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千四百四十二章 最終決斷

傳單上的照片，是一個日軍少將正在向美軍投降。

而且傳單上還清楚的寫着：

日軍第39工程兵聯隊在北澤信弘少將的帶領下，向美軍第六集團軍突擊者營查理斯上校投降。

查理斯上校的樣子看得並不清楚。

甚至，還很模糊。

那是孟紹原故意選擇的拍攝角度。

在進入受降儀式現場之前，他特意讓自己的手下，把記者安排到了他指定的位置。

在他的安排下，他始終都是側臉對着記者。

再加上陽光的作用，所以照片上很難看清楚他的長相。

但是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要把整個受降儀式拍攝下來就行了。

岡島堂本整個人都沉默在了那裏。

他認識北澤信弘，儘管和他沒有什麼交情。

而現在，在大日本帝國的士兵還在拼命抵抗的時候，這個將軍卻投降了。

整個陣地的的日軍，大部分都收到了這份傳單。

之前，他們的長官一直都在宣揚，日軍必將取得勝利。

而且，增援即將到來。

雖然明知道這是謊言，但無論如何，都至少還有一個自我***藉口。

現在呢？

投降了？

還是在一個將軍的帶領下？

這讓日軍的軍心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動搖。

陣地上開始有日軍軍官大聲呵斥着，讓士兵立刻燒燬這些傳單，不要聽信美國人的鼓動。

「沒有用的。」

岡島堂本苦笑了一聲：「就算燒燬了，還是被大家看到了。」

「閣下，怎麼辦？」加藤軍曹有些焦慮：「這會讓我們的士氣再度遭到挫折。」

遲疑了一下，還是說道：「閣下，我建議，立刻，立刻……」

他連說了幾個「立刻」，這才一咬牙說道：「先讓士兵們填飽肚子，然後再和美國人決一死戰吧。那些死去的士兵，他們用自己的特殊方式爲大日本帝國做出了最後的貢獻！」

還是喫人肉嗎？

一旦邁出這最後一步，他們將徹底沉淪。

即便是活下來，能夠拜託一輩子的心理負擔嗎？

「也許，還有一個辦法？」

當岡島堂本說出這這句話，加藤軍曹一怔，隨即反應過來：

「不，閣下，您不能這麼做！」

大隊長閣下是要向美軍投降！

這對加藤軍曹是絕對無法接受的：「我們還能堅持，而且，山下閣下是絕對不會放棄我們的，也許，明天援軍就會到了！」

岡島堂本面無表情。

還要欺騙自己到什麼時候呢？

和上級的通訊，早就已經斷絕了。

現在所做的，只是在按照美軍在呂宋島登陸前制定的作戰方案而已。

難道，加藤軍曹真的還天真的以爲會有援軍嗎？

沒了，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援軍、沒有彈藥補充、沒有食物！

他們會孤獨的堅持在這裏，然後孤獨的死去。

沒有任何希望。

本來，岡島堂本已經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但殘酷的戰爭，卻讓他的信心逐漸動搖。

他發現，日軍沒有任何的機會，儘管士兵們已經盡到了最後的武勇，但依舊沒有任何用處。

他們完全就是在自殺。

在這裏，還不如立刻死去，否則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當加藤提出喫人肉的時候，其實對他的內心衝擊是巨大的。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雖然岡島堂本當時可以拒絕，但繼續下去呢？

