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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美人魚

長安巷。

王乃器校長家中。

客廳中亮着一盞油燈,王校長焦灼地進了屋內。

穿着睡衣的妻子鄭秀蘭問:“怎麼樣了?”

王乃器搖了搖頭,道:

“老王的傷口又發炎了,現在已經發燒昏迷,再沒有磺胺,後果不敢想象。”

鄭秀蘭聞言問:“老吳不是說漁夫同志會搞到磺胺嗎?”

王乃器嘆息一聲,“我去過老吳說的死信箱了,裏面什麼都沒有。

再者老吳說今天正是漁夫發出警告,他才能帶着兩位同志死裏逃生,特務處的任務一旦失敗,肯定會啓動內部調查,漁夫同志目前的處境很危險,或許現在也不方便。”

“那怎麼辦?能不能.讓老吳告訴你漁夫的住址,你上門找他。”妻子猶豫道。

“不行!”王乃器斷然拒絕。

“漁夫的位置很關鍵,他的身份只有老吳知道,我們這條線上的人不得發生任何橫向聯繫。

這不僅是對漁夫的保護,更是組織原則,是多少同志用鮮血和教訓總結出的鐵律,越是危機時刻,越要冷靜,越不能違反組織紀律。”

“老吳已經徹底暴露了,到處都是他的照片,他這個時候根本不能公開活動。”妻子嘆了口氣,繼續道:

“要不我再去一次死信箱,萬一他現在方便了呢?”

“不行,還是我去吧。”

“你今天已經借學校有事出去過一次,要是再被巡查的碰上.還是我去吧。”妻子鄭重道。

“可這麼晚了,伱一個女人家出門萬一碰上巡警,你怎麼應付?”

“女人家,哼,我們女人家頭髮長見識短,事情多,就不能身子不爽利?”

嗔怒地瞪了一眼丈夫,鄭秀蘭穿上衣服就準備出門了。

老夫老妻的太瞭解對方的秉性了,老王緊緊握了握對方的手,說道:“小心。”

“好,我知道的。”鄭秀蘭鄭重的點了點頭。

同安裏衚衕,張義住處。

瀏覽完情報的張義,沉思片刻,找出紙筆,用左手寫了一封信。

喬裝打扮後,帶上手電筒,從柴房煤堆中拿出那把沒有登記的手槍從後院一躍而出。

一路小心翼翼躲避巡警和路人,花了半個小時張義總算來到惠民小學。

校長辦公室的門用一把鐵鎖鎖着,不過這個難不倒張義,他戴上手套,從兜裏摸出一把改錐,捅了捅就打開了。

然後進入校長王乃器的辦公室,確定是他一個人辦公後,將書信放在了抽屜裏,故意將抽屜留出一絲縫隙。

其實將書信送到王乃器家中是最保險的做法,但一來他不知道王乃器具體的住址,二者那裏屬於特務處封鎖檢查範圍,不是本地的住戶,貿然進去一旦出不來,只會暴露自己。

天一亮,王乃器早早起來。

昨夜妻子雖然冒着暴露的風險又出去了一趟,但依然失望而歸。

王乃器已經想到了最壞的可能,是不是漁夫那裏出事了。

收起復雜的心情,叮囑了妻子幾句,王乃器出門上班了。

出門不過幾百米,王乃器就遇到了設卡檢查的警察和特務,提前將準備好的證件遞了過去。

“王校長去上班?”警察是附近的巡警,自然認識王乃器,瞥了一眼正在抽菸的特務,擺擺手,讓王乃器快點走。

一路通過兩道關卡才坐上黃包車,王校長的臉色越發嚴峻,如何從這樣的層層包圍中將自己的同志送出去呢?

到了學校門口,王乃器已經調整好了心情,換上一副溫文爾雅的表情。

“王校長早。”

“校長好。”

“你好。”

問候聲中王乃器來到自己辦公室。

打開門,剛想泡杯濃茶調整下狀態,突然看見辦公桌抽屜上的縫隙,王乃器一愣。

他清晰地記得自己昨天走的時候是將抽屜關的嚴絲合縫的。

現在開着,莫非是誰來過自己的辦公室?

這麼一想,王乃器雖然面色如常,心裏已經掀起驚天駭浪。

有人在祕密調查自己?

