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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我現在發現,對某些人來說,適當的分手,就像貓把耗子拋出去,再用爪子撈回來,是一種情趣。

——李文森

……

李文森回到家時已近十點,公寓裏沒有燈光,一片漆黑,她把手裏漂亮小盒子放在一邊,在玄關處換鞋,黑暗裏摸索着走進客廳。

玄關上的垂花玻璃吊燈無聲無息地亮了起來。

下一秒,李文森手裏的盒子一晃,差點“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她的同居人喬伊就站在離她一米遠的地方,手裏端着一杯水,那雙襲承他猶太血統祖母的灰綠色美麗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這個場景……怎麼有點似曾相識?

“你換了衣服。”

喬伊靠在門框邊,視線慢慢掃過她全身:

“雖然是同款,但你早上穿出去的那件袖口挑了一根絲,鞋跟的磨損程度遠低於你上一雙……你還換了香水?不得不說你的眼光不怎麼好,這種鈴蘭散發出的2,2-二甲.基-3-甲.基.苯基-1-丙.醇的氣味真是糟透了。”

李文森:“……”

看來喬伊又到生理期了。

她提起手裏蛋糕,彎起眼眸,剛說了一個字:

“生……”

“還有你手裏拎的明顯是手工蛋糕作坊裏出的自制甜點,香氣太過濃郁的劣質奶油。”

喬伊語氣裏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

“我以爲你在有過一次感情經歷後約會至少能有點創意,李文森,如果你浪費了一個白天的時間就是和劉易斯一起去訂製了一個傻透了的……”

……這真是太丟人了。

伽俐雷捂住臉,在喬伊身後拉了拉他的衣襬,終於讓它的男主人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語氣簡直太像在喫醋。

“……傻透了的蛋糕。”

幸好男主人智商滿分。

下一秒,他端着水,高冷轉身道:

“雖然不清楚去哪裏約會需要換掉全身的行頭,但你明顯是不想讓我知道才這樣徹底抹去所有痕跡,所幸我也不關心,只想提醒你,西路公寓五號禁止十點後回家,你無視規章制度的行爲嚴重打亂了我的生物鐘。”

莫名其妙就被甩了一臉的李文森:“……”

伽俐雷憂愁地撓了撓電視機。

電視機:“喂。”

完了,完了。伽俐雷想。

它擁有全世界最性感大腦的先生,失戀後連智商也要崩塌了。

它到底該怎麼提醒他,西路公寓五號從來就沒什麼門禁,現在……也根本沒到十點?

……

喬伊給西路公寓五號設置了“晚上十點前一定要回家”的小學生規定後,就坐在沙發上繼續看他手裏沒看完的書。李文森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回來後就一直躲在自己的臥室裏。

伽俐雷小聲和電視機說:“夫人離開時翻在156頁,回來時還翻在156頁,早上太陽出來時翻在156頁,太陽落山了還翻在156頁,這真是看了個狗。”

電視機贊同道:“沒錯,他就是看了個狗。”

喬伊:“……”

他翻了一頁《論犬類神性的變遷》,頁碼總算從156變成157。

他的女孩回家了,他也就終於能翻過這一頁……這種情緒不是第一次發生,也不是最後一次。每天清晨她關上那扇門離開,每天傍晚她打開那扇門回來,於是他每天就在清晨入睡,在日暮醒來。

七年裏他把所有工作都搬回了他們的小公寓,拒絕了大部分合作研究,基本捨棄單獨遠行,意識到之前已把自己綁死在有她的地方,就彷彿給他的大腦提供能量的不是氧氣和碳基,而是她的背影。

所以離開是個謊言。

他回不了倫敦。

沒有她,他哪裏都去不了。

……

伽俐雷陰鬱地縮在他鞋子邊:

“明明等夫人回家等了一整天,連伽俐雷做的午餐都倒掉。”

喬伊:“……”

伽俐雷:“明明喜歡得不行,嘴上爲什麼非要說不要不要。”

喬伊:“……”

伽俐雷:“明明撓心撓肺地想知道夫人爲什麼換衣服爲什麼做蛋糕,偏要裝高冷裝神祕,小心最後煮熟的鴨子都飛掉。”

喬伊:“……”

伽俐雷嘆了一口氣:“喬伊,你不懂愛。”

喬伊:“……”

……

夜已經很深了,喬伊用一個小時完成他遲到了一天的工作,收起書,從沙發上站起來,分針“咔嚓”一聲,轉動到十二點。

與此同時,他頭頂的燈忽然滅了。

有那麼兩秒,整間公寓裏一點聲音都沒有,喬伊站在黑暗裏嘆了一口氣,仰起頭對無所不在的伽俐雷說:

“雖然不知道你想做什麼,但是……”

他話還沒說完,天花板上忽然響起一個爆裂聲,一大捧綵帶從房間四個角落裏,像五顏六色的雪花一樣,紛紛揚揚地撒下來。

燈光也同時亮起。

他一轉頭,就看見李文森穿着黑色長裙,手上捧着一個像被鞋子壓過的蛋糕,眼眸彎彎:

“surprise!”

