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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李太后欲廢萬曆帝 內外相密謀恭默室

一大清早,李太后就乘轎子離開慈寧宮來到了奉先殿。昨天夜裏曲流館中那淫穢不堪的一幕,讓她深受刺激。自二月份皇上大婚她搬出乾清宮,這幾個月來,她心裏頭一直不踏實。她雖然爲皇上長大成人感到高興,但更多的卻是擔心。皇上自出生到成婚之前,就一直在她的監護之中,未曾有一天離開過。她知道兒子的缺點:任性、貪玩,所以一直看管甚緊。兒子登基之後,內有馮保,外有張居正兩相誘導,兒子倒也成器,風雨無阻出席經筵,批覽奏疏勤研政事,漸漸露出那盛世明君的氣象。兒子的每一個微小的進步都使她得到莫大的欣慰。她衷心希望兒子的千秋帝業不但能馳騖今古,更能垂範後世;不但要超過他的爺爺嘉靖老皇帝,更應該比他的父親隆慶皇帝大有作爲,享祚長久。因此,她搬出乾清宮後,便將對兒子的管教之權盡數委託給了馮保與張居正,要他們一如既往勸導皇上宵衣旰食勤於國事,萬不可荒恬嬉鬧,生出玩愒之心。昨天晚上,當馮保急匆匆來到慈寧宮,向她稟報皇上偷偷溜到曲流館尋歡作樂時,她當下心一沉,立忙起身跟着馮保來到御花園。

可想而知,母子在曲流館相遇時的那種尷尬。李太后氣得渾身打戰,朱翊鈞也是驚恐到了極點。李太后背過臉去,讓兒子穿好衣服。她很想當場把兒子罵一個狗血淋頭,但顧及到兒子一國之主九五至尊的體面,她命兩名太監把兒子送回乾清宮。他的兩名貼身內侍孫海與客用,兩名宮女月珍與巧蓮則被留下。她對這四名下人進行了嚴厲的拷問。她首先看到了巧蓮滿頭秀髮被鉸得亂七八糟,只剩下短毛茬子,便問她是何原因,巧蓮據實以答。四個人依次問過之後,差不多已過了子時,她下令將巧蓮放回,其餘三人都收監關押,聽候發落。

回到慈寧宮,李太后一宿都不曾閤眼。在她看來,兒子朱翊鈞這一次的孟浪之舉,是他登極以來最爲嚴重的事件。商紂王、隋煬帝、陳後主等歷史上那些亡國之君的種種驕奢淫侈之事,走馬燈一樣在她腦子裏旋來旋去……她越想越後怕,越想越痛苦。兒子當皇帝六年來,她心中積存的幸福感如陳窖的美酒,哪怕只品飲一小口,也會留下無盡的歡欣。如今——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漫漫長夜裏,她所有的幸福驟然間都被掏空了。悲痛攫住她的心,她禁不住啜泣起來,滾燙的淚水滴溼了衾枕。天一亮,她就命慈寧宮管事牌子萬和備轎,一臉戚容來到奉先殿。

這大內紫禁城中的奉先殿,供奉的是大明王朝開國以來歷代皇帝的神位,亦可稱爲皇家祖廟。舉凡國家發生征討奏捷災咎祥瑞等大事,或者新皇帝登極更改年號,封后生子等吉慶,皇上都得先到奉先殿祈禱告祭,然後才能陛見大臣詔告天下。李太后一大清早就跑到奉先殿來,不免引起一幫老太監的種種猜疑——因爲這不是尋常舉動,如果不是突然發生了什麼大事,除了一年三節的例祭之外,皇上與太后都不會輕易來到這裏。隆慶皇帝在世時的乾清宮主管,如今是奉先殿的管事牌子張貴,剛剛得到消息,也來不及做多少準備,李太后的轎子就到了。他連忙帶着幾個值事的火者跪下相迎。李太后下轎後也不同他搭話,就徑直走進了奉先殿。

