沒柄刺入石中,上面釘着一片血跡斑斑的衣角。

布上用血畫着一道像蟲子又像桃花的圖樣,筆鋒頓挫,暗紅猙獰。

就在他的死訊傳回普雄的第二天,新的使者便匆匆趕來,懷中藏着將不識好歹的聖蠍門絞殺殆盡的密令。

但使者心中卻並沒有那般堅定。

他一直在思考,爲什麼前任的屍體旁會留下那樣的記號——移星閣曾配合歸義官軍一同剿滅的一個古老部族的徽記。

而他的疑心在抵達聖蠍門之後更是立刻攀升到了極點。

聖蠍門中氣氛惶然不安,在正中的大殿之前,十具屍體排成一排,蓋在上面的白布血跡斑斑,而階下兩旁他們安排的人卻少了好幾個。

剩下的幾人中,年紀最大的女人彷彿很冷似的緊緊抱着自己的胳膊,走上前來的短短几步裏已不自覺地左右張望了五回,似乎在她身後隨時會冒出一把致命的刀。

使者蒙着臉,冷冷問:“怎麼回事?”

那女人打了個哆嗦,垂頭道:“大人,咱們的人……死了。”

使者視線帶着寒芒,掃過周遭聖蠍門人:“是她們殺的?”

女人搖頭:“不是。”

使者:“仔細說!”

女人臉上又露出了那種陷入噩夢無法掙脫一般的恐懼和迷茫,囈語般回憶道:“就是昨天開始的,原本一切都好好的,突然之間,一張用血寫的布片不知怎麼就被釘到了大殿門上,一個姐妹去看,說上面畫了個古怪符號。她剛說了這一句,就突然毫無徵兆倒地死了!”

而發現有人暴斃,聖蠍門的護法和掌門立刻警覺起來,紛紛趕去查看,一番檢驗過後,斷定死者乃是無知無覺間中了最兇惡的毒蠱,而布條上畫着的圖案……

那確實是那個早已消失在時光深處的烏蒙神祕部族中的聖物,桃花蠱。

中蠱者立斃,死時面色鮮妍,宛如桃花。

使者猛地愣住。

竟然真的是他們?

可他分明親身參與了剿滅他們的那場血戰,至今他都沒有忘記當日漫天的血雨,和遍地堆疊的屍體。

他本以爲在那場讓天地失色的血雨之下,絕不可能有漏網之魚。

但現在看來,他顯然大錯特錯。

那麼作祟的是誰呢?是被威武將軍那個蠢貨執意搶去的“聖女”,還是當年他們根本無意間漏掉的別的什麼人?

他眼中殺意漸濃,又倏然恢復冷凝。

該死的已經不是這羣母蠍子,而是那個身份不明的復仇者。他冷冷望向木匣中的那片眼熟的染血布片——無論是誰做了這些,他顯然是認出了他們的身份,並且誤以爲聖蠍門也是他們的一處分堂,所以纔會在官道上截殺了上一任使者,然後順藤摸瓜來到了此處。

他心中騰起一股邪火,若不是前一任使者已經被砍成了一攤爛泥,他必定要親手讓那個行事不密的蠢貨嚐嚐求生不得求死無門的滋味。

另一邊,惶然的女人小心翼翼瞅着使者眉眼間細微的情緒變化,一直沒敢出聲,直到見他似乎冷靜下來,方適時說道:“昨天一夜便死了十個人,七個是咱們的人,還有三個是門中偶然深夜出來的弟子……”

也就是說,那個神祕的復仇者是在挑揀深夜孤身在外的獵物。

那麼,他很可能也只有一個人。

漫長的沉默過後,使者從白布上收回目光:“罷了,我會回去稟告,最近你們自己小心些。”

這話跟沒說一樣,根本對聖蠍門中衆人的處境毫無助益,女人還想說些什麼,可剛張開雙脣,就驀地抽了口冷氣,被那使者泛着血氣的一瞥堵住了話音。

使者並未停留,轉身直接離去。

但僅僅走了幾步,他忽然腳步一頓,腰間長刀猝然出鞘,毫無預兆地向地上一排屍體凌空斬落!

刀芒過處,五個腦袋齊齊滾落!

更遠處的幾具屍體雖然不至於身首分離,但上面覆蓋的白布卻盡數破碎,清晰露出了底下幾張慘死的青灰面孔。

使者滿意地收刀。

確認了地上躺着的確確實實就是普通的屍體,絕非什麼活人做戲僞裝,他再不多看遍地狼藉一眼,終於繼續向前走去。

就在使者離開之後的一刻之後,龍禾的石屋再一次迎來了客人。

最初的時候,忙着煉蠱的龍禾與在一邊旁觀的明寒衣都沒有意識到不對勁,直到蠱蟲的餌料被處置好,兩人一擡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對面窗邊的陰影中突然多了個人。

明寒衣眨了眨眼,忍不住感慨:“你可真是越來越嚇人了!”

晏棠面無表情,傍晚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擦過他的身邊,卻半點也沒有落到他身上,他那一襲暗灰色的布衣像是融進了石牆的斑駁之中,也變成了暗影的一部分。

他就這麼靠在牆邊,默默思考了一會,總算回過神來,淡淡道:“我剛纔見到了鬼宿。”

明寒衣愣了下。

緊接着她就意識到了他說的就是今日前來調查事件的新的使者,心頭一凜,連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移星閣果然和歸義國有關!他沒發現你吧?這兩天你有沒有留下什麼破綻?”