喬伊:“……”

雖然完全沒有surprise的感覺,但這的確是……意料之外。

他盯着面前的女孩,她還是光腳站在地上……他極少重複問題,但讓她穿鞋這件事他已經提了七年,仍然一點用處都沒有,她不會聽、不會記,這種小事她壓根不會放在心上。

這是她的缺點,而最可怕的是,他甚至覺得她應對缺點時漫不經心的姿態也很美。

“一年的最後一天,我猜你又忘了自己的生日。”

蠟燭搖晃的光影落在她眼睛,她站在一地綵帶裏:

“講真,我聞不出奶油到底有沒有摻雜香精,但我保證我買的一定是烘培作坊裏最貴的……”

“爲什麼是蛋糕?”

李文森:“咦?”

“我問,爲什麼是蛋糕。”

喬伊像是壓根沒有care奶油這種小事,明明剛纔還極力吐槽:

“你從沒送過我手工製作的東西,你以前只會送我袖釦……足足送了七年,每一枚都像是在我們劍橋公寓對面那家小作坊裏閉着眼睛挑的。”

……因爲袖釦很貴,而我口袋沒錢了。

李文森地毯上盤腿坐下:

“因爲你好像說過,手工的東西更具心意。”

“所以你早上並不是在給劉易斯做蛋糕,而是在做試驗品?”

“bingo.”

“你故意和伽俐雷討論劉易斯的口味,是爲了混淆我的視線?”

“對。”

“可按你的性格,不會給一個剛剛被你悔婚的男人準備生日蛋糕。”

喬伊凝視着她的眼睛:

“你想和我復婚?”

李文森驚呆了:“……復、復婚?”

所幸喬伊沒讓她受到驚嚇太久。

他垂下眼眸,望着蛋糕上的蠟燭:

“不過就算你想和我復婚,我也不會同意的,一個蛋糕沒辦法收買我。”

李文森:“……哦。”

他補充了一句:“兩個蛋糕也不行。”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你這一走,這輩子說不定就不會再見面,認識七年總要有個好一點的告別。”

蛋糕上鋪着櫻桃,李文森拿出一把銀質小刀,慢慢沿着三分之一處切開,睫毛彎彎,像蝴蝶的觸鬚:

“二十七週歲,喬伊,你有什麼心願?”

“沒有,我唯一的願望很多年前已經許過。”

喬伊望着她低垂的眉眼:

“你的蛋糕是給我準備的,可你今天還是去找了劉易斯?”

“嗯。”

“爲什麼?”

李文森:“不爲什麼。”

“不對。”

喬伊盯着她的眼睛:

“你告訴了他曹雲山在哪?”

“……”

喬伊的洞察力一直高到讓她覺得匪夷所思的地步。

李文森嘆了一口氣,也沒再遮掩:

“因爲我把曹雲山藏在他公寓通風管道後的房間告訴了劉易斯,jack和mark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警方不知道他們的祕密,他們一定會逃走一個。”

她把蛋糕盛在精緻的小碟子裏,又倒了一杯紅酒,遞給喬伊,語氣平靜地有些異常:

“來,爲了你的二十七週歲,也爲了我們的朋友曹雲山rs。”

“那個數學家可不是我的朋友。”

“那就爲了我的朋友曹雲山。”

“哦,李文森,他也不是你的朋友,你明知道他暗戀你很多年了。”

“……先乾杯好嗎?”

“而且不是他,是他們。世人總有一種偏見,覺得雙胞胎性格必定截然相反,都是美國偵探劇帶來的錯誤認知,jack和mark的性格幾乎完全一樣,連對愛情的偏好也別無二致,基本上你可以當他們是一個人。”

“……我們能不能先乾杯?”

“他不僅暗戀了你很多年,爲了趕跑你旁邊的追求者他還不惜敗壞你的名聲散佈你是克里奧佩特拉的流言……雖然我們曾經是對立的情敵關係,但我不得不承認他這事幹的不賴。”

“……你到底還要不要和我乾杯?”

