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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諸夏】第八十二章

花眠原本想立刻回到玄極身邊。

然而沒想到剛走開沒多遠,就聽見身後一陣巨響,伴隨像是琉璃摔碎的聲音,緊接着便是一陣騷亂!

花眠腳下一頓回過頭去,茫然地看見東方天邊,整個撐起來的結界破了一個駭人的大洞,緊接着黑夜之中亮起一陣紅光,伴隨着撲面而來的熱浪很遠的皇城邊,無數團被妖氣包裹着的火球從天而降——

花眠微微瞪大了眼。

親眼看着東方皇城的一角民宅,被天火降臨,瞬間淹沒在火海之中。

她大腦一片空白,眨眨眼忽然明白過來這可能是那個瘋子鎖妖塔爲了強調“三日之約”給他們來得一個下馬威!

花眠甚至來不及細想,便被面黑如鍋底的無歸拉去救災——整個皇城都驚動了,御林侍衛傾巢而出,經過陣眼的時候花眠還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善水:結界被破壞,身爲結界主要施術者,她被反噬也不意外。

花眠也無暇顧及她許多,只是來到那受到天火降臨的地方時大腦堪稱一片空白,她記憶中上一次見到這個地方還是剛進皇城時,夾道有熱鬧的小攤販在招攬生意,有小孩抓着糖葫蘆瘋跑笑鬧過大街小巷……

而如今一片火海焦黑。

汐族人們祈求降雨,無歸不顧一身白衣,將一名被壓在燃燒房梁下哭喊的婦人親手拖出來,卻發現這個時候她的下半身其實早已血肉模糊焦黑一片,慘不忍睹!

那婦人像是平白無故地只知道痛,盼望着救援強撐着一口氣,這會兒離開了房梁,尚未松的一口氣,回頭看了眼自己早已被雜碎的下半身,哭也不哭了,兩眼一翻,這次是真的死去。

無歸回頭,看着花眠還傻楞站着,厲聲問她:“還傻站着幹什麼?來幫忙!”

花眠沒什麼別的本事,幸好劍魄好歹也算半個神仙,火是不怕的,於是便赤手空拳,將那三人合抱的房梁舉起,隻身入汐族尚未降雨熄滅的火海之中,查看是否還有傷員——

剛開始看見那些燒焦的屍體,她也十分受驚惶恐,直到看多了,便有些麻木……

又是一家大戶人家,因爲有錢,宅子用料實沉,這會兒反而遭殃,花眠將燃燒得兇猛的房梁舉起來,一看屋子角落裏蜷縮着一個女人,她的背完全燒糊一片,人也因爲高溫痙攣成一個扭曲的姿勢……看着是死透了,花眠搖搖頭正想離開,這時候從她懷裏聽見了虛弱的啼哭。

停住了離開的腳步,她回過頭走回那個女人身邊,這才發現原來在她懷中還有一名死死被護住的嬰孩,不知道爲何沒有被煙燻過去,此時此刻他彷彿知道有了救援,正嚎啕大哭!

花眠廢了一點兒勁,最後不得不低語一句“得罪了”,擰斷了那女人已經僵硬的手,才伸手要把孩子從她懷裏拿出來……

手伸出去的時候,發現手掌心插着一點兒碎木渣。

到底還是肉體之軀在行動,她之前居然也忘記了這件事,這會兒看着鮮血直流的雙手,她這才如同那下半身粉碎的女人似的,後知後覺感覺到鑽心的疼痛!