面對殘酷的現實，他會不會最終動搖，最終接納這個方案？

岡島堂本自己都無法回答。

接着，就是這些傳單的出現。

這讓岡島堂本的信心再度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一個將軍都投降了啊。

現在，那些投降者，不用再擔心會遭到美軍的炮火覆蓋，不用再擔心下一秒就會死亡，不用再擔心食物的問題了吧？

所以，投降，未嘗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但他太瞭解自己的部下加藤了。

他是一個狂熱的戰爭支持者。

從岡島堂本試探性的詢問開始，他就知道，加藤軍曹是絕對不會投降的。

日軍的軍曹在軍中一直享有很高的威望。

軍曹僅僅只是士兵中的最高軍銜，連軍官都算不上。

但在戰場上，這些軍曹卻扮演着重要的角色，都由實戰經驗豐富的老兵擔任。

他們，是戰場上的重要作戰骨幹。

加藤也是如此。

會有很多士兵聽他的話。

所以，岡島堂本並沒有繼續勸說，而是淡淡說道：「去修整工事吧，也許，美國人的下一次攻擊就要到了！」

「是的，閣下，我們誓死爲天皇陛下玉碎！」

岡島堂本坐下，一言不發。

美軍的炮擊，並沒有到來。

甚至，整整一天，美軍都沒有再發動過一次攻擊。

突如其來的安靜，讓日軍居然一下無法適應。

然而，到了黃昏的時候，意外卻發生了。

美軍依舊沒有進攻，可是，音樂卻隨着高音喇叭傳到了坑道中。

「追兔子玩的那座山，釣魚玩的那條溪，現在還是頻頻夢見難忘的故鄉……希望有日衣錦還鄉，何時才能回到，我那青山綠水的故鄉……」

那是一首日本歌曲「故鄉」。

熟悉的音調，熟悉的日語，清晰的飄到了每個日軍的耳中。

一瞬間，坑道里的所有日軍，都忘記了飢餓，忘記了死亡的恐懼。

這裏，竟然變得如此的安靜。

有人的眼眶紅了，有人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

甚至，還有人站起身，離開坑道，完全不顧美軍可能會到來的子彈，就這麼怔怔的站在坑道外，怔怔的看着音樂飄來的地方。

所有的鄉愁，在這一刻都被激發了。

「希望有日衣錦還鄉，何時才能回到，我那青山綠水的故鄉……」

衣錦還鄉？

那是不可能的了。

但還能回到故鄉嗎？

忽然，坑道里，有日軍開始低聲抽泣。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日軍加入到了哭泣的行列中。

不得不說，美軍用出了一個大殺手鐗！

這一首音樂，比幾百幾千發炮彈來得殺傷力更強大！

「八嘎！回來！」

加藤軍曹出現了，衝着站在坑道外的幾個日軍大吼着。

眼看着他們無動於衷，加藤軍曹衝上，一把把兩名士兵拉了進來，接着對他們就是「啪啪」兩個巴掌：

「混蛋，你們想做什麼！」

兩個士兵麻木的站在那裏，臉上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表情。

這一刻的他們，是麻木的。

「都坐好，一首歌，有什麼好聽的，那是敵人在動搖我們的軍心！」加藤軍曹嘶吼着：「最終的勝利，必將屬於大日本帝國。我們必將載着滿身的榮耀回到我們的家鄉！」

這樣的鬼話，難道現在還有人相信嗎？

沒有人對加藤軍曹的話有任何的反應。

坑道里，只有加藤軍曹的吼聲，和所有士兵們的沉默。

……

音樂，放了整整一個晚上。

到了天亮的時候，終於安靜了下來。

絕大部分的日軍，通宵未眠。

不是爲了防備美軍可能到來的攻擊。

而是，他們在還念自己的故鄉。

「集合！」

就在這個時候，岡島堂本出現了。

他的目光，從自己士兵的身上一一掃過。

「昨天晚上，大家都沒有睡好吧？」岡島堂本的語氣低沉：「我也聽了整整一個晚上，我想到了我的妻子和孩子。真想現在就回到她們的身邊啊。」

站在一邊的加藤軍曹欲言又止。

大隊長閣下的話，未免有不合適的地方吧？

「我們還有一百五十人。」岡島堂本繼續說道：「我們依舊可以戰鬥到最後一刻。」

啊，閣下還是願意戰鬥到底的，加藤軍曹心裏想到。

「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失去了一切補給。」岡島堂本苦笑了一聲：

「大家已經斷糧很久了，就連樹皮草根都已經喫完了。繼續這麼下去，也許美國人不用進攻，我們就已經被活活的餓死在這裏了。就在昨天，有人向我建議，喫那些死去士兵們的屍體……」

閣下，你到底要做什麼啊？

加藤軍曹眉頭緊鎖。

岡島堂本深深嘆息一聲：「那些，都是爲了帝國奮戰到最後一刻的勇者，他們爲了天皇陛下玉碎，可現在，竟然要讓我們喫他們的肉？

你們完全可以換着想一下，當你們中的某個人，上一秒還在奮戰，下一秒，你們的肉就被自己的同伴吃了，你們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閣下，不能這樣！

