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半。
李文森抱着被子,慢慢從牀上坐起來。
喬伊的臥室兩邊都有寬大的窗戶,恰好在山茶花的花頂上。此刻兩邊窗簾都被撩起,來自山間的清風穿堂而過,搖曳的花枝,一枝一枝地伸進窗口。
窗簾被風高高地揚起。
而喬伊坐在層層疊疊的白色亞麻之間,坐在白色的簡單書桌之後,穿着淺灰色襯衫。滿架的淺色山茶花在他身後盛開,繁盛似錦繡。
影影綽綽的光影,從他精緻的側臉上晃過。
他長長的睫毛垂下,手裏隨意拿着一本書,眉眼那樣沉靜,像河流,又像深潭。
連驚豔,也驚豔得這樣細水流長。
……
李文森怔怔地坐在那裏,坐在松濤風聲之間。
白色亞麻窗簾翻覆如波浪。她恍惚以爲自己身處深山叢林,遠離一切人煙。而身邊除了眼前這個男人,再沒有別人。
……
喬伊翻了一頁書紙,頭也不擡地淡淡道:
“醒了?”
“……”
李文森赤腳跳下牀,走到喬伊的書桌邊,費力地把他水杯裏的水倒了一半在自己的水杯裏:
“沒醒。”
“知道沒醒,看來醒了。”
喬伊拿起一支鉛筆,夾在指間:
“早上想喫什麼?”
“別說的好像你會給我做早餐一樣。”
李文森仍動不了手指,只好用手腕夾着水杯喝水: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纔對,按你對把我變成家庭主婦這件事莫名其妙的執着程度,我的賣身協議上應該有規定我做飯的條款吧。”
她放下水杯,笑眯眯地說:
“主人,你早上想喫什麼?”
“……”
喬伊劃去李文森在書頁上留下的一句錯誤腳註,把正確的腳註寫在一邊:
“你手指受傷,近期不必下廚。”
“真的?”
李文森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我能不能叫一個肯德基全家桶?”
喬伊:“……”
“不讓喫炸雞的話,泡麪也成啊。”
她望着喬伊,眼巴巴地說:
“我上次喫泡麪還是半年以前,你把我藏在牀底下的泡麪全沒收走了,我很可憐的。”
“……”
喬伊又翻了一頁書:
“抱歉,如果我的海馬體沒有出岔子的話,你兩天前還蹲在洗手間的馬桶蓋上偷偷食用了這種垃圾食品。”
“胡說。”
李文森理直氣壯地說:
“我蹲在馬桶蓋上做的事你怎麼會知道,難道你有偷窺癖?”
“……”
喬伊終於擡起頭:
“你把喫過的盒子放進碎紙機,導致我之後一個星期內粉碎的文件都帶着濃郁的穀氨酸鈉和核苷酸二鈉的味道,還指望我不發現你偷喫的事?”
李文森:“……”
穀氨酸鈉和核苷酸二鈉……就是普通味精和增味劑。
喬伊身爲一個學習歷史和宗教的文科生,說話時到底爲什麼要夾帶這麼多化學術語?
……
“除此以外,你還把你收藏的垃圾零食通通藏在我的鋼琴琴箱裏。”
他淡淡地說:
“雖然你倉鼠一樣的儲食行爲很有意思,但你大腦裏是進了多少氯化物,纔會覺得我連這都發現不了?”
“……”
李文森呆呆地望着喬伊:
“我的零食,你沒收了?”
“當然。”
“那些都是是曹雲山上週特地幫我從印度帶來的手工喫食,真空碳烤豬腳裏的孤品,咖喱速食麪裏的珍寶……”
李文森喃喃地說:
“這些,全都被你沒收了?”
“顯而易見。”
“……我現在跑去翻垃圾桶,還能拯救出多少?”
