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設置

設置X

89

就算明寒衣原本不知道內鬼究竟對他的屬下們說過些什麼,在這次登門搜查過後,她也能將實情猜到了個七八分。

而這些猜測,在當天深夜迎來一位鬼鬼祟祟的客人之後,就變得更加確定無疑了。

姜東離輕而易舉地避過了客棧內外守着的愣頭青捕快們,摸進了明寒衣的房間裏,剛關上門,目光往裏面一掃便皺眉道:“傷勢如何?”

晏棠靠在牀頭,人已經醒了,似乎剛剛擦過臉上的冷汗,還未來得及重新易容,難得地露出了本來的模樣,長年不見天日而顯得的蒼白的面容上隱隱帶着病色,再配上那雙幽如深潭的眼瞳,竟莫名地透出一股鬼氣。

聽到問話,他也沒張嘴,只是有些倦怠似的往自己腰腹間瞥了眼,慢騰騰地“嗯”了一聲。

鬼才知道這一聲是什麼意思。

明寒衣習以爲常地一攤手,叨叨咕咕:“你吃麪還是饅頭呀?嗯。今天去郊外還是后街?哦。要偷東西還是殺個人哪?好。——嘖嘖,姜大捕頭,你現在知道我每天跟這玩意說話有多糟心了吧!”

姜東離臉又黑了一層。

他身後倒是傳來一聲忍俊不禁的低笑。

明寒衣視線被遮擋,聽到聲音才注意到後面還有個人,微微一怔,想到了什麼,從牀邊跳起來衝過去,一看清那人的樣子,便綻開了個大大的笑容:“瞿差爺!你的傷好啦?”

說到這,又一敲腦門:“對了,昨天聽說刺客有兩個的時候我就該想到另一個人是你!聽人說你腿上還有些不利索?有沒有再找個好大夫瞧一瞧?”

她一連聲追問下來,讓瞿一鳴頗有些喫不消,咳了聲,抱拳衝她一禮,又遙遙對着病牀的方向致意:“當日火場救命之恩,還沒有來得及當面謝過明姑娘和晏……公子,多虧兩位,在下如今已經無礙了,只是眼下情勢撲朔迷離,姜捕頭以爲在下隱在暗中更爲有利,在下這纔沒有在明面上露面,還望兩位見諒。”

明寒衣恍然。

姜東離要追查內鬼,手下最信重的小武等人被賊人盯上,差點就一把火燒了個乾淨,在這個時候,確實帶着個不在敵人防備範疇內的幫手更加便利安全。

而晏棠關注的卻是截然不同的事情。

自從宣青過世姜東離收到親信送來的密信,他便隱約推測到了送信人的身份,但直到今日,他才確定了姜東離究竟信任瞿一鳴到什麼地步——瞿一鳴沒有如慣常一般用“大俠”“少俠”之類的名號稱呼他,而是在猶豫停頓了一下之後改了口,毫無疑問,這位瞿差爺已經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其實與那些冠冕堂皇的名號並不相符。

也好,不必裝作名門正派,接下來行事也會方便不少。

他便撐着牀邊慢慢站起來:“接下來——”話沒說完,身體忽然不受控制地一晃。

明寒衣頓時把喋喋不休的寒暄憋回了肚子裏,像只發現了天敵似的兔子似的猛地躥了出去,在晏棠倒下之前穩穩扶住了他,呲牙咧嘴地抱怨:“自作自受!誰讓你跟唐朝暮說要下重藥的!那女人小心眼着呢,我看她巴不得一副毒藥毒死你了事!”

然而話說得再兇,仍遮掩不住細微的顫音。

自從相識以來,晏棠前前後後受過很多次傷,有的輕有的重,但或許因爲對於江湖人而言受傷本就是家常便飯,又或許因爲每一次他的表現都太過平淡,無論是彷彿在掌控和計算中的昏迷,還是甦醒後立刻恢復如常的行動,都讓人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個可笑的幻覺,就好像他真的與她做出來的那些木頭玩偶沒有什麼區別,哪怕被砍成幾片,只要換上新的零件修修補補,便又會完好如初。

可直到剛纔,感受着懷中那具身體透出來的虛弱無力之感,明寒衣才突然意識到,他其實也不過是個與她一樣只有一副血肉之軀的普通人罷了。

說不清爲什麼,她就無端地有些難受。

或者,更像是……害怕。

晏棠卻毫無察覺,順着她的力道慢慢坐回去,點了點頭:“我確實低估了唐門毒藥的效用。”又思考了一會,認真地發表意見:“下次減兩成分量比較合適。”

明寒衣差點背過氣去。

晏棠完全無視了她彷彿要掐死自己似的眼神,淡定地衝着屋子裏另外兩人一點頭:“餘毒未清,我還是不過去了。”說着,從牀邊摸到一條布帶,微微使力,原本輕飄飄的帶子一探一勾,便如根長鉤子般,將不遠處桌邊的燈盞勾了過來,然後是同樣放在桌上的紙筆。

