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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夜色漸深,岑清商卻仍不大想回客棧。

他心裏像是被一股無名的細火灼燒着,說不上焦灼難耐,但仍有些煩躁,便帶着幾個跟班以及更多明裏暗裏注視着他的、來自於唐家堡的眼睛在集鎮街道上來回走着。

終於,就在他聽見身後幾乎毫不掩飾的“哎呦”一聲時,旁邊一條黑漆漆的巷口露了出來。

岑清商微微一驚。

之前他走得心不在焉,竟然沒發現這裏還有條不起眼的窄巷,他不由駐足,本能地放輕了呼吸,一邊又忽有所感,偏頭撩了一眼從不遠處房檐上露出個腦袋訕笑的唐門弟子。

那唐門弟子見他望過來,立刻齜牙咧嘴地衝他比了個手勢,可惜因爲逆光的緣故,看得不是太分明。

岑清商猶豫了下,正在琢磨對方的反應究竟意味着什麼的時候,那條巷子裏忽然傳來了略微調高的說話聲。

是明寒衣的聲音。

岑清商猛地向後退了半步,將身形藏在了牆後。

他的心臟瘋狂而沉重地跳動起來,如若擂鼓,而在逐漸適應了黑暗之後,他也漸漸看清了明寒衣對面的人。

人有兩個,一男一女,都尚在壯年,穿着南疆常見式樣的衣裳,正如剛纔他在一瞬間預感到的那樣,那兩人就是明寒衣的父母。

此時此刻,在眼前這條狹窄幽暗的深巷中,那對鬼鬼祟祟的夫妻正與明寒衣聊得十分投入,連巷子外面多出了好幾個人都沒有察覺。

一個商隊夥計模樣的漢子上前,悄聲問:“公子?”

岑清商搖了搖頭,制止了下屬們繼續發問,凝神仔細往下聽。

巷子十分幽深,即便全神貫注,也只有隻字片語落入耳中,但也正是這零碎的幾個字詞,就足以讓他的脣角不由自主地一點點繃緊,眼睛也慢慢地眯了起來。

毫無疑問,那對男女正在苦苦哀求明寒衣,試圖讓她倒戈。

一面是陳年舊事裏的“恩人”——哦,不對,還不是恩人本人,而只是他的遺孤,另一面,則是一同生活了十幾年的父母雙親……岑清商神色木然,胸口卻隱隱發冷,在他看來,這本是個無需思考就可做出的選擇。

或許他應該……

但他還沒親耳聽到明寒衣的回答,另一邊房檐上的唐門弟子就再也忍不住了,跑到他身邊勸道:“公子啊,夜裏不太平,咱們還是回去吧?”

也不知是哪個字聲音稍大了些,巷子裏的人驟然被驚動,一個低沉的男聲厲聲喝道:“是誰?!”似乎就要衝出來查看。

誰知下一瞬,一陣窸窸窣窣的細響就飛快地遠去,看來那兩條被打草驚了的“蛇”只是在虛張聲勢,僅僅裝模作樣地喝問了一聲,就腳底抹油逃得不見蹤影了。

岑清商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壞了事的唐門弟子。

唐門弟子被他看得一激靈,連忙摸摸後腦勺,訕笑起來。

這時,巷子裏微弱卻並非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忽然響起,很快就接近了巷子口,明寒衣的身影不遮不避地出現在衆人面前。

岑清商:“……”

他還沒有決定應當以怎樣的態度面對明寒衣,是該裝作無事發生,還是痛心疾首地質問,又或應當雲淡風輕地表示出自己對對方的信任……

明寒衣也沒有給人繼續思索的時間。她在岑清商面前三尺站定,淡淡打量了他身後不遠處隱含戒備之色的下屬幾眼,又看了看左顧右盼裝傻賠笑的唐門弟子,從袖中暗袋抽出一張略微發皺的字條。

“喏,剛纔我出來溜達透氣,有個小乞丐塞給我的。”

岑清商還沒動作,一個下屬便生怕紙上有毒似的飛快地搶先接過了字條,當着所有人的面展了開來。

紙上只有一行字——左前歇業藥鋪邊,巷內一晤。

顯然是在盯上了明寒衣的行蹤之後匆匆寫就的,若非連這也是設計中的一環,那麼看起來今日的會面確實只是臨時起意。

岑清商垂下眼,心念百轉,緊繃的嘴角卻不着痕跡地展開,溫聲淺笑起來:“明姑娘何須如此,今日若非你與晏兄及時趕來,在下想必早已遭逢不測,在下就算再謹慎多疑,也不至於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

明寒衣面無表情地盯着他,精緻的臉孔像是套上了一層細膩的白瓷面具。

兩人站得相距不遠,關係也本應更親近——昔年與近日的恩情糾葛層層累積,足以讓雙方成爲性命相托的知交信友。

可在這個時刻裏,越是本該無間,便越是令人感到疏遠。

“無間……”明寒衣忽然生出個奇異的念頭,“究竟是‘親密無間’,還是佛家所說的‘無間地獄’的無間呢?”

