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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商隊所住的地方是個專門準備出來的院子,大批貨物堆得幾乎高過圍牆,還有更多不打算在此地出手的貨品仍裝在車上未曾卸下,擠得原本寬敞的院子快要無處下腳。

明寒衣趴在牆頭打量了一陣子,沒從坐在屋檐下閒聊的夥計、護衛中找到熟悉的面孔,又按着昨夜約定的法子輕輕學了幾聲鳥叫,卻還是沒得到迴應,不禁開始懷疑那位心思難測的岑公子已經悄悄換了地方。

她撇撇嘴,無聲地從牆頭隱蔽處跳了下來,撣了撣袖口蹭上的灰塵。

可正要離開,剛轉過第一個路口,視野邊緣突然出現了一道無比熟悉的身影。

明寒衣怔了怔,剛剛還輕快的步伐霎時間變得沉重了下來,彷彿身體已經比思維更快地認出了那個來人。

終於,她原地站住了,脖子卡住了似的,緩慢滯澀地向後轉了下,不出意料地在側後方找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兩人一前一後,像是早有預料地埋伏在客棧的後院裏,就等她放鬆警惕出來自投羅網。

這可真是倒黴催的……

明寒衣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一時有些亂糟糟的,不自覺地摸了下胳膊,只覺那裏似乎有一道曾經深可見骨的舊傷再次疼了起來。

這短暫的遲疑讓她錯失了最後一個溜走的機會。

就在她眼前,她爹明暲從路口大步走了出來,最初時臉上還含着一絲喜色,但緊接着,他的嘴角就往下一耷拉,表情飛快地恢復成了明寒衣自幼最常見的刻薄,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厲聲呵斥道:“不孝女!把你老子娘耍得團團轉,很得意是不是?!還不說實話,這兩天跟你廝混在一起的賊漢子到底是誰?”

說着,他習慣性地往腰間摸了下,可惜那裏並沒有熟悉的鞭子,手便落了個空。

這個動作讓明寒衣心頭微微一縮,僅剩的那點僥倖心理也迅速煙消雲散,她輕吐出一口氣,打起了萬分精神。

身後一陣細風,她眼光掃過,一擰身避開了她娘邵琪伸過來擰她的手,隨後嘴角一撇,笑吟吟道:“哎喲,居然是爹孃呀,您二老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呢?——對了,阿爹好像問什麼賊漢子?嘖嘖嘖,難道您不知道同行是冤家,我這麼一個飛天大盜在這兒,您卻只顧着找別的賊,可真是讓人好生傷心哪!”

明暲臉色猛地沉下:“油嘴滑舌!”話音未落,揚手便要一記耳光扇下來。

明寒衣卻早有準備,又是一個輕飄飄的錯步,遊刃有餘地避開了。

她擡起頭,過往無數浮光掠影的回憶還在亂糟糟地往翻騰,但她表情卻絲毫不露端倪,腳下輕轉半圈,趁機從側後方託了明暲的手肘一把,還是用那種欠揍的語氣嘻嘻笑道:“哎呀哎呀,您老悠着點,別沒打着人,自己反倒閃了腰!”

明暲全然沒看清剛剛還在眼前的人是怎麼突然跑到了自己背後去的,脖子後面汗毛倏地豎起,連忙蹬蹬兩步避開,厭惡又戒備地瞪嚮明寒衣。

明寒衣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幾分。

她的好爹孃這次突然出現,果然是另有目的。

或許是想要如以往一樣逼迫利用她做什麼事情,又或許……真的就像是晏棠猜測的那樣,他們早已被移星閣逮住,此時乃是受命前來,想要轉彎抹角地確認和她“廝混”在一起的男人的身份,要是確認了那個“賊漢子”就是他們那些殺手主子的目標的話,正好就可以來一場威逼利誘坑蒙拐騙……

可惜了。

明寒衣心底冷笑,也不知移星閣是忘了說,還是她的好爹孃領悟出了岔子,竟然糊里糊塗地把晏棠當成了岑清商。

她念頭轉了幾圈,剋制着自己險些就往不遠處的商隊小院瞥過去的目光,從荷包裏摸出了一塊不知什麼時候從對方貨箱裏“借”來的果脯,扔進嘴裏嚼了起來,臉上露出了個漫不經心的笑容:“別生氣呀,年紀大了別那麼大火氣,要惜福養身哪!不然的話——哦,對了,阿爹阿孃可還記得我師父?”

話題轉得十分突兀,氣勢洶洶的明暲夫婦一愣,全都很是莫名其妙。

頓了頓,邵琪才擰眉道:“提他做什麼?我告訴你,他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別指望他來幫你!”

“幫我?”明寒衣撲哧一樂,把果脯嚥下去,吮了下指尖,“不不不,你們誤會了,我只是想說,脾氣太壞很不利於養生呀,你們看,我師父前陣子不就死了嘛!”

“死、死了?”

明暲夫婦對視一眼,更加不解,卻又隱約感到明寒衣並不是隨意提起這個話題的。

果然,明寒衣緊接着就甜甜笑道:“可不是,已經死透啦!他老人家脾氣不好,總想要抓我去煉蠱人,結果一不小心……”她眨眨眼,笑嘻嘻道:“就死啦!”