瞿一鳴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幕,半晌,窺了眼上司的表情,發現姜東離那張棺材板臉好像也有抽筋的預兆。

晏棠卻沒有繼續談論自己的打算,靜靜等着眩暈與不適感減輕,隨後說道:“他們確實是跟着老上司李直入蜀的,總共大約有十人,其中六人已來了客棧保護岑清商。”

他談論的自然是早些時候把客棧搜查了個底朝天的六扇門捕快們,這些消息都是當時從紀冉等人的言行中透露出來的,因爲不是什麼祕密,自然也就無人刻意隱藏。

明寒衣瞥了眼姜東離,又冷冷補充:“我看那幾個傻小子的反應,應該全都拿你當壞人呢。”

瞿一鳴一怔,但姜東離卻並不意外,早有預料地頷首道:“內鬼一事鬧到現在,上頭恐怕也有所耳聞,所以必須得有個交代。”

而那個最終被推出去認罪伏法的人,要麼是李直,要麼……恐怕他自己就會被反咬一口。

顯然,李直也預料到了這一點,所以這次帶着入蜀的全都是涉世未深又對他推崇備至的愣頭青。

姜東離眼神微微暗了一下,冷聲道:“可惜,他不仁我卻不能不義,那十個人仍舊是我六扇門的弟兄。”

明寒衣不自覺地去看晏棠的反應。

然而她看到的仍舊是一派淡漠。

晏棠半垂着眼簾,面無表情,雙手交疊放在被子外面,指尖也不曾稍動一下,就好像“投鼠忌器”這幾個字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影響,他也並不覺得己方這幾個人將要爲此多承受的危險有多難以接受似的。過了小半刻時間,他終於偏過頭,氣力不濟一般輕聲道:“既如此,就再多等幾天吧。等我多恢復一些,纔有把握保住他們的性命。”

姜東離略作沉吟,點了點頭:“那就半個月後——”

話沒說完,晏棠便打斷道:“七天。”

姜東離皺眉:“你的傷勢?”

晏棠:“七天。”

兩人對視片刻,姜東離嘆了口氣,但正要答應下來,旁邊突然傳來個聲音:“十天。”

兩人全都愕然看過去。

明寒衣袖手靠在牀柱邊上,見狀一呲牙,笑得溫柔極了:“你乖乖休養十天,或者我再捅你一刀,讓你躺滿十天,你自己選。”

晏棠:“……”

可憐他自覺要強了半輩子,從來說一不二,誰知最終還是不得不在那張磨着牙的甜蜜笑臉下屈服於現實,無可奈何地閉上眼:“十天。”

明寒衣笑得更開心了,宛如一隻剛咬死了十隻肥雞的小黃鼠狼。

……

但定下十日之期,並不意味着這十天裏便始終風平浪靜。

不如說,事實正好相反。

就在那次密會之後的翌日,岑清商就再一次遇刺了。

紀冉與其他五名捕快分成兩班,三人在內,三人在外,在外者時刻關注着進出客棧的人,時刻警惕,一旦有風吹草動,便立刻示警,而若沒有聽到警哨的時候,在內輪班的三個人便可以稍微放鬆些許,休養精神、恢復體力。

以他們的身手和數年間經受的訓練,這本是個相當穩妥的安排——尤其在內部還有岑清商自己的商隊護衛,外部街巷上遍佈唐門子弟的情況下。

可意外偏偏就發生了。

風和日麗的午後時分,端午過後的日頭正在一年中最熾烈的時候,熱度和光亮毫無保留地灑向唐家堡外的集鎮,彷彿任何陰影都無所遁形。

扮作乞丐窩在客棧外面的捕快王樂被曬得有些口乾舌燥,不由自主地往旁邊客棧大門瞟了一眼,鼻端彷彿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酸梅湯的味道。

不,還真不是錯覺。

曾被他們着重關注過的那個美人大盜手裏提着一甕街尾藥鋪特製的解暑酸梅湯,正在往客棧裏面走,進門時,還不勝暑熱似的擡袖輕輕拭了拭汗,身姿纖秀又嫋娜,若不知她的真正身份,單看這一幕,簡直賞心悅目極了。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王樂在心裏嘀咕了一句,隨即就強迫自己轉開視線,繼續關注四周是否有異狀。

一片平靜,一如既往。

但還沒等他腦海中縈繞的酸甜味道徹底散去,突然間,客棧大堂的方向就響起一聲暴喝!

“來人!有刺客!”

王樂懵了下,腦中緊繃的線像是乍然斷開,不及反應,已本能地彈起身來,疾衝向客棧大門!