但這種突如其來的古怪思緒並未在腦海中停留太久,她轉開視線,無所謂地聳了下肩膀:“哦。”

說完,也不等對方迴應,便一扭頭,大搖大擺地穿過衆人走了。

岑清商:“……”

那個“哦”是什麼意思?

明寒衣自然不會給他解答。

實際上,她根本半點意思都沒有。

她這會兒心裏仍舊在一陣陣煩亂。正如她當着衆人說的,今天被她那對好爹孃逮到,純屬流年不利,瞎貓讓從天而降的死耗子砸了,可單單是被逮到也就算了,她卻沒想到她爹孃不僅沒有絲毫反省或是愧疚之意,反而一上來就哭慘,口口聲聲只拿體內被種了蠱來說,前一句“螻蟻尚且貪生,人不爲己天誅地滅”,後一句便是“你就忍心不幫忙,眼睜睜看着爹孃暴死街頭”……說得明寒衣簡直要覺得自己是天字第一號的冷血王八蛋了。

可她還能怎麼做呢?

恩將仇報,反手捅恩人的遺孤一刀?還是把他捆起來,綁個蝴蝶結拎到移星閣門前當見面禮?那就能讓她變成個熱心又孝順的大善人了?

深夜的街上冷冷清清,只有長短參差的影子在月下簌簌搖動。明寒衣站在客棧大門外,聽着裏面傳出來的隱約人聲,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

“好人……”她喃喃自語,“可真他孃的難當啊……”

……

“這世道,好人難做,平日裏累心勞力不算,還說不上什麼時候就讓人暗害,死不見屍了!”唐家堡一間私密的會客廳中,有個略顯嘶啞的聲音冷笑道,“反倒是壞事做盡的惡人,不僅逍遙自在這麼多年,竟然還敢堂而皇之地跑到苦主家門口招搖呢!”

在那一臉陰沉、安着一隻木頭假手的男人旁邊,坐着的是個看上去有些柔弱的中年女子,聞言沉默半晌,緩緩搖了搖頭,也低聲附和道:“朝嵐的話不好聽,但又何嘗不是事實。掌門師兄杳無音訊近二十年,平日沒有人願意明說,可其實……就在那兩個賊子的圖謀暴露的時候,大夥就都知道他們是絕不會放任師兄活着的……”

那面相柔婉的女人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語調卻漸漸堅定起來:“如今天工谷門庭凋敝,很多事已有心無力,但如若唐家堡真的發現了那兩個賊子的行跡的話,還請務必告知我等,我們……縱使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在兩人對面,唐朝青和唐朝暮兩人對視一眼,皆有些無奈,但更多確實唏噓。

眼前的陰沉男子是他們的幼弟,也是唐門朝字輩的最後一人,二十多年前,在以精妙機關術聞名蜀中乃至全天下的天工谷仍舊人丁興盛的時候,與當時谷主的女兒兩情相悅,算是半入贅到了天工谷,而兩家門派的關係也因此愈發親密。

可如今,二十餘年匆匆而過,當初爛漫無邪的少年少女已成了兩鬢微霜、心懷苦悶的中年人,往昔門庭輝煌的天工谷,也凋零敗落,幾乎成了這蜀中大山間一片無人問津的廢墟殘垣。

當年一場鉅變之後,天工谷門人死的死傷的傷,還有些四散逃亡,流落江湖,只剩下寥寥無幾的弟子仍然堅守在日漸衰敗的家園中,而唯一支撐着他們的信念,便是向着那場災厄的始作俑者復仇,爲自己更爲許許多多罹難的親友師長們尋求一份公道。

良久,唐朝青略顯尷尬地長嘆一聲,晃了晃腦袋:“這……我當初就是看着那女娃娃手藝和你們有點像,還以爲是當年哪個流落在外的天工谷弟子的後人,誰能想到她爹孃竟然是……”

他沒把話說完,那看似溫婉的女人卻開口了,一字一句,平靜中蘊藏着彷彿無窮無盡的恨意:“邵琪,還有……明暲!”

她停頓了一下,讓呼吸重新變得平靜下來,低聲提起了另一件事:“至於那個姑娘,還要勞煩青哥和暮姐找個合適的機會,引她來谷中一趟。”

這話一出,不僅唐朝青兩人,連她丈夫唐朝嵐也愣住了,愕然道:“阿喬,你讓她來谷中做什麼!她也配?!”

明喬默然片刻,忽然笑了笑,安撫地按了下丈夫完好的那隻手:“青哥不是說她似乎不知道當年的事情麼,既然如此,咱們又何妨陪她做一場戲,如果能因此試探出天工祕典的下落,也算能告慰爹孃和師兄師姐他們了,區區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唐朝嵐:“……”

終於,他面色陰冷地點了點頭:“也好,也該讓她知道知道她的好爹孃都做過什麼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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