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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交稅銀楊提舉耍滑 對賬冊王部堂蹙眉

這些天,王國光每天都是在點卯之前就早早兒來到值房。國庫耗竭,他的當務之急就是籌措銀兩以資國用。全國田地課稅分夏秋兩季徵收,夏季課銀應於八月底前徵收完畢。但實際上往往拖至九十月份也徵收不齊。王國光讓十三司分頭催促各自對應省份,戶部也諮文各省撫臺,希望切實督促如額徵齊夏課,務必於八月十日前解赴兩京太倉驗交。眼看期限已到,可是還沒有哪個省的課銀解來。由戶部直管的兩淮、浙江、長蘆等九個鹽運司以及揚州、九江、德安等十大稅關,雖經多次督催,因各種各樣原因,也都無鹽課與商稅解來。數口之家,每天開門也有“柴米油鹽醬醋茶”七件事等着花錢,何況一個國家。京城中五府六部大大小小數十個衙門,一天得要多少銀子的開銷?特別是皇上諭旨取消王侯勳戚的胡椒蘇木折俸,又新增了幾萬兩銀子的虧空,王國光爲此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加之童立本事件發生之後,一些官員藉機鬧事,放冷箭打橫炮冷嘲熱諷寫匿名帖子,目標都對着他這個部堂大人。此情之下,王國光縱然是鐵打的漢子,也不免心力交瘁,幾天下來,竟掉了十幾斤肉,平日豐潤的兩腮塌陷了下去。

今天他剛到值房,日值司務就進來稟報說泰山提舉楊用成已在值事廳裏等着候見。王國光吩咐把楊用成帶進值房,司務遵命而去,到了門邊又停了下來。

“還有何事?”王國光問。

“觀政金學曾一定要卑職轉告,他說他有要緊事要見部堂大人。”

一聽到這個名字,王國光立刻就想到儲濟倉事件,對這個敢於太歲頭上動土的愣頭青,他頗有幾分好感。只是這些日子事務繁雜,還來不及召見。

“他有什麼要緊事?”王國光問。

司務答:“他不肯講,說只能稟告部堂大人。”

王國光皺了皺眉,他眼下忙得分身無術,哪有工夫聽一位閒職的“要事”,對司務揮揮手說:“你告訴他,待我有空再傳他,你快去將楊用成帶來。”

司務出去不一會兒,便領進來一個瘦高個兒,兩條羅圈腿的半老頭子進來。只見他身着精葛布製成的五品白鷳官服,許是早起怕涼,官服外頭還套了一件罩甲,看上去不倫不類。他一進來就磕頭,用濃重的山東萊州口音說道:

“卑職禮部泰山提舉楊用成叩見戶部部堂王大人。”

一聽這自報家門,什麼禮部戶部分得清清楚楚,王國光明白藏在話縫中的暗刺,也不便發作,只說道:

“請起,坐下說話。”

“是,卑職遵命。”

楊用成艱難地爬起來,按司務的指點尋了把椅子坐下,雙手抱着右膝蓋頭一陣揉捏,只因剛纔下跪太快,膝蓋頭被磚地硌得生痛。王國光瞟了他一眼,吩咐司務:

“你去把金部段大人找來,一塊兒與楊大人談話。”

