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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五章兼且濟(一)

天才亮,徐長安酒還沒醒,整座忠義侯府便熱鬧了起來。

小沅放聲痛哭,小廝忙着在整個侯府內奔走,在整座長安城內奔走。

朝陽恍如昨日,但故人已不如昨。

忠義侯府中揚起了白幡,徐長安從醉夢中驚醒,提着酒壺,雙目通紅的走向了梅若蘭的房中。

她穿着一襲白衣,那嘴角的鮮血流過臉頰滴在了白色的衣服上,宛如開了一朵紅色的花,看着安靜得就像睡着了的梅若蘭,提着酒壺的徐長安步履蹣跚,彷彿一個老人,“噗通”一聲跪在了梅若蘭的身旁。

徐長安自然明白梅若蘭爲何做此選擇,這一夜的徐長安也一直在反思。

憐憫的愛是愛麼?

徐長安捫心自問,任由酒水不停的灌入自己的腹中,但也沒得出一個答案。

徐長安善於分出一個對錯,知道什麼事兒該做,什麼事兒不該做,什麼事兒可爲,什麼事兒不可爲。可偏偏對於情感,似乎所有的東西都說不通。

世間上的所有事,都逃不過一個“理”字;可偏偏這世上的男女情愛,又最怕一個“理”字。

徐長安心裏明白,自己不喜歡梅若蘭,對於她的照顧,只是把她當做了妹妹;正如昨夜程白衣所言,自己對她的不是愛,而是憐憫。

可憐憫的愛,不也算是一種欺騙麼?

徐長安開始懷疑自己,懷疑自己究竟做錯了沒有。

他知曉大義,知曉該怎麼處理人族和妖族的關係;他知曉忠義,知道該怎麼面對長安皇城中的大人物;他知曉民生,知道用哪些人能讓百姓的日子更好過。

可他啊,偏偏不懂怎麼處理感情。

沈瓊、鐵彩怡、梅若蘭,雖說不是自己殺了她們,可她們卻都是爲了伯仁而死。

甚至徐長安懷疑自己是不是天煞孤星,自己喜歡誰,誰沒好下場。莫輕水最終遁入佛門,青燈伴古佛;汪紫涵生死不知,彷彿整個人世間沒了這個人一般;至於喜歡上自己的人,更沒有好下場,沈瓊弒父自殺,鐵彩怡被其父親失手所殺,就連這梅若蘭,最終也是自殺而亡。

雖然看似她們的死都和自己沒有關係,但徐長安心裏都清楚,她們的逝去,自己有逃脫不了的關係。

特別是梅若蘭,一個人要有多大的勇氣,多絕望,纔會放棄這生命的最後一天。

徐長安雙目通紅的看着梅若蘭的屍體,灌了一口氣,遣退了所有人,就連小沅都被他給轟了出去。

“其實,昨夜程白衣來找你的時候,你是開心的吧?”

徐長安似乎是在和梅若蘭說話,他坐在了梅若蘭的身旁,酒壺隨意的放在了地上。

徐長安彷彿一個酒鬼,僅僅一夜之間,便從錦衣少年變成了鬍子拉碴的老酒鬼。他早已脫下了自己並不是太喜歡的錦衣,換上了青衫。

徐長安醉了,他說的彷彿是醉話。

“其實喜歡一個人,不需要考慮那麼多的。”

徐長安似乎是在說梅若蘭,但又似乎是在說自己,他灌了一口氣,可任憑怎麼晃酒壺,也再難倒出一滴。

“我知道,你其實喜歡程白衣,可或許因爲程白衣和我站在了對立面,和我師兄所執掌的夫子廟站在了對立面,所以你選擇隱藏自己的心。”

徐長安苦笑了一聲,接着說道:“或許你也是喜歡我的吧?不對,換個詞,就當我厚顏無恥了,那不是喜歡,是仰慕。”

徐長安低下了頭,眉眼低垂,看着地上的鮮血,地上的酒。

最終自嘲般的笑了笑,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可仰慕不是喜歡啊,喜歡就是喜歡,喜歡沒有應不應該,哪怕那個人是個混蛋,哪怕那個人再怎麼不對。喜歡這事兒,都不能替代,也不能被綁架的啊!”

徐長安說罷,擡起頭來,眼眶紅紅的,臉上帶着愧疚。

“其實是徐大哥對不起你啊,感情這條路,徐大哥也不懂。其實,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也沒差我什麼的。”說罷,便如同一個孩子般小聲的嗚咽起來。

而在門外,穿着白衣的程白衣靜靜的站着,一言不發,他低着頭,身旁站着一如同柴夫一般的壯漢。

“你要不要進去看看?”齊鳳甲輕聲說道,事已如此,是他去門外把程白衣帶了進來,徐長安自言自語的所有話,都落入了程白衣的耳中。

程白衣擡起頭來,眼眶通紅,搖了搖頭。

“不了,讓小侯爺好好的陪陪她。”

說罷,朝着門口深深的鞠了一躬,隨後看向了齊鳳甲。

“我知道,我不配叫齊先生您爲師兄。但我還是希望,有朝一日,齊先生也能覺得程白衣夠那個資格成爲您的師弟。”

程白衣轉過了身,強忍着掉下的眼淚。

這一轉身,從此之後聖朝少了一位政治掮客,但卻多了一位禍亂軒轅家的妖臣!