“我把它們溶解了。”
喬伊盯着書頁上李文森畫的一隻蝴蝶:
“說起來,如果這些毫無營養的零食不是那個毫無才華的數學家,特地,爲你準備的,我或許還會裝作沒有看見。”
“……”
“你們兩個每次湊在一起都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不可修復的傷害,以至於我不得不採取一些措施。”
“……”
曹雲山每次約她,兩人不是蹲在路邊井蓋上擼串,就是開啤酒在大排檔裏一人一盤□□辣龍蝦。總之都是路邊攤,專挑不衛生的地方。
李文森轉頭就走。
喬伊:“你去哪兒?”
“顯而易見。”
她光着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
“去洗漱,然後去喫你的智能管家爲我準備的毫無新意的營養早餐。”
……
喬伊凝視着她的背影。
她白皙的雙腳踩在他特地爲她準備的厚地毯上,左腳小腳趾上戴着一隻灰色細戒指,戒指上鑲嵌着一顆小小的、剔透的紅色切面寶石。
就在她的腳要走出地毯的邊緣,觸到冰涼的地板上時,他忽然叫住了她:
“文森特。”
李文森回過頭:
“又怎麼了?”
“穿鞋。”
“……”
李文森低頭望了望自己赤着的雙腳:
“這是建議還是命令?”
“如果你執行,就是建議,如果你不執行,就是命令。”
喬伊修長的手指翻過一頁泛黃的紙頁:
“你的凍傷還沒好。”
“……”
李文森垂下眼:
“這也是協議裏的內容?”
“算是。”
喬伊平靜地說:
“但是文森特,單單讓你穿鞋這一件事,我已經和你提了七年。”
“……”
在某個瞬間,李文森腦海裏掠過了一千種拒絕的理由。
最後發現,在和喬伊簽訂了協議後,她根本一個理由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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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伊救了她,這份恩情喬伊可以不記,她不能不記。只要喬伊想,從今往後生活裏的事,無論多大,也無論多小,無論她是一點點不願意,還是非常不願意,只要不觸及原則,她都只能聽喬伊的。
所以她只是擡起頭,微微地笑了。
“好。”
她穿上鞋:
“那我現在是否可以去洗漱?”
“……”
喬伊坐在椅子上,沒有直接回答。
他盯着自己的書本,沉默了一秒,才淡淡道:
“你手不方便,牙膏已經擠好。”
“哦。”
李文森又笑了一下。
她從牀上撿起自己散落的裙帶,再沒有看喬伊一眼,打開門,走了出去。
鎖舌“咔嚓”一聲合上。
那聲音,那樣細,在滿山的風聲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喬伊卻擡起了頭。
他久久地盯着那扇關上的門,手裏的書頁翻到一半,就那麼停在中間,再沒有翻下去。
……
盥洗室裏的燈是白色珍珠燈泡,復古、晦暗,帶着一點灰撲撲的俗氣,有點像大上海歌舞廳的化妝間。
花崗岩素灰色洗手檯上擺着鏤空楊木筷子架,上面擱着她的兒童牙刷。牙膏是她自己手工製作的,盛在一隻老式意大利胭脂盒裏,每次用的時候,就挑一點出來。
而此刻,雪白的膏體附着在她的兒童牙刷上,光看它那種廣告裏纔會出現的、近乎完美的曲線姿態,就知道這是誰給她擠的牙膏。
不是伽俐雷。是喬伊。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把盒裝牙膏做成這種形狀的,但是她今天的日誌可以這麼寫——2016年4月18日,太陽從西邊出來。
以及,喬伊給她擠了一次牙膏。
……
李文森站在洗手檯前,盯了那支被細心擠好的牙刷好一會兒,才擡起手,慢慢地把它從精緻小架上拿下來。