今日這場談話,原也是爲了稅銀問題。自永樂時期起,泰山上大大小小几十座道觀,乃國中第一香火旺地。每年上山進香者不下數十萬人。各道觀每年接受的香火燈油錢,多者上萬,最不濟的也有上千兩銀子。因此徵收泰山的香稅銀,也是永樂皇帝的主意。按各道觀收入多寡而覈定納稅數額,一定三年不變。三年後再根據變化重新覈定。如此循環往復,一百多年來,每年所徵的香稅銀,最多徵至三萬,最少的也能徵到一萬兩千兩。從隆慶三年起,覈定泰山香稅銀所徵總額爲每年兩萬兩。儘管各地各種稅銀很難如額徵收,但泰山香稅銀卻總是能夠如期實數入庫。去年底,經戶部禮部泰安州三方一起覈查,從隆慶六年始,泰山香稅銀實徵數額爲每年兩萬兩千兩,比前三年每年增加了兩千兩。這一增額當時各方均無異議。泰山香稅銀雖然由戶部列收,但其徵收者卻是主管山政的泰山提舉。按其慣例,全國各大佛道名山,都由禮部選派提舉前往管轄。提舉是從五品銜,有自己單獨的衙門。其主要職責是管理山中一應宮觀事務,徵收香稅銀只是代理。這位楊用成正是按規定期限解銀到戶部交付的。他此番應交今年上半年的香稅銀一萬一千兩,但昨日交到太倉的只有六千兩,少了整整五千兩。太倉大使問緣由,他支支吾吾說了一大堆還是沒交代清楚。由於數額懸殊太大,太倉大使不敢做主,遂上報部主管金部司,司郎也不敢決斷,趕緊又報到部堂。王國光正在爲銀子着急,恨不能沙裏淘金針尖削鐵,從什麼地方能挖出一窖元寶來。一聽此事,不由得火冒三丈,遂讓司務安排了今日的會見。

一會兒,金部司郎中段直遵命前來,敘坐之後,王國光也不講客套,劈頭就問:

“楊大人,泰山解部的香稅銀,爲何一下子少了五千兩?”

因顧及楊用成是禮部官員而非本衙部屬,王國光雖然心中窩火,但還是喊了一聲“楊大人”以表示客氣。但楊用成昨日卻從本衙部堂大人王希烈那裏領受了機宜,到戶部來交差不必低聲下氣,因此也就騎了驢子不怕老虎。他覺得眼前這位王部堂一開口就好像吃了銃藥,言語生硬很不受用,因此冒失頂了一句:

“本來就只有這麼多,卑職又沒貪墨一分。”

“大膽!”王國光窩了一肚子火終是按捺不住,一拍桌子吼了起來,“香稅銀交不齊,你反倒有理。五千兩銀子哪裏去了,你今天必須交代明白!”

楊用成扯了扯嘴角,就是不吭聲。“說呀,啞巴了?”王國光逼問。

楊用成突然霍地站起來,紫漲着臉大聲說道:“王大人,卑職乃禮部官員,你戶部無權指斥,嫌卑職收稅不力,王大人你直接派人去收。”

“你?”

王國光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泰山提舉竟然敢同他叫板,頓時氣得打哆嗦,恨不能揚手摑楊用成幾個耳光。金部司郎中段直更沒有想到看似蔫蘿蔔樣的一個人竟像吃了豹子膽,敢在王國光面前如此傲慢,也是又氣又急,連忙吹鬍子瞪眼睛嗔罵道:

“楊大人,你怎敢如此對部堂大人說話,看你歲數也不小了,竟這樣不識好歹,連尊卑都分不清了?”

“卑職怎的不懂?”楊用成犟着脖子振振有詞辯道,“兩部之間磋商事情,叫會揖。卑職依約前來,官職雖卑,但畢竟是禮部所遣。王大人指斥卑職,實際上是不給咱禮部面子。卑職捱罵事小,禮部體面事大。就爲這個,卑職在這裏待不得了,王大人,容卑職告辭。”

楊用成說罷,提着官袍擡腳就要出門。

“回去!”

忽聽得門外一聲厲喝,驚得楊用成身子一抖,一腳門裏一腳門外定在那兒。擡頭一看,只見一位身材頎長鬚髯及腹身着一品仙鶴官服的人黑煞似的站在面前。他並不知道這位大員是誰,聽得王國光在屋裏頭驚呼一聲“首輔!”他才知道這位氣勢奪人的大人物是新任首輔張居正,頓時駭得後退幾步,趕緊跪下磕頭並報了自家身份。金部司郎中也跟着跪了下去。

“首輔。”

王國光拱手一揖,欲說什麼,張居正示意他等會兒。他臉色鐵青,繞着長跪在地的楊用成踱步兩圈,然後坐到一張紅木椅上,說道:

