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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0章明白明瞭明事理

這些時日,曹丕越是對於大漢當下加深了了解,便是越發的明白,他父親做得有多麼對,而且有多麼的難。

曹丕不是天才,也沒有什麼急智,很多事情他其實無法一下子就能看得通透,知曉始末,他需要想很久的。

但是這一次,他想明白了。

或者說,他覺得他是想明白了。

首先就是軍權。

有沒有刀槍,這一點很重要。如果說曹操手中沒有掌控軍事力量,就算是在廟堂之中擁有再大的權勢,在民間擁有再好的名聲,面對強權的時候,也不過依然是一塊砧板上的魚肉,沒有絲毫的反抗之力,即便是暫時不會砍殺,日後也難逃卸磨殺驢的困局。

所以,父親大人牢牢掌控軍隊,讓自己兄弟親屬分持地方兵卒,這一點做得極妙,也是最爲重要的一點。

這一點,他父親曹操做了,並且做的很好。

後世裏面似乎不管是誰,都能唸叨一句什麼槍桿子,並非是後世的這些人就比大漢的人要聰明,而是有偉人率先總結出了這個定律來,並且無私的奉獻了出來,然後有些傢伙就以爲他明白了。

曹丕也是如此認爲的,他以爲他懂了。

其次就是民心。

民心的這個民字,有人會認爲是百姓,有人會覺得是士族,也有人覺得兩者皆是,亦或是兩者皆不是。

曹丕覺得民心就是士族。

就像是曹操離不開曹氏夏侯氏一樣,山東政權也是離不開整個的士族體系。

所以就應該像是統領軍權一般的去整合『民心』,去除那些不忠心的留下那些忠誠的,讓山東士族體系最終能夠和曹操走到一起。

而第二點麼,曹丕就覺得自己可以試一試。

畢竟作爲曹操之子,理應爲曹操分憂。

嚴格上來說,曹丕不是一個好領袖。

他喜歡裝。

裝比或是裝別的……

這是他的長處,也是他的短板。

其實他母親還有很多優秀的地方,可不僅僅只有『裝』,卞夫人能在歌姬之中脫衣而出,除了裝和察言觀色的本能之外,知進退明事理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

可問題是曹丕這個人麼……

他和卞夫人相比,不僅是少了幾分的聰慧,還欠缺了一些耐心。

所以曹丕表現出了他對於孔融的不滿。

曹丕並不是直接就表示他孔融的厭惡,他是拐着彎說的。

只不過,因爲曹丕還不是老司機,他拐得彎太急了,於是就翻車了。

曹丕找了董昭,也找了陳羣,甚至找了盧洪等等,嘰嘰咕咕,雖然曹丕打着關心時政的旗號,但是曹丕想要做的事情,其實基本上瞞不住這些人。

隨後曹丕的行爲就被叫停了。

被曹操叫了回去……

『你以爲殺人是什麼?就是砍頭麼?』曹操眯着眼,臉上露着些笑意,卻說着宛如寒冰一般的話語,『殺人真這麼簡單?好,我且問你,你可知曉我爲何當年殺了邊文禮?』

曹丕有些茫然,這不是再說孔融麼,怎麼忽然扯到了邊讓?

『不是因爲……』曹丕略有一點遲疑的說道,『因爲邊文禮譏諷父親大人?』

『嗤。』曹操發出了一個不知道是笑,還是不屑的聲響,『好好想想……對了,你這毛病怎麼老不改啊?嗯?』

『……』曹丕微微一哆嗦。

曹操橫了曹丕一眼,然後自己看着手中的書冊了。

這也不知道算是曹丕的本事,還是曹丕的壞習慣。因爲曹丕本身缺乏急智,所以他在想問題的時候難以全面,再加上曹操平日裏面也是事務繁雜,曹丕小時候也就只能是跟着他母親卞夫人身邊,結果學了不少的察言觀色的技能,卻沒學到之後動腦筋的方法。

遇到問題的時候,曹丕喜歡隨便丟出一個答案,然後在從對方的反應裏面去查看這個答案是否正確。

在遇到其父母的時候,這種方法無疑沒什麼問題,因爲不管是曹操還是卞夫人,在發現曹丕答案是錯的之後,都會糾正他,但是如果說曹丕形成習慣之後,將來遇到的,可不僅僅是他父母……

就像是這一次曹丕去找董昭、陳羣等人,基本上來說得到的都是『公子所言甚是』、『確如公子之言』云云,根本就沒有得到什麼有效的回饋。

即便是如此,曹丕依舊沒能夠一下子就改掉原本的習慣,畢竟自己少動一些腦筋不香麼?喫喫喝喝不爽麼?費那事幹啥呀?