卻沒有直接放進嘴裏。
而是打開烏金色水龍頭,把牙刷放在龍頭下。
她冷漠地注視着那些白色晶瑩的膏體,被湍急的水流一點一點沖刷乾淨,直到不留痕跡,這纔打開琺琅胭脂盒,重新用刷頭在裏面沾了一下。
鏡子裏倒映出她的臉。
蒼白、病態,眼眸細長,像一隻鬼。
……
李文森扯了一張紙巾,平靜地擦了擦嘴。
水龍頭沒有關,水一點一點地溢滿了她從日本帶來的琉璃色盥洗池。
她站在盥洗池邊,雙手撐着兩旁堅硬的花崗岩,凝視着自己倒映在粼粼水波里的影子。
波濤聚攏又散開,她的臉也聚攏又散開,每一個泡沫裏都有她,每一絲水紋裏也都有她。
李文森靜靜地看了一會兒。
下一秒,她忽然毫無預兆地俯下身。
把整張臉,沉進冰涼的池水裏。
……
水從盥洗池裏嘩嘩地流出來,浸溼了她長長的裙襬。
水從四面八方灌進,沒入口鼻,涌進血管,流進四肢百骸。
她漆黑的睫毛上,氣泡成串地上升,就像小時候在天橋上放的孔明燈。
一方小池是一個洞穴,她臉埋在深深的洞穴裏,黑暗不見天日。周身卻如同漂浮在遙遠的大海上,隨着波浪浮浮沉沉。
那樣黑暗,又那樣安全。
就像回到未曾謀面的故土。
在那裏,思念和死亡只是一線之差。那裏的人不留姓名,留了姓名就無法回家。
……
李文森的鼻尖觸到了冰涼池底,脣邊冒出一串氣泡。
她已經沒有空氣了。
血管裏僅存的氧氣就要耗盡,窒息感從骨髓一點一點涌上來,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着呼吸,她卻沒有一點浮上水面的意思。
她在水裏,慢慢地睜開眼睛。
池底琉璃色的水晶宛若夕陽,而她恍惚間已身處大海,遠處有航船,海鷗,漁燈,還有無家可歸的靈魂在海面上徹夜飄蕩。
……
然而,就在她瀕臨窒息的前一刻,門口突然傳來了一聲敲門聲。
李文森猛得擡起頭。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在做什麼,伏在盥洗臺上,用手扣住自己的喉嚨,不敢咳出聲音,像脫水的魚一樣,大口地呼吸起來。
“我假設你不是在洗手間裏和我玩捉迷藏的遊戲。”
喬伊淡淡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你光洗臉已經用了十分鐘又三十七秒,恕我直言,你的臉還沒髒到這份上。”
“……”
李文森喉部肌肉因爲憋氣緊張太久,還在火辣辣地疼。
她儘量平穩氣流,若無其事地說:
“抱歉,馬上好。”
門外的喬伊沉默了一下:
“你喉嚨受傷了?”
“……”
這探測器一樣的聽力。
她抽過旁邊一條幹毛巾擦了擦臉:
“我嗆到了水。”
“什麼樣的洗臉方式能讓你嗆到水?”
“各種洗臉方式。”
……
這回喬伊沉默了更久。
他手就扶在把手上,卻始終沒有轉動下去。
“別在陰暗潮溼的地方呆太久,文森特。”
他站在門前,輕聲說:
“否則容易出不來。”
“……”
“早餐要涼了,洗完了就過來。”
“……”
李文森兩隻手撐着花崗岩桌,閉上眼:
“好。”
……
李文森又在又在盥洗室裏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等她出來時,早餐已經快涼了。
喬伊坐在餐桌前看前幾日的解剖報告,面前式樣精緻的櫻桃甜點絲毫未動,不知是在等她一起用餐,還是看報告看入了迷。
而在他對面的座位上,整整齊齊地擺着一杯牛奶、一碗熱燕麥、一份牛油果法棍切片,和一疊已經裝訂好的厚厚的文件。
文件足有五百多頁。
而一隻黑色的信用卡,正靜靜地躺在它素色的扉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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