雖然自己辦公室沒有什麼祕密,但這種被人暗中注視,自己卻一無所知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可既然是調查自己,爲什麼又會讓自己發現呢?

新手還是示警?又或者是毛賊。

王乃器不得而知。

來到門口,觀察了下樓道里面的動靜,王乃器小心將抽屜拉開。

一封書信靜靜地躺在裏面。

警惕又狐疑地將折迭的紙張打開,看見像蜘蛛爬出的字體,王乃器皺了皺眉。

可隨即卻是瞳孔一縮,額頭見汗。

“漁夫同志已暴露,生死不知。

磺胺藏在他鄰居家雞窩中,附近恐有特務留守,謹小心。

另,林有才系日本間諜,已經掌握你的身份,並暗中跟蹤你去過菲林書店,切小心。

此致,美人魚。閱後即焚。”

讀完信上的信息,王乃器渾身已經被汗水溼透。

雖然不知道這封信是什麼人放在自己辦公室的,但此人顯然對自己的身份一清二楚。

姑且不知信上的內容是真是假,此刻王校長已經心亂如麻。

他此刻只想回家,找老吳好好商議合計一下。

小心將信件收好,王乃器在門口等了等,聽到有人過來,連忙咳嗽着出了門。

一位女教師看到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的王校長,關切的問:

“校長您怎麼了?怎麼滿頭都是汗,是不是生病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女教師說話聲音頗大,引得旁邊公共辦公室的老師全部出來圍觀。

“唉,老毛病了,昨天警察到處搜查紅黨,又是砸門盤問,又是翻箱倒櫃的,沒有休息好,剛剛突然感覺眼前一黑,渾身冒汗,算了,我回去煎一副藥喫喫。”

說着王乃器叫教導主任過來,囑咐了幾句,然後就回家去了。

林有才站在人羣中,盯着王校長離去的背影,目光炯炯有神。

……

王乃器回到家裏,妻子剛想說話,就被他一個眼神止住,留下一句“看好前門”就匆匆進了後院。

後院的柴房裏面,有口老窖,據說是早年間主人用來藏銀的,現在被王乃器用來放置糧食蔬菜。

地窖口放着兩袋土豆,這是用來應急的,一旦警察前來搜查,他就會倒下土豆將地窖掩蓋。

將自己的上級吳德山從地窖裏面接了出來,顧不上寒暄,王乃器迅速將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遞上那封信。

吳德山看完信重重嘆了口氣,一言不發。

“老吳,說話啊,我着急忙慌的回來就是找你拿主意的,你覺得信上說的是真是假?

還有,美人魚是否是漁夫在敵人內部發展的下線?”

如果老吳知道美人魚的身份,並且確認此人可靠,那麼信上的內容就可以證實了。

“沉住氣,老王。”

吳德山依舊穿着那件商人褂子,儘管此刻已經污濁不堪,但他臉上的表情依舊沉穩冷靜。

吳德山沉吟道:“信上的內容我也不知是真是假,至少漁夫同志從沒有提到過代號美人魚的人,漁夫同志的秉性我很瞭解,如果他真的發展了下線,一定會彙報給我。”

“這麼說這是敵人設下的陷阱?

那我

林有才?不是他,如果漁夫真的出事,掌握信息的一定是敵人內部的人,可如果是圈套,是試探,又解釋不通啊,我剛纔回來的時候特別留意,並沒有人跟着我.”

“先不管這些”,吳德山思慮片刻後,說道:“其實驗證此事的方法很簡單,不過需要冒險,但.”

說着吳德山對着地窖努了努嘴,繼續道:

“老王的傷勢越來越嚴重了,如果能拿到磺胺,這個險值得冒。”

“我去吧。”王乃器道:

“我剛纔就是以身體不舒服的理由回來的,滿頭大汗,剛纔把守的警察、特務都看在眼裏,這個時候出門抓藥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看吳德山沉默,王乃器急道:“老吳,都什麼時候了,我不去難道你去?外面到處都是你的通緝令。”

“好,帶上這個。”吳德山凝重地點了點頭,將程友嘉家裏地址告訴了王乃器,然後從腰後拿出一顆手榴彈。

“別,還是你留着,帶着這個反而不方便。”

王乃器搖頭拒絕,然後看了眼手錶,吐了口濁氣,道:

“老吳,如果我到中午還沒有回來,你馬上帶着秀蘭他們突圍。”

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

或許是太累的緣故,一夜無夢,張義早早的起來,洗漱喫過早飯之後,來到了特務處。

“早。”

“嗯,早。”劉魁頂着一雙黑眼圈,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濟。

這廝昨晚又去找小白鴿了?還是?