而在曹操這裏,就覺得曹丕有些『故意』裝傻。

『來,我說於你聽。』曹操等了片刻,有些不耐,斜藐了曹丕一眼,然後將手中的書冊扔到了桌案上,『陳留有何大姓高門?圉縣有高氏。先有高氏固,不仕王莽世,爲淮陽太守所害,以烈節垂名。固子名慎,敦厚少華,歷二縣令、東萊太守。老病歸家,草屋蓬戶,甕缶無儲,可謂清名一世。慎子式、昌,賜,併爲刺史、郡守。式子弘,舉孝廉;弘子靖,蜀郡都尉;靖子柔,仕於某處。並有慎子賜,司隸校尉。賜子躬,蜀郡太守。躬子幹,昔爲本初大將……』

『圉縣有高氏,然後也有蔡氏……』曹操如數家珍一般,嘰嘰咕咕的說道,『蔡氏就不提了,有在某處出仕的,當然更出名的,是在關中……兗州之中,還有誰?濮陽氏,江氏那樣的比較小的,就不要提了……』

『壽張……張氏?』曹丕說了一句,然後習慣的看了看他老爹的臉色,看了一眼之後才猛然回想起他老爹剛說過別看臉色,連忙將眼珠子扭到一邊,然後以眼角餘光查看,卻不知道這般模樣看起來更傻。

曹操此刻卻沒有計較曹丕的小動作,他因爲曹丕提及的這幾個字,不免陷入了回憶之中,『是啊,壽張有張氏……』

壽張張氏,張邈,張超,當年風光一時無二,如今化爲黃土。曹操多少還留了幾分的顏面,只是殺了其全家,沒有滅族,但是張氏也從陳留的頂級大姓一下子跌了下來……

『還有壽張王氏,平丘秦氏,皆有八廚。尉縣之中,也有張氏,世有儒風。還有阮氏,擅長經學,精通音律,多有賢才。』曹操從略微的恍惚之中恢復過來,繼續說道,『長垣有吳氏,其祖與大將軍梁有隙,因自免歸家,不復仕,躬灌園蔬,以經書教授,多有清名。東昏有劉氏,梁孝王之胤也。東昏亦有虞氏,二世有三公……』

曹操繼續扒拉着手指頭,『外黃範氏,任城呂氏,濟北顏氏,剛縣戴氏,盧縣氾氏,濟陰文氏……此等皆爲當時或一地大戶,或當地豪強,或名門得傳,或忠良之後……故而,丕兒明白了麼?』

『……』曹丕沉默了一會兒,『明白了。』

『明白了什麼?』曹操追問道。

曹丕低着頭,『這些都是大戶高姓……』

曹操差點一口老血沒噴出來。

這還需要你『明白』?

我陳述這麼多,就是爲了讓你明白說有這些人?

察覺老曹同學臉色不虞,曹丕這才連忙給點油,開動渦輪,升壓旋轉起來,『父親大人之意,是……兗州大戶林立,邊氏……爲其前鋒先驅,若是不斬,恐是後患無窮?』

曹操臉色這才化開了一些,微微點頭。

『當年邊氏有子名鳳爲京兆尹,亦有能名,郡人爲之語曰,「前有趙、張、三王,後有邊、延二君。」後又有子韶,以文章知名,教授數百人。孝桓之時,爲臨潁侯相,徵拜太中大夫,著作東觀。再遷北地太守,入拜尚書令。後爲陳相,卒官。著詩、頌、碑、銘、書、策等,凡十五篇,誠爲一時之文豪。』