“方纔本輔在門外聽得真切,你這個不大不小的從五品官,竟敢在部堂大人面前放潑撒野。僅這一點,就可以讓錦衣衛將你拿了。”

楊用成從最初的震懾中緩過神來,小聲嘟噥道:“回首輔大人,卑職方纔的態度實乃事出有因。”

“什麼事?你且站起來回話。”

楊用成剛要一擡屁股站起來,一眼瞥見張居正用手指着的是段直,遂又雙手按着膝頭跪了。段直站起來縮着身子,恭恭謹謹將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張居正聽了,臉色越發陰沉得怕人,他目光如炬盯着楊用成,問道:

“楊用成,你說,爲何短了五千兩銀子?”

楊用成支吾道:“這……”

“是各道觀不如期上交?”

“都、都交上了。”

“是解銀路上遇着了強盜?”

“沒,沒。”

“那銀子呢?”

“銀子,”楊用成擡頭看了一眼張居正,見這位首輔冷若冰霜目光灼人,又嚇得把頭埋了下去,囁嚅道,“稟首輔大人,這五千兩銀子,肯定有去向,只是卑職來戶部前,咱禮部堂官作了交代,不讓卑職說出。”

“啊,原來這裏頭還有貓膩,”張居正冷冷一笑讓人不寒而慄。接着明知故問道,“禮部哪個堂官?”

“左侍郎王大人。”

“王希烈,”張居正與王國光對視了一眼,更感到其中大有蹊蹺,頓時逼問得更緊,“你現在回話,五千兩銀子究竟去了哪裏?”

“這個,這個,”楊用成急得語無倫次,“還望首輔直接去問,嗯,去問王大人。”

“我現在問的是你,你必須回答!”

張居正咄咄逼人,字字吐火。楊用成前胸後背早已是冷汗浸浸。情知拗不過,只得道出事情原委:今年五月,隆慶皇帝病重時,曾

派出八名太監率隊前往八座佛道名山敬香禳災祈福。派往泰山一隊的領隊,是李貴妃所居慈寧宮的管事牌子邱得用。這一行人到達泰山後,一應接待費用都由泰山提舉衙門支付。敬香既畢,邱得用提出要給陳皇后與李貴妃帶點禮品回去。楊用成哪敢不辦?遂與隨邱得用一道前來的禮部差官商議,一共置辦了三千兩銀子的禮品讓邱得用帶回京城。這樣連同接待費用一起,大約花掉了五千兩銀子。禮部差官回來後將此事向當時的部堂高儀作了稟報。高儀雖然心下不快,但錢既然已經花了總得設法出賬,於是將此事告訴高拱尋求解決。高拱口頭答應從今年的香稅銀中列支。楊用成此次押解香稅銀來京,先到禮部向暫時負責的左侍郎王希烈說明此事。王希烈一聽就感到這裏頭大有文章可做。他心中盤算,王國光眼下是滿世界找財源,爲一兩銀子恨不得掘地三尺,對這五千兩銀子的去向他定然要追查到底。但這筆錢既然花在李太后身上,誰來追查都不消怕得。王國光如果一定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勢必就會得罪李太后。眼下李太后權傾天下……想到這裏,王希烈巴不得王國光追查這件事而惹起李太后的肝火,於是向楊用成面授機宜:“如果王國光問起那五千兩銀子的下落,你無可奉告。他若緊追不捨,你就把責任推到我這裏來,讓他直接來找我。”楊用成生性愚憨,又是個馬屁精,除了自家上司,任誰都不認。王希烈的話對他來說就是聖旨。因此今日來戶部本就抱定了不吐實情的宗旨,所以根本不買王國光的賬。若不是張居正來得及時,他早就一甩袖子走了。

楊用成磕磕巴巴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講了個大概。他當然不知道王希烈想借此鬧事的險惡用心,只當是兩部之間的齟齬,因此執行本部堂官的命令忠心耿耿。張居正聽罷暗暗吃了一驚,沒想到五千兩銀子後頭還藏有這等玄機,頓時把王希烈的蛇蠍之心更看得透徹。他腦子一轉,說道:

“楊用成你且起來,在戶部裏找間房,將這件事的始末情況寫成帖子交來。”

“是。”

楊用成跪了這大半個時辰,已是腰痠腿疼,爬起來一瘸一瘸隨着段直出門找房子去了。

待段直與楊用成走出值房,王國光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叔大,您怎麼突然來了?”

