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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此後幾天裏,聖蠍門裏的死人多了一批又一批。

最初只是死於刀劍之下,或是被利刃穿心,或是被一招割喉,但漸漸地,那些屍體的樣子就越來越慘不忍睹起來,七八天過去,再出現的死人已經只能靠拼湊屍塊來辨認身份了。

而即便是這些零散的屍塊,也不知被撒上了什麼藥粉或者蠱蟲,短短几個時辰就爛得如同死了數月一般,一時間,整個聖蠍門中瀰漫的腐敗屍氣甚至比溪谷外的瘴林裏更加令人作嘔。

鬼宿自然不會坐視不理,可他來了也沒有用,那個神祕的“復仇者”藏身暗處,從來都是一擊必殺,得手便立刻撤離,根本不給他趕過去的機會。

這樣折騰下來,聖蠍門已如驚弓之鳥,如今但凡夕陽落山,全體弟子便都統一集中在正殿,由掌門和左右護法一同護衛,可即便如此,仍時不時有出去方便的弟子一去不回,令人精神愈發瀕臨崩潰。

鬼宿也是這羣快要發瘋的人中的一員。

他並不害怕,就算面對再可怖的對手,他也只會感到躍躍欲試。但讓他無法忍受的是,他從柳宿那裏借來的探子已經只剩最後一個還會喘氣的,而那個如同戲鼠老貓似的襲擊者卻仍然不急不躁,似乎打定主意就要用這種方式將他們全都趕盡殺絕。

他成爲二十八宿二十餘年,還沒有受過如此奇恥大辱。

偏偏就在他幾乎就要壓抑不住心頭殺意的時候,最後那個探子戰戰兢兢地走了上來,向他稟報又一個聖蠍門女弟子失蹤了。

這次一起失蹤的,還有陪她一同去茅房的左護法。

鬼宿愣了愣。

就在這一瞬間,他好似聽到了腦中一根無形的弦徹底繃斷的聲音。一片澎湃的血紅浪潮在眼前陡然騰起,完全遮蔽了他的視野,也讓他的所有理智在同時崩塌,只剩難以形容也無法剋制的狂怒之感。

似乎有驚恐的尖叫聲在周圍環繞,可他不在乎,那些慘叫和驚呼如同世上最美妙的天籟,讓他興奮無比。

而當他終於再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僅存的探子就只剩下了一截頸骨還攥在他手中。

他又愣了一下,站在遍地飛濺的血肉當中,回頭看向已經躲到了最遠的角落裏的聖蠍門弟子,慢慢地舔了一下嘴角。

那裏濺上了一蓬溫熱的鮮血,甘美的味道足以讓他回味剛剛沒有來得及仔細品嚐的愉悅。

雖然這些還不足以讓他徹底滿足,但短暫的發泄之後,他還是漸漸恢復了冷靜。

然後,他便察覺到了整件事中不對的地方。

他丟下手中鮮血淋漓的骨頭,慢慢地朝着聖蠍門掌門走過去,沒有蒙面的臉上笑容可掬:“剛剛我聽說,你們的左護法也被殺了?”

聖蠍門是個小門派,底下弟子良莠不齊,但門中護法和掌門卻絕不是廢物,否則他們又何必想要用她們來填補鹿蒼之死造成的損失。

那麼,事情就變得奇怪起來了——爲什麼從兇手現身直到現在,這羣本不好惹的母蠍子卻只是一退再退,宛如一羣毫無還手之力的待宰羔羊?

掌門沒說話,眼中似有光芒閃爍不定。

鬼宿便愈發堅定了自己剛剛生出的懷疑,笑容加深:“不瞞你說,我突然想到,既然你們的蠱蟲能夠加快屍體腐敗,那麼是不是也能反其道而行之呢?譬如……把死了許久的屍體僞裝成剛死的樣子?”

掌門面色一僵。

雖然這僵硬只有一瞬,但鬼宿仍然捕捉到了,笑容陡然一收,猛地伸手掐住掌門的脖子,滿意地看到她手指顫動,卻不敢真的放出蠱蟲還擊:“你來告訴我,這幾天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你們不識擡舉,自己演出來的鬧劇?還有,那些‘死掉’的弟子究竟怎麼樣了?”