“……幹就幹。”

……

同一時刻,銀河系另一頭。

冷冷光線兜頭而下,四面白牆的空闊房間,只有一張桌、一盞燈、兩把椅。

劉易斯並不急着開始審訊,對一個高明的審訊師來說,審訊如同與所愛之人享用美食,過飢是罪,過飽亦是罪。

他面前的男人是一份饕餮大餐。他們持槍闖進他的公寓時,他沒待在李文森說的祕密房間裏,而是如同會見老友一般坐在客廳沙

發上,閱讀羅伯特-希克斯的《南方的寡婦》,老式膠片機裏放着音樂,也是上個世紀黑人女歌手碧麗-何莉黛的《inmysolitude》。

七個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的頭顱。

這個男人卻笑吟吟地擡起頭,問他要不要來一杯大吉嶺紅茶。

……

劉易斯慢慢拭淨金邊眼鏡上不存在的污漬,這纔拿起面前厚厚的資料:

“你好,mark。”

“今天週六,我叫jack。”

“你好,jack。”

“你好,易斯。”

“你知道你今天爲什麼會坐在這裏?”

“知道,無非是李文森說出了我的祕密。”

“你知道她背叛你?”

“我允許她背叛我。”

“允許?”

“意思就是,如果她覺得把我交給你們能讓她更開心,那就把我交給你們吧,我此生能爲她做的事情不多,這是其中一件。”

他的笑容一貫如初冬暖陽,距離咖啡館裏逗弄貓咪的大男孩只有一根耳機線的距離:

“想必你逮捕我,是爲了那樁謀殺案?”

“是。”

“那麼你不用接着審訊了。”

“爲什麼?”

“我都承認。”

“……”

劉易斯擡起頭:

“最近死的人不少,你知道我說的是哪樁?”

曹雲散:“哦,哪樁?”

“……”

最近幾次審訊,真是一次比一次更離奇。

或許此間事了,他應該選擇換一個工作,至少換一個部門,否則成年對着ccrn這羣奇葩,他每小時都會被刷新一次世界觀,隨時隨地都有一種跟不上時代的無力感。

“先談談西布莉吧,你殺了她?”

“我沒有殺她,我只是告訴了她一件事,然後她殺了她自己。”

“什麼事?”

“她洗澡走光了。”

“……”

這也是措手不及。

西布莉的浴室在客廳走廊盡頭,旁邊是陡峭山崖,洗澡走光,難道有人爬到山石上偷看?他不否認西布莉極有氣質……可什麼男人會偷看一個老人?

劉易斯翻了兩頁卷宗:

“你看到了她的偷窺者?”

“是。”

“ccrn裏的男人?”

“不。”

曹雲山撐着下巴,語氣厭煩:

“不是男人,是一個臀部長歪的老女人。”

——女人?

“什麼女人會去偷窺女人?”

“我怎麼知道。”

“你看她的臉了嗎?”

“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她是女人?”

“我看到了她的胸。”

“西布莉住的很偏。”

“是。”

“你那天爲什麼會去她的別墅?”

“因爲她發現我近一年來發表的論文,都是陳鬱所寫。”

曹雲山用指尖劃了劃桌上的一道裂縫:

“陳鬱這個孩子很有天賦,博士畢業時原本能直接留在哈佛,卻因爲論文造假聲名狼藉,從此再沒有辦法發表任何一篇文章,而我因爲思路枯竭,已經近一年沒有發表過文章了。”

“於是他就找到了你?”

“是。”

他嘆了一口氣,語氣真假莫辨:

“我以前寫不出東西燒香拜拜畢達哥拉斯就好了,現在不知道爲什麼,畢達哥拉斯的神靈就像便祕了一樣,再也沒有幫助過我。”

“……”

和李文森打交道一年多,劉易斯覺得自己已經能面不改色地面對世間一切奇葩:

“你和西布莉產生了爭執?”

“是。”

“之後呢?”

“我不小心用水果刀刺傷了她,但並不嚴重,我怕人發現我論文的真相,就翻窗逃走,好像還撞倒了一個掛鐘。”

西布莉臥室裏確實被撞倒了一個掛鐘,一起倒的還有一杯水,當時這還是他們判斷西布莉死亡時間的直接依據。

“陳鬱爲什麼會出現在現場?”

“他跟蹤我。”

“理由?”