張居正答道:“有幾件要緊事,特來戶部與你商量。”

“那你來之前總得通知一聲,咱這裏好做準備。”

“準備什麼,到大門口迎接是不是?”張居正笑道,“老朋友了,還講什麼客套。”

卻說上次深夜在積香廬與王國光見過一面後,差不多十幾天時間,兩人一直未曾謀面。其間風起雲涌禍機頻起,特別是童立本上吊之後,王國光作爲胡椒蘇木折俸的首倡者,承受的壓力最大。污言穢語嘲罵不說,甚至大轎子擡過街上,冷不丁就會有一塊石頭投擲過來,有一次居然砸着了轎頂,種種威脅不一而盡。在如此艱難情勢下,王國光一不妥協、二不氣餒、三不埋怨、四不叫苦,仍是一門心思爲國庫籌措銀兩。僅此一點,就令朝中所有正直的大臣深受感動。張居正更不例外。他今天前來,一是的確有要事商議,二來也含有優撫體恤之意。誰知一進戶部就碰上這麼一件令人頭痛的事,因此越發體會到王國光的辦事之難。此刻,當他看到故友塌陷的眼窩和鬆垮的雙頤,不禁動情地說:

“汝觀,十幾天不見,你竟變得這般憔悴!”

王國光伸手摸摸兩腮,自嘲地說:“伍子胥過昭關,一夜愁白了頭,這滋味咱算嚐到了。”

“這倒也是。”張居正喟然嘆道,“昨天皇上諭旨,給南京戶科給事中桂元清削籍處分,戶部有何反應?”

“戶部官員當然高興。但咱聽說童立本所住的羊尾巴衚衕,每日裏仍像開廟會似的。”

“這個不用管它。”張居正冷冷一笑,“樹倒猢猻散,汝光你應懂得這個道理。”

“擒賊擒王,如今的王就是魏學曾、王希烈兩個。”王國光搖搖頭,一臉怒色,接着說,“不過,小心不虧人,咱已準備了辯疏呈給皇上,另外還準備了兩本賬。”

“什麼賬?”

王國光起身從案几上抱來一摞賬冊,從中抽出兩個貼黃本遞給張居正,說道:“部裏各司協同會查,趕日趕夜,將歷年積欠盤查清楚,都在這兩本賬冊裏了。”

張居正接過,所謂貼黃本,乃是區別於數據浩繁之明細賬的簡約本,是呈上御前便於皇帝閱覽的專用本式,封面一律貼上黃綾條籤。張居正拿起面上的一本,一頁一頁翻看,其中一頁的一張表引起了他的注意。

張居正接着往下看,翻過幾頁,他看到了歷年賦稅積欠的數字:嘉靖時期至隆慶元年積欠的銀兩是三百四十餘萬兩,隆慶二年至隆慶五年是二百七十多萬兩。

看完這冊貼黃本,張居正又拿起另一本翻看,是當年徵收銀兩的總額與列支情況。因今年隆慶皇帝大行與萬曆皇帝登基,兩件大事用銀大增,兩相比較,又是兩百多萬的虧空。放下賬冊,張居正只覺眼睛疲倦,一邊揉着雙眼,一邊沉重說道:

“國朝家底,積貧積弱幾近崩潰。僅隆慶一朝,國庫虧空的銀兩就達八百萬兩之巨。加上今年,差不多是一千萬兩了。真是觸目驚心!說它土崩魚爛也不爲過。如今太倉銀告罄,兩京官員胡椒蘇木折俸,是不得已而爲之。可是有那麼幾個人不但不爲朝廷分憂解難,反而售奸賈禍,煽動不明事體的官員們尋釁鬧事,巴不得天下大亂,王希烈就是一個例子。泰山香稅銀這件事,本來一句話就說得清楚的,他卻指使屬下故意隱瞞,意欲挑起事端製造矛盾。這種乖戾之人,竟然還能在官場大行其道,你說邪也不邪?看來不治一治他們,這股子邪氣還真的壓不下去了。”