掌門咬緊了牙,仍舊不發一言。

倒是旁邊的右護法趕緊上前,厲聲道:“放開掌門!就是因爲朝廷派你們來招安,才讓兇手以爲我們和你們沆瀣一氣!聖蠍門一向與世無爭,這次是因你們才招來的無妄之災,你毫無愧疚便罷了,竟然還反咬一口?!你若再敢對掌門不敬,莫怪我——啊!”

話沒說完,她便被一腳踢得倒飛出去,撞在牆上,口中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鬼宿又笑了,在他眼中,這些忌憚國主,不敢對他用蠱的女人根本就像是拔去了爪牙的老虎,不僅毫無威脅,而且還練了幾招頗能給人助興的花拳繡腿,簡直是最適合不過的玩物。

可惜現在的時間不太合適,他只能深吸了一口氣,壓下那股蠢蠢欲動的興奮,手指從掌門的脖子上挪開,輕輕拍了拍她的臉:“不是說又有人失蹤了麼?來呀,帶我去看看屍體,讓我也見識見識今天那個小姑娘和……”

卻不防他剛說到這裏,大殿的門就被撞開了。

一個披頭散髮、胳膊上還掛着一道傷口的年輕女孩子跌跌撞撞跑了進來。

正是鬼宿口中的“那個小姑娘”。

她目光慌亂,像是已經嚇破了膽,也分不清面前的狀況,瞅準掌門便撲了上去,尖利地叫道:“掌門,救命啊!快去救救師伯,她、她攔不住了!都怪我,我不該回去……快救她,她是爲了救我才——”

說到這,忽然兩眼一翻,直挺挺昏了過去。

掌門大驚,顧不得喉嚨疼,連忙抓住那女孩子:“水秀,水秀你醒醒!到底怎麼回事!龍禾在哪裏?!”

她有無數疑問,可那女孩已經人事不省,連一個問題也無法回答。

終於,掌門慘白着臉看向鬼宿,咬牙道:“你不是懷疑這是我們做的局嗎?那你敢不敢同我一起去找人!”

鬼宿微微眯起眼,瞥向地上昏迷的水秀。這女孩子來得太巧,讓他不得不多心,但轉念一想,卻又笑了:“好啊,求之不得。”

反正假的真不了。

他話音剛落,笑容驟然轉冷,大步向外走去。而就在他踏出殿門的一瞬間,幾道漆黑的身影不知從哪裏浮現出來,齊刷刷落到了他身旁,竟是他親自統率的幾名精銳殺手。

鬼宿滿意地瞧見掌門的臉色更難看了,偏頭向一個殺手問明當初左護法和水秀所去的方向,不等掌門反應,便扣住她一起向那裏飛掠而去。

循着水秀臂上傷口滴落的血跡一路找去,沒過多久便找到了地方。

那是年輕弟子的住處附近,顯然,正如水秀那番混亂的說辭中提到的那樣,她是中途折回來取東西,所以才被兇手偷襲了的。

龍禾爲了保護她,便不得不挺身而出。

鬼宿慢慢地啃着指甲裏的血跡,已有些幹了,但味道依舊甜美,他啃了幾下,忽然臉色一變,從腰間抽出了長刀。

聖蠍門掌門也聽到了,在稍遠的地方有打鬥聲傳來。

她頓時大喜過望:“她還活着!”說罷便要衝上前去。

可剛一動作,卻突然被連點胸腹幾處大穴,當即定在原地動彈不得,驚駭道:“你幹什麼?!”

鬼宿冷颼颼地彎了彎嘴角:“圍上去!”