“什麼?!”明暲夫婦臉色齊齊一變。

同一時刻,兩人只覺眼前一花,明寒衣已經不見了蹤影——那一身神出鬼沒的輕功還是他們當初硬逼着她練出來的,可如今竟然讓他們心頭驟然縮緊。

忽然,幾根鬢邊的頭髮毫無理由地飄落下來,斷面齊整極了,緊接着,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伴着細微的清風輕飄飄地傳來,忽近忽遠:“爹,娘,您二老可別想不開學我師父呀……”

明暲夫婦猛地轉身。

不遠處的院牆邊上,明寒衣微笑着靠在牆磚上,手裏捏着只細細的小匕首,刀尖上戳着只蜜餞,正在跟個花栗鼠似的認真地一點點啃着,看起來人畜無害極了。可明暲夫婦卻只覺遍體生寒。

空口無憑,他們其實根本無從知曉醫元到底是不是真的死在了自家這倒黴閨女手底下,可在這個時候,他們卻真切地感覺到了,對面臉甜美笑意的明寒衣已經與一年多以前完全不同了。

好像僅僅十幾個月,就把他們用了十幾年纔在這個女兒身上打下的烙印全盤抹掉了一樣,如今眼前的人只讓他們感到無比的陌生。

這也讓他們頭一次開始生出了懷疑,他們真的能夠完成移星閣那些可怕的殺手交代的任務麼?

……

房門無聲無息地開了一條縫。

一道纖細的身影從那道似乎應該給兔子鑽的窄縫裏悄悄地溜了進來。

晏棠閉目躺在牀上,眼皮都沒擡一下:“事情辦完了?”

那鬼鬼祟祟的人影一僵,隨後放鬆下來,肩膀一垮,耷拉着臉慢吞吞蹭到牀邊:“沒有!”

這聲音彷彿個陳年的冤死鬼,晏棠終於睜了眼,打量了對方几眼:“怎麼……”他話音一頓,忽然道:“被你爹孃堵到了?”

明寒衣頓時泄氣,也沒問爲什麼晏棠能猜到——現在她的情緒這麼反常,別說他一向心思縝密,恐怕就算換成只善解人意的耗子都能揣測出來幾分端倪了。過了片刻,她嘆了口氣:“真讓你說中了,他們多半是被那羣殺手派來的。”

說着,她扯了扯嘴角,一絲在父母面前不曾顯露的蕭索自嘲的神情漸漸從眼底流露出來,輕聲道:“不知爲什麼,他們居然把你當成了岑清商。”

晏棠面無表情,慢吞吞地“哦”了一聲。

明寒衣瞪他:“什麼叫‘哦’?你都不擔心——”

晏棠似乎有些無奈,慢慢地坐起來,歪着腦袋看回去:“有什麼好擔心的?移星閣的首腦也是人,但凡能兵不血刃,他們爲什麼要和那麼大一個唐家堡對着幹?”說到這,他似乎極低地笑了一聲,又道:“所以,只要我不出門,他們總不會在唐門眼皮底下傾巢出動來劫人。”

誰知這話說完,明寒衣的表情就變得更古怪了。

晏棠:“怎麼?”

明寒衣欲言又止,好半天,帶着一種極爲複雜的情緒摸了摸鼻子:“你可能還真得出門。”

晏棠:??

明寒衣:“三天後,你得去鎮尾的酒樓和我爹孃喫一頓飯。”

說完,她停頓了下,似乎從對方終於顯出了詫異和迷惑的眼神裏感受到了一種莫大的成就感,一本正經地解釋道:“當然,你也可以不去,但我爹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本事好像挺厲害的,我估計他們會來客棧敲鑼打鼓控訴你拐帶他們‘涉世未深天真輕信的掌上明珠’,逼得你住不下去。”

晏棠:……

他睜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面前那個狡詐奸猾缺德嘴欠的女飛賊:“我,拐帶,你?”

明寒衣原本心情也很煩躁,可看到他這副少見的喫癟的樣子,不禁撲哧一樂:“對啊!不然呢,難道我一個貌美如花柔弱純良的女孩子還能拐帶了你這種看起來就很兇很嚇人的木頭樁子嗎?”

晏棠:……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大概是覺得這瞎話確實有點離譜,明寒衣乾咳一聲轉開目光:“嗐,你都不知道我爹孃多會哭,本來我嚇唬了他們一通,以爲沒事了呢,誰知道他們見硬的不行,緊接着就變了臉,在客棧院子裏就要給我下跪,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哎喲,可嚇死我了!”

又沉默了半天,晏棠輕輕嘆了口氣:“好。”

這回,反倒是明寒衣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他答應得如此輕易:“你……真要去?不再想想了?要不然,咱們也可以……嗯,換間客棧?”

她一連用了三個問句,顯然內心也很遲疑,晏棠瞥她一眼,淡淡道:“不必了,去見一面就好。”

明寒衣忽然擡起眼,意識到了什麼似的看向晏棠,像是要從他眼中尋找到某種答案。

而那雙眼眸一如既往的安靜,宛如月光之下漆黑而平靜的深潭。

良久,明寒衣輕聲道:“謝謝你……”

晏棠沒有說話,又靜靜躺了回去,合上了眼睛。

——那畢竟是她的父親和母親,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縱然有千般齟齬和令人不快的過往,但在他們如醫元一樣真正舉起屠刀之前,她又怎麼可能毫無顧忌地痛下殺手……

就像他曾經看到的那樣,在她身上,恩與怨,從來都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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