咬着牙拔出木渣,彎腰將孩子抱起,走出身後的火海……重新回到大街上,這才發現原來這街道早已血流成河,一半的天火已經被熄滅,黑色的房子在鵝毛大雪之中冒着黑煙,街邊到處躺着被皇宮侍衛們拖出來燒的焦黑的屍體——

天火降臨時,大多數普通百姓已經睡下,他們甚至來不及反應出逃。

低下頭,發現懷中抱着孩子已經安靜下來不哭,花眠低下頭,卻意外地望入一雙好奇而乾淨的眼中,清澈而無憂的模樣,像是完全不知道片刻之前,自己曾經死裏逃生,而家人無一倖免……

他什麼也沒做錯,一夜之間卻成了孤苦伶仃的一個人。

花眠心中茫然,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第一次對玄極口中的“諸夏蒼生”有了一個很詳細的具體概念——

而眼下。

她想,說是一句人間煉獄,也不過這般景象。

玄極心中一直裝着的那些東西,就像是她此時懷中抱着啼哭不停的孩童,沉甸甸的,卻如此鮮活。

……

做完了所有的事,花眠這纔想起自己有許多私事未做。

連頭髮都來不及攏一下,撩起裙襬便風風火火要衝回偏殿,因爲方纔目睹了那番慘象,心裏還爲玄極的病逝着急,連帶着一路上肚子裏的彎彎腸子倒也強行擼順了,突然想開了許多——她覺得自己不應該撈拘泥於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患得患失的,玄極本來就是她的主人,她未來的夫君,那個善水如今看來暫時一根毛也別想分到,她又何苦因爲她的事情跟他慪氣?

他一直不應該只拘泥於那些小情小愛裏。

更何況主人對她好不好,這種事她自己清楚得很,婚前擡到她那個小院子裏的聘禮塞得人走路的地方都沒有,剛開始她還興致勃勃地打開來一樣樣看,到後面都打消了這念頭——因爲東西實在太多了,她看都看不過來,青雀說,玄極恨不得把寶庫裏能拿出來的東西都拿給她了。

就這樣一個好的男人,她能得到真是三生有幸,她的報答卻是活生生將他氣得吐血了——

想想那張棺材似的臉,向來不喜不悲,只有他三言兩語將人家氣得吐血的份,哪裏輪得到人家氣他?而她卻做到了,就爲了聽他親口說一句“我心悅你”……

吵架的時候,光想着他各種的不好了。

像是親自矇住了自己的雙眼,全然忘記了往日的甜蜜和他那些能讓人心中小鹿亂撞的體貼舉動,也忘記了他心中有的志向,他肩上揹負着的包袱。

“……啊,我真蠢。”

現在想想,花眠恨不得穿越到半個時辰以前掐死那個衝動得昏了頭的自己,一廂情願深情表白之後擰頭就跑,彷彿像是墜入了自己寫好的戲本里自己爲自己的委屈着了迷——

這不是活生生將玄極往外推麼?

想到這裏,花眠腳下恨不得快得要生風,乾脆化作一團藍色的光也不管會不會被人看見,沒頭沒腦地往來時的方向撲去,當時心裏想着的就是心急火燎地想要見到玄極——

問問他是不是要被自己氣死了;

再問問他傷的怎麼樣;

病得重不重;

邪氣入侵打緊不打緊;

然後最好能再摸摸他,撲進他的懷裏,告訴他自己的手很疼,但是她突然又一些懂了他要做的事——

立刻馬上的那種。

花眠跑得快,像是沒腦袋都蒼蠅似的,正在心裏盤算着要不和玄極和好之後,尋份大禮獻給無歸,也好感謝感謝他難得地多管閒事……就在這時,忽然“撲”地一頭栽入一個結實的懷抱中,被阻擋了去路,花眠被撞得頭昏腦漲,生生後退幾步!

花眠定眼一看,居然是上官濯月,大晚上不睡不知道出來閒晃什麼……介於上次兩人獨處時發生的事兒實在讓人不太愉快,再加上她現在急着去見她家主人,實在沒空與他多囉嗦,兩人對上眼,她一拱手豪邁地打了個招呼便要與他擦肩而過——

然後就被原樣拎了回來。

花眠覺得那“狐狸之窗”的眼睛實在是太生得惹人厭了些。

“你怎麼在這?皇城外亂作一團……”

“正是外頭出了那等亂子,父皇讓我來請人族領袖,卻沒曾想到他病得下不來牀。”