這話是對着身後的幾名精銳殺手說的,他絲毫沒有掩飾對聖蠍掌門的不信任,就這麼將她扔在原地,自己帶人趕往了打鬥之處。

打鬥聲傳來的地方是一片毗鄰瘴林的空地。

說是空地也不恰當,一道溪流從中穿過,灘上時有大塊怪石橫臥,幾乎能遮到人的腰際,就連地面卵石之間也叢生着各種盤結的矮小草木,稍不注意便會將人絆倒。

而兩道人影正在其中騰挪追逐。

當前的是龍禾,她看起來已受了不輕的傷,且戰且退,藉着地利在巨石之間穿梭,但往往剛甩開不熟悉地形的兇手幾步,便又被對方利用高妙的輕功再次拉近距離,始終無法逃脫。

鬼宿一揮手,無需言語,六個殺手便一起拔刀,卻並未直衝上去,而是如同融入江河中的幾滴水,靜靜潛入了亂石之間。

那戴着鬼面具的兇手似乎並不熟悉刺客的風格,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周遭的環境已變得兇險幾倍,仍舊按着原本的步調追向龍禾。

但就在剛剛繞過一叢矮樹時,那片黢黑的枝葉之中突然射出兩支小箭!

緊接着,一抹幽微的刀光閃過,直逼他的面門!

鬼麪人吃了一驚,千鈞一髮之際強行矮身撤步,險而又險地躲過了偷襲,頭上髮髻卻被刀尖挑中,髮絲凌亂散落下來。

他極快地瞥了眼終於得到喘息之機的龍禾,面具下面發出一聲沉悶的冷哼,手中刀刃向前遞出,架住刺客新的一招,使了個巧勁將對方兵器纏住,另一隻手探出衣袖,自下而上凌空一彈。

刺客一愣,沒覺出有何威脅,見對面又有同伴趕來,正要繼續分散兇手的注意力,卻突然聽龍禾發出一聲大喊:“小心!”

這聲莫名其妙,讓人不知是對着誰喊的。鬼宿當即狠狠扣住了她的肩膀:“你——”

但他剛說了一個字,就又聽見一聲……不,是兩聲幾乎疊在一起的慘叫!

第一個刺客的身體突然毫無預兆地從眉心爆裂開來,血肉橫飛!

而與此同時,早已背過身去的兇手已架住了背後摸過來的偷襲者的刀,猝不及防地狠狠一掌擊出,竟將他胸口打得完全凹陷了進去!

龍禾不顧肩上的疼痛,嘶聲叫道:“小心他的蠱!”

鬼宿眉頭微皺,這纔想起,這個神祕的復仇者確實身負莫測蠱術,他實在不應該因爲他拿着一把銀亮的刀就把這件事忘記了的。

而緊接着浮現在他腦子裏的下一個念頭就是——

他冷冷詢問龍禾:“你的蠱術比他如何?”

龍禾臉色忽青忽白,咬牙道:“老身未必會輸!”

那就是沒有把握的意思了。

這也難怪,若她能勝過對方,剛纔也不至於被追着打得像一條落水狗。

鬼宿只沉吟了一瞬,便鬆開了抓在龍禾肩上的手,森然笑道:“如果有我的手下給你幫忙呢?”

龍禾身體一僵,明白了他的意思。

鬼麪人的功夫和蠱術萬分蹊蹺,在摸清他的全部路數之前,鬼宿是不會親身涉險的,而她和那幾個已經入局的殺手,便是用來投石問路的棄子。

她定定盯着鬼宿,眼神漸沉,神色卻一點點安靜下來。到了這個時候,她必須得上去,哪怕是用性命相拼,不然的話,若鬼宿死在了這裏,歸義王庭必然會派來重兵剿滅整個聖蠍門。

她得爭取出足夠讓所有同門平安撤離的時間。

龍禾心念一轉,哂笑了聲:“使者大人,老身勸你退後些!”

話音未落,她已再次咬牙衝了上去。

她尚未到戰局中心,那兇手便若有所感,刀刃從又一個刺客肩頸劃過,擡手一推,將屍體推落溪中,微微轉頭,眼角餘光冷冷掃了過來。

鬼宿所站之處與龍禾、兇手恰好連成一線,也瞧見了這一瞥的眼神,背後當即浮上一股戰慄之感,難以壓抑的興奮直衝上天靈蓋。

……他已經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純粹而深重的仇恨了?