『而邊氏子讓……』曹操停頓了一下,然後微微嘆了一口氣,『確有才情……然恃才氣……關鍵是不明道理……某徵調錢糧於兗州,固然是有壯大自身,以武立命之意,然徵募兵卒也是爲了靖平地方,抵禦黑山!黑山賊侵襲兗州,這些大姓豪強,居塢堡之中,縮於高牆之內,或是無虞,然地方百姓,鄉野村寨卻遭毒手!邊氏吝惜錢糧,便是從中阻擾,多有譏諷之言,煽動民意相抗……若是不殺之,便是大業盡毀!』

其實曹操說得還是儘可能的簡要了,真實情況是很複雜的。同時,兗州士族大戶豪強當時還是支持曹操對抗黑山賊的,並沒有像是曹操所言的那樣反對曹操去打黑山賊,而是反對曹操在擊潰了黑山賊之後,繼續擴大軍勢。

黑山來的時候,曹操等人是義勇,是壯士,當黑山賊被擊潰之後,曹操就成爲了武夫,宦官之後……

再加上當時徐州陶謙那老小子也沒安好心,袁術又是在南邊謀劃着要北上,荊州劉表也還沒老,也在考慮着是北上還是南下,袁紹又忙着對付公孫瓚,也沒辦法給曹操多少的支持。

所以,邊讓其實就是出頭椽子而已,誰叫邊讓當時年輕氣盛,被人一鼓動就衝動了。當然,或許邊讓也有想着藉着壓曹操一頭,然後再獲得自家名望的增長,取得更高的位置的謀劃。

曹操殺了當時跳得最歡的邊讓,確實是使得場面一下子就暫時平穩了下來,從邊氏之中查抄出來的錢糧,和後續的其他士族姓氏的徵調錢糧什麼的,也使得曹操度過了當時物資短缺的危機。

而在短暫平靜之後爆發的後果,也差一點要了曹操老命。

從那個時候開始,老曹同學就學乖了,在重要位置上就一定是老曹家的人。

『既是如此,有邊氏子讓前車之鑑,某又爲何拘了孔文舉?』曹操看着曹丕,說道,『我知曉你這幾天也是爲了此事奔走……不過丕兒你此事做差了!某殺邊文禮,非某之好惡而殺!你可要明白!』

『呃……』曹丕下意識的回答,『孩兒明白……』

曹操皺起眉頭來,『你老說明白,可又是如何所爲?』

『孩兒,孩兒不該妄議政務……』曹丕低下頭。

『……』曹操看着曹丕,心中多少有一些琢磨起來,這傢伙能不能退貨啊?怎麼這麼笨呢?當年小的時候,也沒摔着啊?若說像他母親,他母親不是還生個挺聰明的弟弟麼?

漢代對於嗣子接觸外臣,並沒有太多的限制,更談不上什麼忌諱,直至唐朝的車轟隆隆開過去之後,纔對於嗣子太子之類的擅自接觸外臣表示高度的警惕。

所以曹操對於曹丕的不滿,並不是因爲曹丕去見什麼外臣,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是邊文禮狂,還是禰正平狂?』曹操皺眉說道,『是邊文禮罵我更兇,還是陳孔璋罵我更兇?爲何我殺邊氏,而不是殺禰正平,陳孔璋?我方纔爲何又和你細說這兗州境內,各姓大戶?』

『這個……』曹丕渦輪飛快的轉動起來,可惜機油不多,隱隱見得腦袋頂有青煙直上,『父親大人是說……非,非私慾乎?對了,是「上之爲政,得下之情則治,不得下之情則亂」?』

曹操眉頭似乎鬆動了一些,『嗯,多少算是有些意思,但不準確。』

『……』曹丕渦輪頓時熄火。這還不準確?這是要鬧哪樣啊?!