天剛剛亮,奉先殿裏的一切都還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好在李太后對這裏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她從洪武皇帝的牌位開始,一直拜跪到嘉靖皇帝的牌位。然後又來到供列於此的最後一位皇帝——她的死去的丈夫隆慶皇帝的牌位跟前,她長跪在地,捂着臉,爆發出揪心的痛哭。

李太后剛一下轎的時候,張貴就感到大事不妙。因爲他不但看到李太后愁容滿面,而且還看到李太后並沒有穿太后的命服,頭上也沒有戴鳳冠。她只是穿着一襲黑色長裙,頭髮幾乎是半散着,沒有一件頭面首飾。張貴在大內待了二十多年,從沒有見到李太后這般形象,心裏頭一着急,便派人迅速去司禮監報信。這會兒聽到太后的哭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站在奉先殿的門口,張皇失措地搓着雙手,想進去卻又不敢。

正在這當兒,一前一後兩乘轎子擡到了奉先殿門口。打頭一乘轎子裏走下來的是陳太后,後頭轎子裏坐的是馮保。卻說昨夜曲流館的事情發生後,馮保擔心有什麼意外發生,故沒有回家,而是在司禮監值房裏湊合了一晚上。張貴派小火者來司禮監報信,他深感事情重大,便先去慈慶宮稟報陳太后,兩人一起乘轎趕來。陳太后下轎時,李太后還在奉先殿中哭泣。馮保趁去慈慶宮找她的當兒,已三言兩語稟報了昨夜發生的事情,此時她也顧不得細想,回頭看了看馮保,示意他一起走進奉先殿。

李太后此時仍跪在隆慶皇帝的靈位前,雙手掩面而泣。陳太后輕輕地走到她身後,也在紵絲拜褥上跪下了。李太后察覺有人進來,回頭一看是陳太后,頓時更覺傷心,又一次失聲痛哭。

陳太后本來就心下慌亂,李太后這悲聲一放,更讓她緊張得不知所措,頓時間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滾了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強自抑制住,哽咽着喊了一聲:

“妹子!”

李太后的肩膀微微動了一下,她撩了撩粘在臉上被淚水打溼的髮絲,悽惶地說:

“姐姐,昨晚上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了,馮公公對咱講了。”陳太后回答。

“姐姐,咱養下這樣的不肖之子,真是沒有臉面來見列祖列宗啊!”

李太后說罷,又嚶嚶地哭泣起來,陳太后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勸道:

“妹子,事情沒有這麼嚴重,你這樣自責,依我看,是太過分了。”

“姐姐,鈞兒發生那樣的事,咱的心裏頭像有一把刀子在剜……”

“鈞兒還是孩子。”

“他已當了六年皇帝,怎麼能還是孩子?”李太后說着昂起頭來,對着隆慶皇帝的靈位高聲哭訴道,“先帝啊先帝,你爲何要走得這麼早,不把你的兒子教養成人啊!”

一提到朱載垕,陳太后馬上想到他生前沉湎酒色的種種行狀,心裏頭便很不是滋味。她長嘆一聲,言道:

“妹子,咱相信鈞兒比他的父親要好,他登極六年的所作所爲已經證明,他是一個稱職的皇帝。”

“六年皇帝做得好,不等於往後就好,”李太后回答說,“那六年,咱住在乾清宮,一步不離左右。所以他能夠循規蹈矩,以求進取。咱一離開乾清宮,他就胡作非爲,這怎麼能叫人放心。”

“鈞兒這是初犯,咱們做母親的人,還得原諒孩子。”

“初犯就如此大膽,若不嚴加懲罰,往後翅膀硬了,誰還管得了他!”

“那,妹子打算怎麼辦?”

“咱一清早就跑來禱告列祖列宗,請求他們原諒我,並支持我的主張。”

“什麼主張?”

“廢掉萬曆皇帝。”

“啊!”

陳太后聞言大驚失色,身子一陣搖晃差一點兒摔倒,跪在她身後的馮保見狀伸手扶了她一把。這時,只聽得李太后繼續說道:

“鈞兒的弟弟潞王,今年已經八歲了,讓他接替皇位。”

“妹子,你不要太草率……”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姐姐,古人的教訓,咱們不能不聽啊!”

