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邃明月至上
子時,海風呼嘯,展示着它的不羈。本該是夜深人靜的時刻,今日卻喧鬧起來。
阿伯才躺下不久,便聽到吵鬧聲,披了一件單衣便出了門,只看到遠處火把重重,彷彿過節一把,形成了一條火焰長龍。
他眯起了眼,看見徐長安走了過來,還沒開口,徐長安便率先說道:“是阿寶。”
阿伯下意識的扭過頭看向了屋子頂上的樓板,不過很快便轉過頭來。
“他是一個善良的孩子。”徐長安愣在原地,月光照在了臺階上,他的一隻腳邁了上去,阿伯就看着他的另一隻腳,是朝着阿寶退一步,還是回到家裏進一步。
徐長安只有一剎那的猶豫,臉上便出現了慚愧之色。
“有時間麼,和我說說怎麼回事”阿伯背起雙手,率先回到了房裏。徐長安點了點頭,便跟着進了屋。
阿伯給自己倒了一碗徐長安那熬得極其苦的茶,喝了一口,皺起了眉。
“要生活多苦的人,喝這東西才覺得不苦。尋常人手指捻一點兒茶,還要經過三四次洗茶,把它的苦澀都洗淨,只留下醇厚。你這倒好,一大壺熬了,不像是煮茶,倒像是熬藥。”
剛纔阿伯只是看了一眼這壺茶,現在卻開始點評起來了。
徐長安知道阿伯話中有話,低下了頭。
“若是阿寶喝這茶,應該不會覺得苦。”
阿伯點了點頭,咂咂嘴,還是站起身來給自己倒了一碗早就熬好的涼茶。
“這茶經過採摘、日曬、翻炒,之後泡的時候,講究的人還要洗茶,這才留下醇厚。它呀,是一點一點打磨,才能持久彌香。”
“但人生不是,苦難不會一點一點的來打磨你,它不是長輩,它更像是一場鋪天蓋地的海嘯,苦難若是到來,它將會傾其所有的毀滅你。人人都希望苦難能夠如同細水一般,長流而至,生活也會如同茶一般熬出點味兒來,但生活中的苦難不是細水,它是海嘯。”
阿伯聽着這話,看着徐長安,嘆了一口氣。
“所以,你煮茶就像熬藥,一定要味道濃重麼。”
徐長安聽到這話,想起了夫子。
當初在竹林的時候,桌旁總有一個小火爐,爐子上溫着茶;當夫子還沒起牀的時候,小夫子便開始生火,然後泡茶,茶的分量需拿捏得準,多熱的水和多少水洗茶也得有講究。因爲有了小夫子的存在,當初他和夫子起牀的時候,才能品上一口醇香的茶。
他突然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人生嘛,什麼味兒都有,熬過去了,才能散發醇香;熬不過去”
徐長安低下頭,頓了頓,接上了後半句。
“那也不能怎麼樣,硬熬唄。”
阿伯笑了笑,不置可否,這裏的小溫暖,始終暖不了這個少年的心,他註定不是這兒的人。阿伯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長安,換了一個話題。
“說說阿寶怎麼回事。”
徐長安點了點,他知道阿伯和小沅對他好,他也想過隱姓埋名一輩子挺好的,什麼妖族,什麼夫子廟都不關他的事。
可有些事,他不
能逃避,莫輕水給他的九龍符還在這兒。他知道,只要夫子想感應,總能通過他從封武山獲得的那一塊九龍符找到他。
而且啊,那些念着他的人,他總要出去看一看,至少道一句“謝”。
徐長安再給自己倒了一碗熬得極苦的茶,一口灌下,這纔將阿寶的事完完全全的說了一遍,包括他偶遇一個老瘋子,且那個老瘋子是自己朋友的事。
阿伯聽完,眉頭緊皺。
“你是說,祖英華他們給丹藥是不懷好意”
徐長安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祖”
“我相信你。”
沒等徐長安說完,阿伯率先說道,徐長安都有些一愣。
“這些天喝了你的海水,雖然嘴裏有些泛鹹,但比那些看上去紅光滿面的人好多了。我這心裏頭還嘀咕了,年輕的時候,那些個老傢伙誰都不如我,一顆丹藥就能讓他們重回當年了要是真有這等神奇的東西,我那外甥寧願賣錢都不會免費發給我們。”
阿伯笑了,雖然臉上還有一絲擔憂。
徐長安先出去了一趟,知道阿寶是在井邊被抓個正着,也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徐長安事無鉅細,都與阿伯說了。
“那你想怎麼做”