張居正接過,所謂貼黃本,乃是區別於數據浩繁之明細賬的簡約本,是呈上御前便於皇帝閱覽的專用本式,封面一律貼上黃綾條籤。

儘管張居正說話語氣沉緩,但王國光已看出他是在儘量剋制憤怒。於是又起身去案几上拿來兩張箋紙遞給他,說道:

“叔大,你再看看這個。”

張居正接過一看,上面寫着:

永樂二十二年,“令在京文武官折俸鈔俱給胡椒、蘇木,胡椒每斤準鈔十六貫,蘇木每斤八貫。”

宣德六年,“令以承運庫生絹折在京文武官十一月、十二月本色俸,每匹折米二石。”

宣德七年,“令文武官月支本色俸一石,以兩京贓罰庫衣服、布、絹等物折給。”

宣德九年,“令仍以胡椒、蘇木折兩京文武官俸鈔,胡椒每斤準鈔一百貫,蘇木每斤五十貫。”

景泰元年,“令以龍江鹽倉檢效批驗所存積鹽,折支南京文武官本色俸,每鹽五十斤折米一石。”

景泰六年,“令以張家灣鹽倉收積掣摯客商餘鹽並私鹽,給通州並通州五衛及附近密雲等六衛官折俸,每鹽一百四十斤,準米一石。”

看罷這些折俸的事例,張居正讚歎王國光辦事縝密想得周全,笑道:

“看來汝觀早就做好了反擊的準備。這些事例詳實有力證據鑿鑿,說明實物折俸是祖制,不是你王國光獨出心裁。那幫想鬧事的官員,這回是嚼上了一顆銅豌豆。”

王國光並不樂觀,說道:“從武清伯李偉到桂元清,咱看出有人在煽陰風,點鬼火。打的是我,其實要整的是你。”

“這個我知道,”張居正想起那日馮保講的唐玄宗時宰相姚崇的事,很有把握地說,“其實這些招數也沒有什麼新意。”

“武清伯李偉的告狀,還是添了不少麻煩,”王國光憤憤不平地說,“王侯勳戚有幾個靠俸祿喫飯?三年不給薪銀,他們照樣花天酒地錦衣玉食。真正有困難的是那些小官吏,現在倒好,他們不搞實物折俸了,苦了的是底層官員。”

“七彩霞的老闆郝一標,打出招牌大量收購胡椒蘇木,這些小官吏的實物變現應不成問題。”

“不成啊,”王國光苦笑着,“官員們再窮,卻也不肯沾上銅臭。童立本死後,每天都有官員跑來戶部鬧事,要退胡椒蘇木。”

“你如何處置?”

“盡數收下,待太倉有了銀鈔進賬,再給他們兌銀。”

“這樣一來,胡椒蘇木折俸豈不是名存實亡?”

“是啊,叔大,咱們得承認這一招兒失敗了。一個李偉站出來,就把什麼都給攪黃了。”

王國光忽然顯得蒼老,暗褐色的前額上,彷彿敷上了一層陰影。張居正面對故友的傷感,臉色也一下子變得嚴峻起來。他的腦海中早就有了與王國光同樣的想法,只不過他不願向人提及而已。這些時的事實已經證明:他什麼都可以碰,惟一不能碰的是皇權;他什麼都可以更改,惟一不能更改的是皇室的利益。這樣一來,他的富國強兵的願望就不得不大打折扣。但他不肯接受這一現實,仍試圖在夾縫中實現理想。不過,他今天不想與王國光討論此事,他瞄了瞄几案上放着的貼黃本,平靜地說:

“汝觀,僕今天來,有三件事要與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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