李太后說這話的時候,已是從紵絲拜褥上站了起來。陳太后瞧着她冷冰冰的臉色,不禁心裏頭打起了寒戰,剛剛站直的兩條腿又發起酥來。

“妹子……”陳太后還想勸阻。

“姐姐,咱們回去議事吧。”

李太后說着,掏出手巾拭了拭淚痕。她謙遜一如平常,要陳太后走在頭裏,自己則廝跟着一前一後走出了奉先殿。此時天色早已大亮,霞光照耀下的紫禁城正流金炫紫,開始它新的莊嚴肅穆的一天。那些忙忙碌碌的內侍和正在上衙當值的官員們卻不知道,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正在他們的身邊發生。

卻說兩位太后剛走出奉先殿,幾乎同時發現奉先殿前空蕩蕩的廣場上,正有一個人孤零零地跪在那裏,她們一怔,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只聽得跪着的人發出一聲撕肝裂膽的喊叫:

“母后!”

原來跪在那裏的是她們的兒子——當今統馭萬方的萬曆皇帝。

昨天晚上,朱翊鈞被兩名太監護送到乾清宮安歇。闖出這樣的大禍,他哪裏還有心思睡覺?一晚上也不脫衣服,更不用說上牀了。他的夫人王皇后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想勸解卻找不到言語,只得陪着他枯坐。朱翊鈞幾次想去慈寧宮主動請罪,卻又缺乏這個勇氣。這樣癡癡傻傻坐到天亮,正感到束手無策的時候,聽得馮保着人來報母后去了奉先殿,他不敢再猶豫,遂失魂落魄地跑來這裏跪下。看到兩位母后出來,他便狂喊了一聲。

這喊聲是如此淒厲如此悲涼,以致兩位太后聽了,頓時都心如刀絞。陳太后此時也顧不得許多,踉踉蹌蹌跑上前,使盡了力氣想把朱翊鈞扯起來。

朱翊鈞看到自己的生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掃過來的眼光依然像火一般燙人,他哪裏還敢起來,只是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威嚴的母親。

陳太后沒有辦法,只得跪下去把朱翊鈞緊緊地摟在懷中,滿含悽楚地哭道:

“鈞兒!”

這場面,局外人看了無不動容。瞧着兒子可憐巴巴的眼神,李太后心裏頭也在滴血。但她儘量剋制自己的感情,決不讓兒子看到她的哪怕是一絲半毫的憐愛之心。她走過去,搖了搖痛哭的陳太后,輕聲說道:

“姐姐,你請起來。”

“妹子,你得答應我。”陳太后把朱翊鈞摟得更緊了,好像一鬆手他就會飛掉似的。她央求道,語氣中似乎還含了一點兒慍怒,“你若不答應我,我今天就跪在這裏不起來。”

“我答應你什麼?”李太后睜大了眼睛。

“不要廢掉鈞兒。”

一聽這句話,朱翊鈞如遭雷擊,他連忙對着母親哭訴:“母后,孩兒知罪了。”

“遲了,鈞兒,”李太后說着淚如下雨,“爲孃的已禱告了祖廟,咱不能爲朱家立下一代昏君而遭千古罵名!”

“母后——”

“妹子!”

看到懷裏頭幾乎昏厥的朱翊鈞,本來就體弱多病的陳太后此時已是撐持不住。眼看兩人摟在一起就要倒下,馮保正要上前救助,卻見李太后已經俯下身去攙扶。陳太后趁機抓住她的手臂,喘了一陣粗氣兒後,再次央求道:

“妹子,咱只求你這一次。”

朱翊鈞看到自己的生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掃過來的眼光依然像火一般燙人,他哪裏還敢起來,只是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威嚴的母親。

李太后沉默了半晌,才鬆口說道:“姐姐,這事兒畢竟關係到國祚,關係到天下蒼生。廢不廢鈞兒,你說了不算,咱說了也不算。咱們還是聽聽張先生的主意吧。”

離辰時大約還差那麼一刻工夫,張居正的大轎剛擡到內閣大院,便見馮保已堵住了轎門。

“馮公公,怎麼會是你?”張居正喫驚地問。

“張先生,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快隨我來。”

馮保說着,便領着張居正匆匆走出會極門,來到文華殿的恭默室。兩人剛坐下,張居正又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大事,天大的事!”馮保忙不迭聲地言道,“李太后要廢掉皇上,另立潞王!”