“……”

月色之下,她看見上官濯月好整以暇地瞅着自己,微微蹙眉抖開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正想問他做什麼,這時候卻被他一把

捉住手腕,捂住嘴,往偏殿那邊帶去——

居然也是帶着她往玄極在的地方去。

花眠心想那既然這樣,也不跟他多糾纏浪費時間,反正到地方再甩開他就是……只是沒想到這傢伙勁兒也挺大,到了地方居然甩他不開,生生被壓住了嘴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是聽見他附在她耳邊道:“剛纔我來的時候,聽見你家主人在與他那心腹商討什麼,原本以爲是說鎖妖塔的事,還想着偷聽一二,屆時哪怕沒把人給父皇帶去也好糊弄一下交差,卻沒想到他們在說的原來是有關你的事……”

人都是八卦的,別人私底下對自己的看法,是個人都會好奇——

於是花眠一下子就不動了,她也想知道最近青玄對自己有沒有一點改觀什麼的,雖然她沒幹什麼好事,但是也一直很老實低調……

只是如果她早知道接下來會聽見什麼,或許一開始就會拼命了掙脫開上官濯月,或者發生響聲讓裏面的人知道她就在外面。

房間裏先是青玄充滿擔憂的聲音:“公子,城外妖氣越發濃重,方纔鎖妖塔妖氣碎了東邊結界,壓碎民房,死傷無數!”

“救援呢?”

“還在進行——公子,你先躺下,災禍已至,這時候你一病員去了也無濟於事——屬下提及此事,只是想提醒公子,諸夏帝位角逐漸近,如此看來,屬下擔心那城外的妖怪會趁帝位爭奪中,四族精英互相纏鬥,待大家都精疲力盡,再坐享其成,漁翁得利……”

並不是。

鎖妖塔只給了他們三天時間,而帝位角逐要在三個月後。

如此看來,倒是真的可以看出鎖妖塔對於邪神的光復大業真不太感興趣,一心只想乾死那個負心漢。

花眠有心急着,心想一會兒要告訴玄極這件事,正琢磨着怎麼才能說服他趕緊在鎖妖塔動手之前當一回小人煽動衆人把狐族大皇子給戰術獻祭了,這節骨眼上,若親眼目睹方纔那般人間煉獄的景象,玄極這般性格,定然會認真考慮——

正胡思亂想,腦子亂成一片。

這時候又聽見玄極低低咳嗽了幾聲,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團,總覺得玄極每咳嗽一聲,都是叫她給氣的……

很顯然這麼想的不止她一個,屋子裏面一頓混亂後,大約是青玄給玄極倒了杯水。

“公子,屬下方纔聽下面的宮娥說,之前你又同那個劍鞘賭氣,這才加重了病情,可是真的?青雀還攔着她們不讓她們嘴碎,聲聲拖了幾個下去掌嘴……”

青玄聲音聽上去老大不爽,花眠理解,畢竟大家都是不同角度的“護主忠犬”……要說驚訝,她還挺驚訝青玄也知道她是劍鞘這件事,她以爲玄極不會說——畢竟當初她一番周折洗去衆人記憶,現在因爲各種機緣巧合,反倒是人人皆知,倒是顯得她多此一舉。

此時花眠倒也沒怎麼怪罪玄極,只是心底少有埋怨。

房間裏玄極咳嗽的聲音低下去,半晌淡漠道:“我讓的,我住進這狐族皇宮,是讓一羣下人嘴碎這些有的沒的?”