晏棠目光微微一暖,搖頭道:“不要緊。”他垂下眼,似乎陷入了某種不願記起卻又無法忘卻的回憶中,極輕地說:“接下來要小心。鬼宿成爲二十八宿比我早很多年,他武功雖不算什麼,但手段很……”

沉默片刻,他終於選定了個詞:“血腥。”

那人不虧“鬼”之名,生平最愛殺人,且是虐殺,越見血越興奮,殺手這個身份簡直就像是爲他量身準備的一樣。這些年來,移星閣拐來搶來的幼童不知在他這個前輩的殘酷訓練中折損了多少,就連那神神叨叨的亢宿鹿音在他面前,恐怕都更像只純潔無害的百靈鳥。

明寒衣從晏棠的話語中覺察到了什麼,卻沒有追問,只默默握住了他的手臂。

晏棠從不是個軟弱自憐的人,即便在數日前兵刃加身時也仍舊漠然如常,可在這一刻,她卻分明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緊繃,讓人無法不去猜測,他身上那些層疊慘烈的舊傷,究竟有多少是那個人親手烙下的……

又過了一會,龍禾將蠱蟲收好,從內間走了出來,見到這一幕,不由一愣。

晏棠眼角餘光向旁掃去,擡手拍了下明寒衣背後,語無波瀾:“無礙,待事情一了,我便會殺了他。”

死人是沒有辦法再拿起鞭子和烙鐵的。

說完這句話,晏棠慢慢走到桌邊,卻沒坐:“他們信了。你準備好接下來的屍體了麼?”

龍禾默然嘆了口氣。

內室的角落裏似乎傳來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響,細弱得像是泥土深處蟲子的爬行。

但那不是蟲子,是地底暗道中關押的三名聖蠍門弟子。

在明面上,她們已經是三具屍體,腦袋已滾落到距離身體五尺遠的地方,完全沒有可能再活過來。

龍禾袖手聽着那些細小的聲響,忽然露出了個像是譏諷又像是自嘲的冷笑:“屍體也在祕道中,勞煩晏公子了。我再去見一見掌門和右護法,想來看過了那位使者大人的態度之後,她們自欺欺人的美夢也該醒了!”

晏棠沒接話,微微頷首,便走向了密道。

裏面的幾個年輕女弟子已經醒了過來,見到從外面進來了個面色冰冷的男人,頓時如同一窩瞅見了公雞的蜈蚣崽子,恨不得再多生出一百隻腳來,以便逃得更快一些。

晏棠卻看也不看那三名被堵了嘴捆住手腳的少女,徑自從她們身邊走過,走到她們不願接近的另一個角落,從那裏拎出來兩具並不算太新鮮的屍體。

屍體是他親手從鎮子邊的亂葬崗裏刨出來的,和之前那三具一樣,都死了十天以上,最初帶過來時,其中散發出的味道堪稱感人淚下。

這本是瞞不過鬼宿這種箇中老手的,但聖蠍門的蠱確實有獨到之處,經過了一夜處理,已經消去了血肉間的腐臭,甚至還改換成了一種特別的香氣,像是少女喜愛的香粉。

而半腐的皮肉便是晏棠需要處理的事情了。

他將屍體拖到密室中央的石臺上,自己去旁邊調製出了一小罐藥膏,仔仔細細地均勻塗到了屍體臉上身上,遮去了腐敗的青紫血脈,遇到實在難以遮掩的部分,他便索性幾刀剁下去,將屍體砍了個血肉模糊。

等他處理得差不多,望風的明寒衣也下來了,還拿着兩件早已準備好的聖蠍門弟子的衣裳。

她撇撇嘴,似笑非笑:“幸好這衣裳節省布料,便是給死人穿也不浪費。”

晏棠被她噎了下,搖搖頭往外走。

等他再回來時,明寒衣已經給屍體換好了裝扮,而晏棠手裏則多了兩個被點了穴道,滿臉驚恐卻一動也不能動的女孩子。

明寒衣回頭瞅了眼,用一種在集市裏挑選菜蔬的語氣道:“今天就選這倆了?”

晏棠:“嗯。順手。”

兩個少女從沒見過這種陣勢,差點當場被嚇死。

晏棠淡淡掃過去一眼,面無表情地捏住其中一人的下巴,目光冰冷得像是屠夫在看着放在案板上準備拆卸的獵物。

兩個少女大氣都不敢喘,只能不停流淚。

幸好,最終被處置的並不是她們。晏棠只是認真打量了她們一會便起身回了石臺旁,又過了一陣子,臺上那兩具屍體便改頭換面,徹底變成了牆角兩名新俘虜的模樣,就算讓她們本人來看,只怕也要懷疑死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這是菁娘留下的易容術,確實高妙莫測。

明寒衣默默看着整個易容的過程,想起菁娘已不在人世,不由暗自一嘆。自從她認識晏棠開始,明明沒過去多久,可此時回想起來,卻經歷了那麼多悲歡離合,那麼多的背叛與犧牲,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恍然隔世的錯覺。

一切處置結束,天色正好徹底暗了下來。

夜沉月黑。

正是適合狩獵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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