“他懷疑我不想發表他的論文,而打算賣掉他的數據。”

曹雲山笑了笑:

“否則你以爲世上真有人會自己創造那種稀奇古怪的宗教?陳鬱是有點神經質,但他又不是真的神經病。”

陳鬱的古怪信仰,劉易斯比誰都清楚。

在他手中厚厚的資料裏,有關陳鬱宗教傾向的內容就有七八頁。西布莉案發時,陳鬱據說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裏宅了整整一年,一天三餐靠方便麪、麪包、水和數學過活,崇拜着一個他自己設立的神。他只在每個月月末兩天和月圓之夜出門,因爲他相信自己是狼人的後裔,如果違反了這一條,他這一年的研究課題都會失敗。

“他這麼做有兩個用意。”

劉易斯向來不在審訊時給犯人戴手銬,曹雲山很容易就伸手從他手中抽出筆來,劉易斯以爲他要寫什麼重要的東西,結果發現他直接在白色桌面上畫了一個蠟筆小新。

劉易斯:“……”

“第一,造成先入爲主的觀念,我要是潛意識裏就覺得他不會出門,怎麼可能想到他在跟蹤我?ccrn的樹林這麼大,伽俐雷又不可能每個角落都拍到,只要用心,總能找到隱蔽的路線。”

他漫不經心地在蠟筆小新下面畫了一隻大象:

“第二,異常的宗教傾向最容易讓人懷疑他的精神狀態,科學家愛自己的研究如同愛自己的孩子,我猜他當時已經對我起了殺心,這樣,就算有一日他東窗事發,也可以借精神疾病的名頭免去牢獄之災……你覺得我的大象畫的像不像?”

“……”

劉易斯拿回筆:

“可他爲什麼要殺你?”

“我現在有點明白李文森爲什麼喜歡和你說話了。”

曹雲山憐憫地看了一眼劉易斯:

“當然是因爲我真的打算賣他的論文啊。”

劉易斯:“……”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毫無羞愧之色地說出賣別人論文這種話?

“英格拉姆呢。”

“也是我殺的,你們都知道他喜歡李文森吧,畢竟是我的情敵,我用辦公室的3d打印機制作了一把槍,教程網上就能搜的到。”

他比了一個手勢:

“然後——砰。”

“有人聽到英格拉姆死前對李文森大喊,他會幫她找到什麼……你謀殺他是否與此有關?”

“無關。”

曹雲山面不改色:

“沒有什麼能讓我犯下謀殺的罪行,除了愛情。”

劉易斯:“……”

這真是個天賜的神經病。

“愛麗絲-菲利普-瑪利亞沒有得罪你,也和你沒有愛情,你爲什麼要殺她。”

“因爲她貪婪。”

他聳聳肩:

“我向來討厭奢求不屬於自己愛情的人,尤其這個人奢求的對象還叫喬伊。”

劉易斯:“……可錄像裏沒有拍到你把她屍體運出來的畫面。”

“因爲我根本就沒有運輸屍體。”

曹雲山說,態度配合得不可思議:

“我把她用魚線吊到了十六樓,再用髒牀單把她蓋住,真正運輸屍體的是一個客房部服務員,可能牀單太重了,他把一具屍體運到了頂樓,卻對自己做了什麼一無所知。”

……

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一切看似都合情合理。

所有的線索如同弄亂的線團,每一根線都梳理開來,終於去了它們該去之處……可沒有一件能和ccrn的祕密聯繫起來,就彷彿這些,都只不過是普通的謀殺案。

事情怎麼可能這麼簡單?

一定還有什麼地方,被他忽略,被他遺漏,是真正解決問題的關鍵。

劉易斯盯着曹雲山的眼睛,金邊眼鏡下眸子冰冷。

而對方還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死表情。

……

“對了。”

曹雲山不知想起了什麼:

“你是李文森的朋友,我也是李文森的朋友,這麼說起來,我們也算是朋友,我能不能讓你幫我給李文森帶句話?”

劉易斯:“什麼話。”

“尋常叮囑罷了,以後我可能不在她身邊,煩你轉告她,少打弱智遊戲,少看科幻電影。”

曹雲山扯下衣袖上一根線頭,漫不經心地說:

“還有,離開的東西就讓它離開吧,她那隻叫列奧納多的貓,丟了就丟了,我最後一次看到它是在花園的南面,那裏樹木太深,也別去找了。”

……貓?

這的確只是一些尋常叮囑。他方纔與他短暫對話都是呈堂證供,隨便兩條都足以判他死刑。劉易斯看着他無動於衷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問:

“你知道你要死了嗎。”

“我知道啊。”

曹雲山擡起眼眸。

晃動的燈的影子落在他的眼睛裏……有那麼一瞬間,劉易斯覺得他漆黑的眼眸沒有一點笑意,是一口深井,要把人吞噬進漩渦裏。

“那你知道嗎。”

然而下一秒,他又露出了那副漫不經心的神色,笑吟吟地說:

“我們,都要死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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