青玄似乎被他的說法噎了下:“照屬下看,公子實在沒有必要因爲她是劍鞘劍魄便時時刻刻如此慣着她,雖然完整的無歸劍與劍鞘是角逐皇位的必要憑證——”

“不然如何?”玄極聽上去難得有些不耐煩。

“屬下只是認爲,以那丫頭對您目前的態度來看,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因爲將來可能會被封印在椅子長的事情就逃離開來,耽誤奪位大事——她雖然膽小怕事,但是在對公子相關的事兒上倒是頗有一番覺悟與膽……”

“青玄,”玄極打斷了青玄,“我沒想過利用她。”

“……公子也知道,血狼湖底千年玄鐵到底存在不存在,存在的話取出是否可以同樣打造成一模一樣的劍鞘,還是兩說!”青玄聲音變得着急了些,“屬下知道公子心軟,不肯利用那劍鞘對您的感情……只是,近日汐族女祭對公子也發情根深種,眼裏越發揉不得沙,待它日能讓她取出玄鐵,重新打新劍鞘,公子順利護下劍鞘同時抱得美人歸倒是也兩全其美——”

青玄的聲音又緩慢下來。

花眠站在門外,忽然有點懵:什麼抱得美人歸?哪個美人?說好的那塊千年玄鐵可能不存在?那她這些日,對善水黏着主人的事兒睜隻眼閉隻眼的忍讓大戲,又是做給誰看?

還有青玄,那字裏行間說得玄極彷彿對她只有對路邊阿貓阿狗的憐憫和善心,沒有其他,又是什麼意思?

“若它日確定血狼湖下並無玄鐵,或者玄鐵不可用,那爲了帝位,最終無歸劍鞘也還是要封印到龍椅之上……到時候,諸夏蒼生與她之間,公子應當知曉孰輕孰重,切莫因爲悲天憫人,耽誤了更大的事業。”

“青玄,別說了。”

“公子!今日若在高位的人是你,早在第一時間將上官耀陽交出!那些無辜百姓不會——”

“青玄!”

又一陣頻繁的咳嗽,屋裏的爭執聲聲傳入耳中。

上官濯月站在她身後,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頸脖之上,然而花眠卻覺得渾身如墮冰窖,冷得她不得不咬緊了牙關——

從頭至尾,花眠在等着玄極的一句否認,然而玄極卻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她當然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要想那麼久……

只知道每一分一秒,她的絕望和恐懼都在加深。

就像是不知道這件事最終怎麼又和她扯上了關係——

狐帝昏庸,只想着息事寧人,心中無天下蒼生,如果玄極當不上皇帝,將這天下拱手讓人,那下一個接手帝位的人,誰能保證他會將天下看在眼中?

若今日城東慘劇,只是一個開端呢?

“主人,若只是要哄騙着那劍鞘不要因爲害怕被封印而私自逃離,壞了大事,一再容忍那劍鞘生事任性,屬下認爲也不必如此……”

青玄的聲音隔着房門傳入耳中。

花眠心中,腦中亂成一片,自覺不應再繼續聽下去……

今晚她已極爲疲憊。

浴室不再等待房中沉默的男人做出回答,她伸手推開了身後的上官濯月,倉惶離開……下臺階的時候腳下險些一滑,還好及時伸手扶住身邊欄杆,冰冷的雪觸碰到手上的傷口,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站穩了,腳下一點,化作一抹光,匆匆離去。

卻不知道在她身後,此時,屋內,男人帶着疲憊的沙啞聲音終於緩緩響起。

“青玄,你不用胡亂再猜測我的用意——天下與她,我皆不會放手。”

……

“我從未想過要利用她,對她容忍,不過是對心愛之人心中憐愛,尋常男子常有俗情。”

……

“若血狼湖下,沒有千年玄鐵,我便……這諸夏蒼生,我不信只有坐在那個高位之上才能拯救!”

……

“青玄,以前我尚且不懂,只以爲生來便是爲這諸夏,便是付出一條性命便也無妨……如今卻是好像明白了一些,這天下,與心愛之人,我便也做不出取捨——”

“沒有了她,就算存得諸夏蒼生萬澤,民安萬福,又……與我何干?”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屋外。

大雪。

屋檐之下,上官濯月看着少女離去的背影,瞧瞧翹起脣角:他終究不過是一隻卑鄙的狐狸,她太嫩,就這樣輕易跌入他的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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