徐長安搖了搖頭:“沒想好。”
阿伯突然站了起來,揹着手,看着窗外的明月說道:“當年啊,我是個混蛋,人人都怕我,不是因爲我多能打,而是因爲我夠狠。我雖然混蛋,但最多也就是和阿寶差不多,我追小沅她娘時候,沒人看好,就連我自己都沒有信心。但有一天,村裏的老傢伙要做媒,把小沅她娘許配另一個人,那傢伙是個僞君子,但只有我知道。我心裏放不下小沅她娘,又不甘心心儀的姑娘被人搶了,沒有辦法,就提着魚叉衝到了他家。那傢伙看得我氣勢洶洶,居然把自己私底下的齷齪事都說了出來,我帶着他和他娘去到當年那些老頭子那兒,一路上被人丟石塊呢,還有人要我放了他。但他們都看我凶神惡煞的,我一嚇唬,紛紛讓開。在老傢伙們那兒,那畜生把幹過的什麼壞事都抖落了出來,甚至當初欺辱他表妹的事兒都說了,就連他母親都控訴他的暴行。這樣,我才娶得小沅她娘。”
看着阿伯眉飛色舞的樣子,徐長安也笑了。
“小子,那羣老傢伙迂腐得很,他們只會看眼前的表象。阿寶就是這樣被毀了的,對於他們,就是頂着壓力,把敵人打服了,自己掌握話語權,這纔有用。”
徐長安懂得阿伯的意思,立馬點頭:“謝謝阿伯”
阿伯給徐長安倒了一碗茶,遞給他。
“什麼勞什子族規麻煩得很,要祭祀,要對祖宗謝罪,對上天祈福,好一會兒纔會入正題,你先喝了這碗茶,然後再去。
徐長安接過那碗自己熬的苦茶,一飲而盡,擦了擦嘴角,便踏着月光走出了門。
阿伯看着徐長安的背影,眯着眼笑罵一句:“混小子,有老子當年那股子倔”
說完之後,瞟向了女兒的房門。
“行了,出來吧。”
門咯吱作響,小沅低着頭手裏捏着衣角走了出來,剛纔父親對徐大哥說的話她都聽在了耳裏,低着頭,心裏不停的責怪
自己。
怎麼今晚臉這麼容易燙
阿伯看到女兒的模樣,笑了笑,指了指門後。
“這是你那徐大哥的劍,去吧”
小沅臉上一陣驚訝,看着自己的父親:“爹,您不是說放在樓上做樓板麼”小沅說着,便指了指自己的頭上。
“男兒手中的劍,怎麼能用來用樓板呢會砍柴捕魚的男人多了去了,但會用劍不計性命護住你和他的朋友的男人有幾個”
“爹,徐大哥怎麼會護住我”
話還沒說完,阿伯便推了自己女兒一把。
“趕緊找你的徐大哥去,赤手空拳可打不贏人家的長劍”
小沅聽到這話,便急忙抱着被阿伯用麻布包裹的長劍朝着祠堂去了。
阿伯看着自己女兒的背影,呢喃道:“你爹我啊,看人準。我這一輩子對所有人都混賬,但除了你和你娘。你放心,姓徐的小子,即便不喜歡你,以後也會護你一輩子的。”
說完之後,他看向了祖英華祖屋的方向,回屋換上了衣服。
阿寶被人綁了起來,綁得很結實。
一個小孩子,村裏人要對他有多痛恨,纔會用幾大根麻繩把他綁起來。
阿寶一言不發,任憑別人辱罵,便帶到了宗祠的面前。
他不肯下跪,他沒有錯,憑什麼下跪,但最終小腿處捱了幾棍子,他倒在了地上。
接着,便是魏老等幾位老人的認罪,說什麼出了一個不孝子孫,請求祖宗原諒。阿寶躺在地上,背對着他們,擡頭便能看到月亮。
月兒很明,但周圍卻沒有星星。
他冷笑着,不屑於聽幾位老人那些亂七八糟的認罪。
沒過多久,他便被提出了宗祠,外面早已架好了柴堆,阿寶突然笑了。
他記得,自己和母親被那個男人打罵的時候,他便跪在這宗祠前。但可惜的是,祖宗沒有保佑他。
“放開我自己上去”阿寶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朝着周圍人喝道。
兩個大人居然真的放開了這個小孩,阿寶坦然的走上了柴堆,冷眼看着村民們,臉上帶着不屑的笑容。
“燒”
魏老最不喜歡這個孩子,他覺得這個孩子的目光中有殺意。
一聲令下,火把朝着這個孩子丟去,火伴隨着濃煙升起,阿寶終於有了眼淚,不知道是因爲煙燻的,還是因爲即將面臨死亡。
“孽種”魏老終於吼了一句。
而祖英華卻有些着急,眼看着火快要吞噬了這個孩子,那兩個人還沒有出現。
正這樣想着,一道光芒突然出現,割斷了縛住阿寶的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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