只是此時的齊鳳甲,尚不知今日程白衣會有何等變化,只是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淡淡的說道:“希望吧!”

……

忠義侯府發喪,擡喪的隊伍繞着皇城轉了三圈,像是一種無聲的威脅。

當棺槨繞着皇城轉的時候,如今名義上還是聖皇的軒轅仁德躲在了房中,甚至用被子緊緊的捂住了自己的腦袋。

他害怕,害怕提着劍衝進來的徐長安。

那嗩吶的聲音彷彿是在爲他而響,即便有幾個大臣覺得徐長安此事做得過火,但也不敢多言。當日的事兒,他們都知道一點,徐長安都敢提着劍衝上了乾龍殿,更何況是他們的府邸。

此時儘管徐長安的做法有千般不對,這羣老臣也沒任何一絲反對的勇氣。

軒轅仁德不知道徐長安有沒有感受到失去摯友的痛苦,但他自己卻率先感受到了死亡懸在頭頂的威脅。

這一刻,李忠賢重傷在牀,退位的詔書早就寫好,也發了聖旨讓自己哥哥回來的軒轅仁德,無助的像一個被所有人拋棄的孩子。

可從來沒有人主動拋棄過軒轅仁德,反而是他拋棄了不少人。

終於,這嗩吶聲漸行漸遠,梅若蘭被葬在了城外的小山包上,面朝南方。

因爲那兒,看得到安海城,她最初生活的地方。

墓碑是空的,徐長安迷茫了,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梅若蘭,該怎麼寫。

當送喪的人離去,特別是哭得如同淚人一般的小沅離去之後,徐長安獨自坐在了墓碑前,杵着焚,倚靠着墓碑不知不覺睡着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徐長安睜開雙眼,淡淡的喊了一聲。

“出來吧!”

聽得這聲音,程白衣出現在了徐長安的面前。

徐長安站了起來,杵着長劍,緊緊的盯着他;而程白衣則是低下了頭,站在原地,只敢偷眼瞧着那塊無字墓碑。

紅色的巨劍指向了程白衣,程白衣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徐長安,沒有往後退,哪怕半步。

“當真以爲我不敢殺你?”

徐長安突然怒了,看着程白衣。

說實話,眼前這人當初給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煩,若是他能站在人族和妖族的大局上,那該多好。

或許自己會多一個朋友,梅若蘭也會多一個真心對她的人。

可程白衣太過於執着了,執着得如同夫子一般,驕傲得如同夫子一般,認爲他們能夠解決所有的事兒。

昨夜他的出現,這才讓梅若蘭明白了她心中真正所想,這才讓她知道自己真正喜歡的是誰。

她真正喜歡的是程白衣,一直都是,這個能夠在深夜出來尋她,能夠爲她做飯洗衣服,一起過着農夫般的生活的男人。

對於徐長安,有仰慕,有內疚,甚至內疚多於仰慕。

這二人對於她而言,一人是門上畫着的守護她的神,而另一人,則是真真實實站在她身旁保護她的男人。

可因爲程白衣利用她做的種種,她無法原諒程白衣,更無法放下他。

當看到程白衣的一剎那,她終於認清了自己,也開始厭惡和愧對自己。

她用了一天的生命表達了對徐長安的愧疚,也表達了對程白衣的堅定。

看着毫不退縮的程白衣,徐長安收回了劍,從腰間拿下了一壺酒,猛地灌了一口,把焚插在了地上,走到了一旁。

“你自己看着辦吧!”

看着丟下一句話就走遠的徐長安,程白衣彎下了腰,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他沒有過多猶豫,他知道,這塊沒有落款的墓碑是徐長安特地留給他的。

程白衣咬破了手指,在墓碑上寫了一排字,沒有落款。

……

涼風習習,夕陽西下。

紫衣女子帶着小婢女站在了墓碑前,小婢女看着墓碑上的一排字,發出了一個疑問。

“小姐,傳聞之中這忠義侯徐長安不是喜歡另一個紫衣女子麼,還編排了一齣戲,還有那壺叫紫衣別的酒……可……應該不是這梅姑娘啊,但這墓碑……”

顧聲笙站在了墓碑前,皺起了眉頭。

“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東西,即便他是人人稱讚的忠義侯,也改不了這德行。”

“那小姐,我們這幾天一直看着徐長安到底是爲何?我們不是談崩了麼,爲什麼還不回南海。”小婢女沒有糾結於梅若蘭的問題,看着自家小姐問道。

顧聲笙嘆了一口氣道:“這聖朝最近必然會政局動盪,引起這動盪的人是徐長安,盯着他總沒錯,我們海妖一族能置身事外還是置身事外的好。而且,公孫舞娘的傳承和孩子我們總得照看一下,確認他們沒事,畢竟都是海妖一脈。”

小婢女聽到這話,眼睛都眯了起來。

“小姐心地真好!”

顧聲笙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盯着墓碑上的那一排字發愣。

“愛情梅若蘭之墓。”

……

週五會請假。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誤會越來越深了,之後他們將一起去肅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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