“什麼?”張居正大驚失色,一挺身站了起來,他感到匪夷所思,怔了半晌,才問,“李太后怎麼突然冒出這個想法來?”

馮保說一句“當然事出有因”,接着就把昨夜發生在御花園曲流館中的事,以及今天早晨奉先殿前發生的事一一講述了一遍。

張居正聽罷,第一個感覺是李太后對此事的反應是否過激。朱翊鈞實打實滿了十七歲,這年齡拈花惹草尋歡作樂也是常事。但轉而一想,李太后如此處置也自有她的道理,偷雞蛋試手,小事不管,將來釀成痼疾就勢難根治了。心裏頭不禁對李太后的深明大義而至爲敬佩。正在他默然沉思之時,馮保又道:

“張先生,朱翊鈞能不能繼續坐在皇帝位子上,就全在你的一句話了。”

“馮公公這話從何說起?”出於官場自我保護的本能,張居正立即反駁說,“李太后說的是一句氣話,我們怎麼能當真!”

“依老夫看,李太后說的不是氣話。”

“何以見得?”

馮保斟酌言道:“李太后自搬出乾清宮後,就一直對皇上放心不下,三天兩頭就要把老夫找過去問長問短,囑咐咱一定要多長一雙眼睛,把皇上盯緊點兒。”

“李太后爲何不放心呢?”張居正問。

馮保意味深長地一笑,答道:“李太后不放心,乃是因爲有前車之鑑啊。”

“前車之鑑?”

“是啊,”馮保眨巴着眼睛,繼續言道,“張先生,你難道忘了,隆慶皇帝是怎麼死的?死前兩天,他還讓孟衝給他找孌童。他死的那一天,東宮娘娘陳太后,西宮娘娘李太后,兩個人不是邀齊了去找他扯皮嗎?”

一席話勾起了張居正對往事的回憶,他感嘆着說道:“李太后是怕兒子承繼父親的惡習。”

“對呀!”馮保一拍椅子扶手,加重語氣說道,“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李太后擔心的就是這個!”

“你是說,李太后真的想廢掉皇上?”

“依老夫來看,李太后這次真的是傷透了心。你想想,若不是下了決心,她能去奉先殿嗎?”

從馮保的言談表情中,張居正發現他有幾分幸災樂禍,便試探着問:

“馮公公,皇上在曲流館的事情,是你發現的?”

“是。”馮保說着臉上就出現了慍色,“老夫早就看出,孫海客用兩個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偏皇上喜歡他們。這可不,皇上最終還是栽在他們手上。”

馮保身爲大內主管,絕不允許底下有什麼人與他唱反調,或者繞過他直接向皇上邀功固寵。孫海客用兩人得到皇上器重,他早就看不過眼,一直在暗中打主意除掉他們。曲流館事件的發生正好給了他剪除異己的口實。張居正看出這一點,心中也佩服馮保“伺機而動,動必封喉”的治人之術。他不想過問馮保管轄權範圍內的事,只是隨便應了一句:

“孫海、客用二人,一定要嚴加懲處。”

“這兩隻小螞蚱,何足掛齒。”馮保不屑地說。接着言道,“張先生,現在咱倆要拿主意的是,萬曆皇帝,咱們是保他呢,還是不保?”

張居正一聽話中有話,假裝不解地問:“馮公公何出此言?”

馮保盯着張居正,忽然壓低了聲音,肅容說道:“張先生,這裏沒有外人,你我又是多年的老朋友,今兒個,咱倆得掏心窩子說話。”

馮保盯着張居正,忽然壓低了聲音,肅容說道:“張先生,這裏沒有外人,你我又是多年的老朋友,今兒個,咱倆得掏心窩子說話。”

“你想說什麼?”馮保的表情讓張居正略感驚詫。

“你還記得上次咱將侄兒馮邦寧綁來內閣負荊請罪時說過的那句話嗎?”