加藤軍曹惱怒了。

本來，喫死去同伴的肉，得到了很大一部分士兵的默許。

但現在，岡島堂本的話太具有殺傷力了。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肉也有可能被人分食，自然會讓人不寒而慄。

「不，身爲你們的指揮官，我絕不會做這樣的事！」岡島堂本忽然加重了自己的語氣：「我沒有辦法帶着你們回到故鄉，但我會想盡一切辦法保護每一個勇武者的遺體！直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刻！」

「我們願意爲了閣下死戰！」

到了這個地步，加藤軍曹不得不開口挽回士氣了：「閣下，我們中的每一個人，都願意跟隨您玉碎！」

「死戰？玉碎？」岡島堂本譏諷的笑了下：「你認爲，我們現在還有這個資本嗎？我們現在在做的，無非只是苟延殘喘而已。你知道爲什麼現在這裏還在我們手裏嗎？你以爲真的是我們的武勇嗎？不！

美國人不想付出過多的傷亡，而我們卻是在用自己的命拖延着每一秒！可美軍他們可以利用的優勢太多了。美軍不想死人，我們，不得不死人才能勉強守住這裏！」

「閣下！」

加藤軍曹終於忍不住了：「武器只是次要的，我們有堅定的決心可以粉碎敵人的任何一次進攻！」

「夠了，不用在自欺欺人了。」岡島堂本冷冷的打斷了他的話：「我們什麼都沒有了，滅亡也許就在美軍的下一次進攻中！現在，整

個呂宋島什麼情況，我們根本就不知道，因爲我們已經和外界斷絕了聯繫！

可就在昨天，那張傳單卻告訴了我們外面正在發生的事情，投降了，連一個帝國將軍都投降了，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張傳單不是假的，因爲照片裏的那個人，我認識，就是北澤信弘將軍！

我斷定，現在，外面越來越多的帝國士兵，已經放棄了抵抗，戰爭，就快要結束了。我不是怯懦，而只是覺得這場戰爭已經沒有繼續進行下去的必要了。」

「閣下！」

加藤軍曹已經暴怒了，他不顧一切的大聲說道：「不要忘記山下將軍交給你的使命！帝國，需要的是勇猛善戰的將軍，不是一個懦夫！」

「我纔是這裏的最高指揮官！」岡島堂本不屑一顧：「我有權利根據戰場上的變化，做出決定。現在，我命令！」

他再次環顧了一下自己的士兵們：「我命令，戰爭，已經結束！所有人，走出這裏，投降！」

沒人說話。

岡島堂本緩緩說道：「做出這個決定，很難，但必須有人來承擔這個責任，而我就是承擔這個責任的人。你們的任務，就是放下手裏的武器，好好的活下去。」

「你不能！」

忽然，加藤軍曹說道，然後他用槍口對準了岡島堂本：「我是天皇陛下的戰士，我不會允許任何背叛帝國和天皇陛下的懦夫行徑出現。你被解除職位了，我將繼續指揮帝國的勇士們，奮戰到底！」

說着，他大聲喊道：「立刻逮捕岡島堂本！」

下克上！

這樣的場面在這裏再次出現了！

岡島堂本冷冷的看着他：「你以爲你真的可以？現在我命令你，軍曹，放下你的武器！」

「砰」！

處在瘋狂中的加藤軍曹，竟然扣動了扳機。

鮮血，從岡島堂本的胸口冒出。

他捂住了自己的傷口，難以置信的看着加藤。

而就在這個時候，加藤軍曹忽然又發出了怒吼。

因爲，就在他扣動扳機的一瞬間，幾個士兵撲上，死死的控制住了加藤。

加藤拼命的掙扎着，但很快就被制服了。

「你看到了嗎，加藤。」

岡島堂本竭力支撐着自己沒有倒下：「大家都不想打仗了，除了你。沒有繼續進行下去的意義了。放棄吧，加藤。」

然後，他下達了最後一道命令：

「請你們爲了生命放下你們的手裏的武器，和美軍取得聯繫，投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