這時候就見代理組長楊文軒同樣頂着黑眼圈走進了辦公室。

張義微微詫異,這兩人昨晚幹什麼了?

“組長。”劉魁起身立正,“啪”一個敬禮。

“劉魁來了啊,坐,都坐下。”楊文軒笑着擺了擺手,擡手看了眼手錶,又不自覺皺起眉頭。

因爲二隊的隊長鬍寧通和他的兩位副隊長都沒有到。

心裏微微惱怒,卻又無可奈何。

楊文軒揉了揉太陽穴,皺着眉頭拿起了電話。

“胡隊長,來了吧?來了就到我辦公室開個會。”

昨天升任了代理組長,讓楊文軒對自己的仕途再次期待起來。

尤其是給副科長王新亨送上十根小黃魚後,王副科長暗示,只要自己可以立下功勞,就可以轉正。

可去哪裏立功呢?抓紅黨的任務現在可是交給一組了。

自己這個組長屁股還沒有坐穩,怎麼和那些老資格的組長競爭。

再說了,還有一個胡寧通在一旁虎視眈眈呢,據他得到的情報,胡寧通昨晚悄悄去了科長何志遠家。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楊文軒心裏苦笑一聲,他倒是也想給何科長送禮,但又怕對方看不上自己那三瓜兩棗,兩頭下注,還不如孤注一擲。

於是楊文軒將到手還沒有焐熱的小黃魚全部送了出去。

說不心疼是假的,不過幸好,劉魁昨晚又給自己送了五根小黃魚,讓自己的錢包再次富裕起來。

“吾道中人啊,是個會來事的。”楊文軒心裏感嘆一句,看劉魁的眼神帶着點欣賞。

張義正襟危坐,一臉的嚴肅,但此刻心裏卻嘀咕起來,楊文軒對劉魁的親切態度讓他有些摸不着頭,一晚上而已,關係就變得這麼好了?

莫非劉魁再次出手了?這廝哪來的那麼多錢呢?

張義心中默默想着,連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劉魁都迅速找到了靠山,自己呢?

他腦海中再次浮現出程友嘉轉述戴老闆的話,做特務工作,收集情報,並沒有什麼技巧,而在善於做人做事,洞察人情世故。

這一套在特務處同樣適用,總結起來就是善與人交、投其所好、取得信任、狐假虎威。

可去哪裏給自己找個靠山呢?

想了想,張義準備從地域和履歷出身上下功夫,這年頭講究裙帶師生老鄉關係,戴老闆不就大肆提拔重用自己江浙江山老家的人嗎?

但想要靠上去卻沒有那麼簡單,除了才你還要有財,當然了你還要選對人跟對人。

畢竟後方即前方,官場也是戰場,圈子更是圈套,一個不慎,可能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如何利用手中的情報和特務處衆人之間的利益和矛盾,讓自己能夠發揮才能的同時又如魚得水呢?

張義還在默默想着,就聽楊文軒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喂,我是楊文軒。”

“科長,您說好.是.我馬上出發。”

掛斷電話,楊文軒心裏暗暗感嘆,看來是送禮送對了,王副科長是個厚道人,拿了錢就辦事,這不,功勞都給自己喂到嘴邊了。

“好了,不等姓胡的他們了,王副科長剛剛電話裏說,情報科在程友嘉家裏蹲守的人剛纔發現了可疑人員,有可能是程友嘉的同黨,讓我們馬上支援,現在就出發。”

聽到這話,張義心裏咯噔一下,可疑人員?是誰?莫非是王乃器?他看到了自己的信件,前去拿程友嘉藏在鄰居李偉家雞窩中的磺胺了?

到底是拿到被發現了蹤跡還是剛一冒頭就暴露了呢?

王乃器不會被抓吧?

這些問題自然沒有答案,看劉魁已經跟着楊文軒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張義連忙跟了上去。

心說,王校長你可要挺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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