『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曹操緩緩的說道,『做事爲人,當知根本。你明白麼?』

『我……』曹丕下意識的想要接口說明白,但是又擔心老曹同學追問一句你明白了些什麼,便是卡在了半中,不上不下的快要發瘋。

『你說,既然君子務本,那麼我曹氏立足之本,當之爲何?』曹操問道。

這事情曹丕知曉,便是很開心的擡頭說道:『當爲兵也!曹氏當以持刃而立命!』

曹操點頭,『沒錯,當持刃。然後這刃從何來?』

『這……』曹丕又卡殼了,半響才說道,『這刃自民而來……』

曹操又點了點頭,『這纔是我殺邊氏的原因!非邊氏辱我,非我惡邊氏,乃立命之所,不得有失,非我之私慾所殺之,乃爲曹氏上下共殺之!故而雖後有叛,曹氏子弟依舊歸心,同仇敵愾是也!』

『陳孔璋,禰正平之流,雖說辱某甚也,然不過是一時之氣,與大局無礙,』曹操繼續說道,『殺了反倒是顯得某小氣了……不如恕之……天下好惡之事,不可盡於一處,豈有皆殺了的道理?爲私所殺,雖殺一人亦顯其小,爲公所戮,雖屠千萬亦可稱雄!昔日皇甫將軍,居家不殺一人,出陣屠衆十萬,血染河川,京觀塞途,然何人不稱其雄?』

曹丕恍然,朗聲而道:『孩兒明白了!身爲君子,當求其本。這「本」就是曹氏,就是公事,以公之殺,方爲正也!』

『那你這兩天到處溜達,說得是什麼屁話?』曹操眯着眼,很是不屑的看着曹丕,『孔文舉不忠不孝?侮辱丞相?魚肉地方?嗯?就這些話語,你以爲旁人看不出來是你自己想要孔文舉去死?』

『這……』曹丕低下頭,肚子裏面卻不免有些嘀咕。這孔融的罪行都不是你自己之前說過的麼,我只不過重複了一下而已,現在怎麼又是變成我的私慾了?

『某欲殺孔文舉,非其罪如何,乃其行何如!』曹操沉聲說道,『如今大漢疲敝,若欲興之,當民衆從之!而這民衆,如今又是於何處?殺孔文舉,乃不得已而爲之,蓋因驃騎所迫是也。』

『嗯?』曹丕愣了一下,這還能牽扯到驃騎身上?

在曹丕困惑的眼神之中,曹操緩緩的解釋着。

如今雖然說曹操控制的地盤不小,人口也是衆多,但是整體制度卻十分的落後,經濟更是停滯沒有多少的發展,整個山東的許多作坊都因爲關中的商品輸入而導致了關閉,只有在兗州豫州冀州的重要城市周邊纔有一些小作坊,和關中的大規模工場完全無法比擬。

曹操也想要改革發展,但是他基礎跟不上,早期很多沒做好,就算是現在曹操想要建立和斐潛一樣的商業和工業,首先第一個就是勞動力跟不上,滿足不了。

大漢大部分都是文盲,山東號稱文學鼎盛,但是就算是在孔子之鄉內,普通的百姓裏面識字的也不過十之一二,其他的甚至百中無一。再這樣的條件下,生產力之低就可以想象得出來了。

再加上關中貿易發達,爲了滿足士族子弟對於關中的那些奢侈品的需求,士族子弟爲了得到更多的錢財,就不得不圈更多的地,讓更多的自耕農成爲他們的農奴佃戶,幾乎就是將這些人口當成牲畜在圈養在莊園之內。

所以曹操想要一系列的改良,就必然需要大量的人口。這些人口又是被士族子弟束縛在原本的莊園之中,要得到這些人口,就觸及了各地士族大姓的根本利益,所以孔融代表這些人『跳』出來反對曹操……

即便是曹操已經在許縣做過一場了。

當然,若是曹操之前沒有在許縣之中展現出來強硬的態度,說不定現在有人跳得更歡快?

曹操可以選擇用最強硬的態度去鎮壓這些士族子弟,處決叛亂,但是這樣也會導致山東處處烽火,然後被關中的那個傢伙坐收漁利,所以曹操現在只能是像走鋼絲一樣,一邊是火焰,一邊是冰寒,頭頂上是九霄風雷,腳下就是萬丈深淵。

殺人,絕對不是爲了僅僅是殺人,要不然和屠夫有什麼分別?

『殺孔文舉一人不難,』曹操嘆息着,『難在這並非孔文舉一人之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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