“什麼話?”

“咱說,皇上長大了,也變了。”

“長大了肯定就要變嘛。”

“但皇上的變,卻是讓人不放心。他如果僅僅只是貪玩、沉湎酒色倒也沒什麼,但他已學會了剛愎自用。凡事好自己拿個主意,已不把咱這個大伴放在眼裏了。對你張先生,也只是應付而已。”

儘管張居正覺得馮保的話言過其實,但出現在朱翊鈞身上的一些苗頭也確實引起了他的擔心。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在他回江陵葬父期間,朱翊鈞強令要從太倉劃撥二十萬兩銀子到內廷供用庫,作爲他賞賜內侍宮女的私房錢。對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總想找一個適當的機會與李太后談談,但自李太后搬出乾清宮後,名義上她已經“還政”於皇上。因此張居正想見她再沒有過去那麼容易。現在,聽馮保的口氣,他似乎傾向於撤換皇帝。但這是牽涉國本的大事,稍一不慎就會引發動盪導致政局不穩。在沒有探明馮保的真實態度之前,他不想馬上表明自己的想法,於是問道:

“李太后的意思,是讓潞王接替萬曆皇帝?”

萬曆皇帝有一個同胞弟弟,今年才八歲,去年被封爲潞王。如今同李太后一起住在慈寧宮中。

“是的,”馮保答,“張先生,如果換成潞王當皇帝,對你我來講,興許是一件好事。”

“唔?”

“他比萬曆皇帝小了九歲,小小年紀坐在皇位上,你這顧命大臣的角色,最低還可以當十年。”

馮保的話說到這個地步,已是非常露骨。張居正再次感到這隻“笑面虎”的心狠手辣。他不但希望手下服服帖帖,同時也巴不得將皇上玩於股掌之中。多年來,張居正一直對這位赫赫內相存有戒心,只是他處事高明,馮保從未有所察覺。眼下,馮保說出這番話來,他知道不能硬頂着唱反調,那樣勢必會引起馮保的猜忌——得罪了這個人,就等於失去了內廷的奧援。此情之下如何應對?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好在張居正歷來處變不驚,再複雜困難的局面,也總能夠應付裕如。接了馮保的話,他回道:

“多謝馮公公,凡事都爲不穀着想,這份情誼,我是沒齒難忘。但依不穀陋見,廢掉萬曆皇帝,似有不妥。”

“不妥在哪裏?”

“在於咱們沒有摸清楚李太后的真正心思。”

“啊?”

張居正接着問:“馮公公,你認爲李太后是真心實意要廢掉萬曆皇帝?”

“她不真心實意,幹嗎天不亮就跑到奉先殿?”

“說得簡單一點兒,她這是在氣頭上做的事情,等氣一消,想法就變了。若再往深處想,這說不定是李太后在變個法兒試探咱們兩個呢。”

“她試探咱們什麼?”

“馮公公你不要忘了,六年前隆慶皇帝嚥氣兒的時候,命高拱、高儀、你和我四人爲萬曆皇帝的顧命大臣。如今,高拱與高儀都已先後去世,顧命大臣就只剩下你我兩個。先帝把當今聖上託付給咱們,咱們卻聯手將他廢掉,千秋後世,將會怎樣看待咱們兩個?”

“這……”

“萬曆皇帝尋歡作樂,李太后痛心是真,想教訓他也是真,但廢除他卻是假。她想借此試探一下咱倆對皇上的忠心,恐怕是其真正的動機。”

馮保仔細思忖,覺得張居正的話有幾分道理,不免嘆道:“如果真是這樣,李太后的心機也就太深了。”

張居正笑道:“你侍候太后這麼多年,還不知道她做事的風格嗎?”

馮保一怔,心有不甘地說:“你我現在就去雲臺見李太后,咱們先別作什麼結論,一切都見機行事。”

張居正不再說什麼,跟着馮保出了恭默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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