僅僅片刻光景,他趕到時,屋子裏已經混亂至極。

桌椅歪倒,客人抱頭逃竄,另一邊,明寒衣那隻裝着酸梅湯的小甕碎成了幾片,酸甜的香氣充滿了整個大堂,而她自己則已抽出兵器,與一個黑衣人打成了一團。

可惜這飛賊硬碰硬的真功夫實在有些不濟,只能靠輕功身法與手中兵器的諸般變化勉強拖住對方,短短片刻間已見頹勢,見到王樂幾人趕來,她面色一喜,卻正因這一分神,不慎被刺客於肩頭拍中一掌,登時被擊得倒飛出去,還沒起身,先吐了一口血,似乎已有些支撐不住了。

王樂不敢怠慢,連忙拔刀與趕來的兩個同伴一齊衝上前去。

那黑衣人的身手卻比他們預想中的可怕數倍,只一人一劍,便讓三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強烈的被壓制之感,彷彿他們在這一刻全都變回了蹣跚學步的幼兒,正在被街上的壯漢教訓一般。

刺客手中軟劍細而長,仿若一泓寒泉,又如靈蛇,劍勢變幻無常,卻招招兇險之極,無數次,王樂明明已經擋住了對方的攻勢,可下一瞬,那水色的劍光就又輕盈迴轉,繞過阻攔,直奔他的咽喉。

旁邊兩人想要幫忙,一左一右默契攻向刺客兩肋,意圖逼他後退。

可誰都沒想到,那刺客竟然半步不退,只是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姿態向後一仰,讓過攻擊,隨即腰身一擰重新彈了起來,就趁着兩人收勢不及,猛地揮劍橫掃!

纖細的軟劍之中灌注內勁,龍吟之聲乍起,避無可避地襲來,眼看着就要將兩人攔腰截斷!

王樂怒吼一聲,但步法招式皆已凌亂,一時間竟然難以重整攻勢。

就在這時,突然一聲脆響,那道志在必得的劍光竟莫名其妙地一顫,險之又險地讓兩個捕快撿回了命來。

王樂連忙趁勢重振旗鼓,奮力攻上前去。

緊接着,紀冉的聲音也從通往後院的門口響起:“大膽賊人!還不束手就擒!”

那黑衣刺客偏了下頭,眸色隱藏在面具深陷的眼窩裏,看不出喜怒,但源源不斷趕來的援兵似乎還是讓他產生了忌憚,他像是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收了手,軟劍“叮”的一聲,堪堪抵在了王樂全力揮下的那一刀的刀尖上。

他漆黑的面具底下隱隱發出一聲沉悶嘶啞的冷笑,嘲弄道:“廢物。”

言罷,絲毫也不戀戰,閒庭信步般從大門走了出去。

紀冉等人連忙追上,可出了客棧,左右望去,卻怎麼也不見那黑衣刺客的身影了,迎面趕來的幾個唐門子弟也同樣一無所知,就好像那人在這短暫的瞬間裏憑空溶解在了人潮之中一般。

紀冉覺得像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被人扇了個響亮的耳光。

而與他相比,王樂幾人感到的除了屈辱,還有後怕和羞愧,三人返回客棧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到正靠着牆壁運氣療傷的明寒衣旁邊,對這被他們不知腹誹了多少次的女賊深深一禮:“剛纔多謝明姑娘援手!救命之恩,我等必涌泉相報!”

明寒衣睜開眼,目光奇異地看了幾人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聲,慢慢起身,去剛纔他們纏鬥之處摸索了一會,從地上撿起了根銀針,收回袖中:“別讓別的客人踩到了,上面有迷藥呢……”

王樂幾人:“……”

明寒衣嗤笑一聲,抹了抹嘴角沒擦乾淨的血跡:“報恩就不必了,要是過意不去之前偷偷罵我,就幫我去街尾買點酸梅湯吧。晏公子等着喝呢。”

王樂心下有些爲難,不大敢擅離職守,可想到剛被人救過命,還是猶豫地點了點頭。

但他還沒邁步,紀冉就突然問道:“等等,剛纔你們示警爲何晚了一步,竟然讓刺客衝進了客棧大堂?”

“啊?”

此言一出,王樂幾人都愣了。

王樂皺眉道:“不是我示警的,我也是聽到示警才趕來的。”他左右看看,問同樣在外面值守的同伴:“是你們麼?”

另兩人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

王樂神色漸漸變了,不自覺地嚥了口唾沫,低聲道:“我們聽到的就是客棧大堂傳來的聲音。”

紀冉愕然睜大了眼睛,他身邊也應當在客棧內部輪值的孫牧之更是面色驟然煞白。

“調虎離山!”

他們竟然被刺客用同一種法子騙了兩次!

上一章 下一章

足跡 目錄 編輯本章 報錯

隨機推薦: 無敵小子闖九州錦鯉少女逃荒種田今夜不離婚:病嬌陸少他有讀心術付明溪陸北琛搞死自己的99種方法農門醫女有點田娛樂圈,我家開的!詭祕:新的黑皇帝降臨反清:從大明穢土轉生開始元始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