因爲這一個眼神,他幾乎就要推翻原本的懷疑,相信聖蠍門是真的正在遭受滅門之災。畢竟,這種刻骨銘心的恨意絕不是做戲能夠僞裝出來的。

但他還是沒有輕舉妄動,只是謹慎地按照龍禾的建議向後退了些,依舊在等待着戰況變得更加分明。

而他也沒有等多久。

六個被他精心培養出來的殺手,竟沒有一人能在鬼麪人手下撐過十招,那人幾乎招招拼命,就算明知殺手毒刃已橫在頸邊,仍舊不退不避,竟有兩三次是險而又險地在自己喪命之前的一瞬將刀鋒送入了對手的咽喉。

到了此時,勝負已接近分曉,他抓過最後一具屍體,再次擋住了龍禾放出的毒蠱,直接抵住屍體胸膛向前猛衝,將龍禾逼得連連後退,而就在她躲避時,一截銀芒閃耀的刀鋒倏然從屍體後背透出,越來越長!

電光石火間,鬼麪人整隻手已掏穿了屍體胸腔,龍禾毫無預料,手掌乍然被利刃刺透!

濃重的血氣與殺意撲面而來,鬼宿無意識地握住了刀柄。

長刀在鞘中戰慄嗡鳴,可他還在等,等着一個意料之中或者意料之外的最終結果。

龍禾捂住手,突然大叫一聲,縱身向着溪流方向掠去。鬼麪人緊隨其後,刀光閃動之下,幾片衣袂被鋒芒割裂,隱隱沾染血痕,而他另一隻手中也似乎又有什麼無形之物散出,逼得龍禾中途不得不幾次閃躲。

終於,溪流已近在眼前。

龍禾氣息猛地一沉,身體憑空下墜,直直落入溪中。

溪水雖湍急,卻並不深,剛剛沒過大腿,她就地向前一撲躲過身後的刀芒,起身時全身溼淋淋有如水鬼,可臉上卻露出癲狂冷笑。

就在這一刻,那鬼麪人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身形驀地一頓,向後疾速退去。

而同一時間,溪水上方驟然浮現起一片宛如螢火的碎光,豔紅與冷青色的輕盈光電迎風舞動,將溪流映照得猶如夢幻。

這夢幻中充滿殺機。

鬼麪人第一次開始躲避。他先退到了一塊巨石後方,但立刻就又蹲身,單手在地上一按,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衝向最近的樹後,那些螢火緊隨着他,不停發出“嘶嘶”的怪異響聲。

鬼宿最初只覺目不暇接,但不過片刻,視線偶然落到覆滿青苔的巨石上,才猛然一驚。那石頭上的青苔已經盡數枯萎剝落,就連石頭本身都現出了斑斑點點的黑色焦痕。

他本來還在猶豫是否要出手幫一幫龍禾,但此時見到這幅景象,頓時打消了念頭,那些詭異的飛蟲可未必會認得敵友。

他一念起落,而被光點追逐的鬼麪人竟已拖着減少了許多的飛蟲再次衝向了溪流。

龍禾仍站在原地,剛纔催發這種蠱蟲似乎已消耗了太多力量,讓她無法及時躲開。她揚起手臂,內力鼓盪衣裙,水汽蒸騰成霧,飛蟲最後一次受到催動,變得更加瘋狂,越來越多耗盡生命的蟲子紛紛墜落,像是在鬼麪人身後下了一場流光之雨,而剩下的則以一種匪夷所思的速度直衝向鬼麪人!

鬼麪人距離龍禾已經不過一丈,但這一丈卻變成了無法跨越的鴻溝,迫在眉睫的殺機逼着他不得不躲閃。

他強行折轉方向,身形好似微微遲滯了一瞬,龍禾臉上也已綻開了近乎狂熱的笑容。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裏,連鬼宿都沒有看清那鬼麪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繡滿了詭異花紋的寬大衣袖在風中飛揚,遮擋住了飛蟲流光,好似讓溪邊驟然黯淡了一下,而當那幅衣袖落下之時,龍禾臉上的笑容已經凝固。

她的眉心和胸口漸漸滲出血來。

下一剎,一種無法名狀的力量從她體內轟然爆裂開來!

無數血點肆意潑灑,血雨之中,那些螢火般的蟲子齊齊停住,從半空飄零落下,尚未落到地面就已化作了灰燼。

夜幕與血海之間,就只剩下了一個手持銀刀的身影,正側目望了過來。

鬼宿毫不猶豫,轉身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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